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红河的小铺刚刚开张,离愁居却才打烊。三俏姨刚躺下没多久,小童就在门外叫唤了。花魁大赛忙了一夜,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她披衣出门来,没好气地道:“一大清早的,什么事?”
小童道:“三俏姨,有位公子找您。就是昨天伤了凤儿姑娘的那个。”
三俏姨愣了一愣道:“叫他厢房等着,我换了衣裳就来。”
等三俏换了衣裳到了厢房一看,崔城正坐在里面喝茶。
“呦,公子这么早就来了,不会是因为凤儿的事,来兴师问罪的吧?”
崔城见她进来,放下茶杯,从怀里取出大叠银票往桌上一按。
“白凤羽本公子包下了,今后不准出来见客。”
三俏姨看桌上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足足有二三十张那么厚。她往凳子上一坐,给崔城斟了杯茶。
“公子,这么多钱,赎身都绰绰有余,何必包下,人直接带走吧。”
“不,我包人,不赎身。”
三俏姨用帕子按着嘴角咯咯笑道:“公子,这我又想不通了。”
“不用你想,一日三餐好好伺候着就行,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着起身欲走,又回头朝桌上一点头道,“桌上银票,一半给你,一半给她,若不够我再送来。”
“那您不见见凤儿?”
已起身走到门口的崔城又站住了,他犹豫不决。昨夜她的一双眼睛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辗转了一夜未曾睡着,那眼神虽然冰冷如星,可是眼角眉梢都是恨,仿佛在向他哭诉她不同寻常的遭遇。
他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其实在午夜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回了。所以昨晚他才会被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探究,所以一大早他就来探寻结果。到底要不要见呢?他踟躇着。
三俏姨已经吩咐小童去请白凤羽了。
“公子坐下吧。喝杯茶,凤儿一会就到。这银票你还是亲自给她吧。”说着自己取了一半塞在袖子里,另一半依旧留在桌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白凤羽终于来了,她的脸上依旧蒙着面纱,站在门口就朝他福了福身,低着头走了进来。
“昨夜冒昧了,公子贵姓?”她走过来给他沏茶,声音冷冷的,没有红尘女子的热情。这应该是崔城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叮咚一声,漾开了无数波纹。
“姑娘客气了,在下崔城。”他接过茶杯,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眼,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神里却少了咄咄逼人,不知为何心里微微的疼。
“崔城?我们的太子也叫崔城。”她的左手,缠着纱布,大概是动作牵动了伤口,他听见她牙缝里吸了口气。
崔城没有接话,只是说:“姑娘的伤无碍吧?昨夜诚属在下无心之失,今次特来赔礼道歉。”
白凤羽抬起左手,微微笑了笑,崔城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到她弯弯的眉眼,似曾相识。她瞥见桌上放着的银票。
“公子这是要替我赎身吗?”
“不是。”
“那么是来捧小女子的场?”
崔城没有否认。
白凤羽走到琴架前,掀开了琴盖。”公子出手如此阔错,小女子也不能白收您的钱,就给公子弹奏一曲。不过小女子的手有伤不大灵便,弹得不好,请公子见谅。”
“不必了。你手上既然有伤,就等你伤好了再说。”崔城起身要走,三俏姨亲自送了茶果过来,叫道:“公子这就走吗?”又对白凤羽道,“凤儿,你太不知规矩了。公子为你花了这么多银两,怎么连脸也不给公子瞧一下就让他走了呢?”
“不必了。我不看……”崔城逃也似地跑下楼去,一直到出了门才觉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是等他逃开了却又莫名心慌起来,比先前更加不安。他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冲冲离开离愁居,离开红河。直至到了宫门口,才觉得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楼上厢房内,白凤羽坐待琴架前,轻轻抚摸琴弦,琴弦在她手里跳动起来。曲子悠扬缠绵,她忽然就滴下泪,琴声戛然而止。她趴在琴上,低低地啜泣。
三俏姨疑惑地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凤儿?”
“他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看?”
“看什么?”三俏姨看她已经泪流满面,濡湿了纱巾,她失惊地叫了一声:“凤儿!你怎么了?”
她抬起脸,脸上的面纱掉在地上。看得三俏姨差点昏过去,那不是白凤羽,又是不恨!苍白的一张脸,嘴角努力维持上扬的姿态,只是眼神却带着凄楚和绝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三俏姨,他为什么不看?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是我,他不敢见我……还是不愿意见我?”
“不恨……”三俏也吓得愣住了,想抬手去安慰她,她却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三俏不放心地跟出来,却见她站在走廊里,迎面是西楼。幸亏离愁居此刻打烊,店里除了几个伙计没有其他人。
“你要去哪里?要去追他吗?”西楼一脸平静地站在不恨面前,挡住了楼梯,只不过眼神阴冷得让人害怕。
不恨将目光停留在别处,咬着唇不说话。她的左手臂微微的颤抖,因为方才弹琴伤口裂开,又出血了。她带着伤依旧倔强地不看他一眼。
她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却感觉远在天涯。他努力将她打造成另一个人,一个跟他接近的人,等她越来越像的时候,他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变,他害怕起来,从未有过的恐惧侵袭而来。
“不恨。”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不恨没有挣扎,只听见耳边响起西楼的声音,缓缓地,跟以往的冷酷和严肃不大一样的,叫人欲恨不能,“不恨,你的心为什么总是离我那么远?”
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抱得她渐渐透不过气来。她很疼,浑身都疼,分不清是伤口还是哪里,一根一根的刺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扎进她身体的每一寸,疼得不能呼吸。
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眼角火辣辣的,是她的原本的心碎成了玻璃,从眼睛流了出来。迷离中,她看到有个人离她越来越远。
她说:“我去见他们,我会听从你所有的安排……最后一次以公主善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