单若水弯着腰，靠在只有一人宽的巷子边上，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抚着胸口，嘴里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
“咳，咳咳，咳……”大口地喘着气。越来越多了呢，比上次又多了，那么多的血，怎么流不完呢？宇乐好好的，宇翔也很好，没什么可挂念的了，妈，你接我走吧，我好累，真的好累……
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吃力地抬起眼角，却被眼前的人吓住了，连忙看向他身后。
“宇乐没发现你，我让人送他回去了。”
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宇乐没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来不及了。”嘴角扯出一丝自嘲，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眼皮好累，他在说什么？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然后，什么都没了。
宇翔凝视着病床上明显不符合年纪的苍老面容。这个女人，因为孕育他的孩子，几乎放弃了本就短暂的生命。从小没有母亲，父亲把她一个人丢到美国，自己在国内花天酒地，直到破产后自杀，都没有问过她在美国好不好。
遇见他，她本来说是老天爷看她可怜，赐给她一个王子，让她从此衣食无忧。可是果真如此么？因为他的不小心导致她的怀孕，为了留下孩子不告而别，一个人承担起生活的重量。没有绿卡的她会带着孩子怎样躲躲藏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是怎样超负荷地在消耗生命？
如果六年前他就知道她有心脏病，至少还能救回她，可是现在，真的来不及了。
“左右心房壁极薄，已经出现血液渗透，活到现在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早点发现，还能手术治疗，现在实在太晚了，加上病人长期超负荷工作，体内器官都开始老化，手术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医生的话在耳边徘徊，却怎么也进不了他的脑海。如果说依凡是一杯糖水，甜到人心里去，那么若水就是一杯温开水，淡而无味，却总是少不了的。依凡看似淡然，可她性格中的好强注定了她会将自己的身影强势地映在别人的心中，再加上他父母和宇乐的事，便像是加了催化剂，让他无法自拔。可白开水太淡，淡的让人总是忽略了她的存在，直到她即将消失，才意识到她也是好的。他无法保证，如果当初若水没有离开，他会不会日久生情。只能说，他们相遇在了错的时间。
宇翔觉得此刻的心好乱，他怜惜若水，可因为这份怜惜，却对依凡充满了愧疚。如果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个路人，就如依凡所帮助的那些孩子们，这份怜惜就是极正常的。可是他永远无法回避的事实是，若水，是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
床上的人动了动，宇翔条件反射地就想上前，可是手在碰到她之前，又顿住了。犹豫再三，还是扶住了她的肩。如果这条命是为了换得宇乐的命，那么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且让他表达一个父亲的感谢吧。
若水醒来时有一瞬间的迷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自然是不陌生的。为了换取一点点可怜的医药费，帮医院处理一些医用垃圾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工作。可在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之后，她便没有再去过医院，她没有太多钱，用在那些地方只是浪费。是在路上晕倒了吗？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送她来的医院，又要还人家医药费了。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六年的人。晕倒前的事潮水般涌回脑海，一时间心头真真是五味杂陈。似乎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仿若是六年来最安心的时刻。一若六年前的感觉，担心他哪天不要她了，提心吊胆，却因为他的一个拥抱而安然微笑；知道怀孕的时候，因为能怀有他的骨血而幸福，却也担心他不要这个没有没分，与他极不相称的女人的孩子而惶恐。六年了，原来这份偷偷的爱恋，从不减分毫。
许久，她自嘲地笑了。“来不及了，是吗？”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治？”
她凝望着宇翔，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像是要把这个人永远地刻在心底一般，就像六年前她选择离开的那天早上。正是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后生命中的所有阳光。即使因为他的出现，生命的长度缩短了，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宁愿选择短暂的阳光，也不要永久的黑暗。
她没有回答宇翔的问题，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宇翔。
“这是我离开你的时候带走的二十万美元。我一直知道自己活不久，这笔钱，是给宇乐留的。如果你不要他，或者对他不好，他就要靠着这二十万，自己长大。万幸，你和冯太太，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幸福。谢谢你们，真的。这二十万，我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现在，物归原主。”
宇翔紧紧握着那张银行卡，用力得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如果她用了这卡里的钱，她就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可是她把所有的希望都留给了宇乐，为宇乐铺平了未来成长的路，即使她离开，宇乐也不至于太可怜。这是怎样的爱！
“密码，是你的生日。”
宇翔猛地抬头。他的生日，这么多年，她还记得他的生日！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出不去。所有的感情被压在心里，慢慢发酵，越来越酸楚。多傻的女孩啊！
像是知道宇翔的心思，若水笑了。
“我知道我很傻，我也知道，你不爱我。我见过冯太太，见过你对她的笑。我真心地为你高兴。有些话，我应该带到天堂去的，可是现在，我想任性一次。我爱你，宇翔，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谢谢你，给我了宇乐，谢谢你，给了我生命里，最绚烂的颜色。”
宇翔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你不用回应我，这是我一个人的感情，一个人的快乐。宇翔，要让宇乐快乐的成长，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
“谢谢。还有，不要让宇乐知道我的病情，我不想他难过。”
“好，我不说。”眼睛里已蓄着泪水，他依然扬起一抹微笑。
“我有些累，能不能，送我回去？”
“你住的地方……”他本想说让她安心留在医院，或者换个好点的环境居住，可是接触到她倔强又带着恳求的眼神，终究是笑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