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贾世英等她开口,这个好字似乎也是早有准备,干脆利落。他看公主紧紧握住的手摊开来去端茶杯,似乎松了一口气,又缓缓开口道,“杨文骋弃文从戎,三关将士因他是杨旭回遗孤,拥护他做了三军统帅。这一年间厉兵秣马,也曾带兵围剿了几次领国的入侵。又开阜通商,发展工农业,边关兴旺,倒是颇受百姓和将士的爱戴。真是想不到一年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到底是杨旭回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不恨静静地听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清晰地过了一遍。她想象着杨文骋现在的样子,是不是长得高大结实,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可是她脑中印刻的依旧是一年前他倔强不屈又稚嫩的一张脸。
“当初三关无主,犹如一盘散沙。主上答应将杨文骋放回作为条件,与边关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可看如今的形势……只希望他不要打汉南的主意。不过这全要看那个人的意愿……”贾世英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眼里多了一丝警惕,降低声音道,“若是那个人肯偏安边境,与我朝和平相处,那么百姓也可免遭屠戮,这动荡的乱世就有希望了。”贾世英苍老的声音,本就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恍若隔世。听起来全像流光拂照熏笼里氤氲而起的雾霭,细细地漂浮在空中,慢慢地消失,但却仍能闻到它的气味,整个宫殿无处不在。
不恨缓缓放下茶杯,目光伸向殿外的阳光。世界是白晃晃的一片。二十余年间,经历了三朝起起落落,江山动荡更跌不休。这样的日子是不是还要持续下去?她有些迷茫。已经厌倦了可是又逃不开,就因为她跟她母亲一样背负着“公主”这个沉重的枷锁。她忍不住苦笑。
贾世英又担忧地道:“而今,公主大婚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三关,就怕那个人——”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不恨,不恨也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贾翁不必担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恨起身走到内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暗红色的长方形小木匣子。她看了眼木匣子,交给贾世英道:“请贾翁想法子将这匣子带到边关,交给那个人。告诉他,善儿在乎他的安危,可是公主在乎的应该是天下万千黎民百姓的安危。若是争端再起,百姓又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教他好自为之。”
“是。”贾世英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木匣子,正要告退,不恨又叫住他。
“公主还有何事?”
“贾翁,一年前,是谁帮你把那个人带出皇城。”
贾世英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当初确实有个人帮他才能成事。可那个人嘱咐他不可告诉旁人。
“这个……”他有些为难,吱吱唔唔,犹豫不决。
“当年西楼主城,草木皆兵、戒备森严,凭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把他活着带出城去?贾翁,请你告诉我。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活着了。求求你告诉我……”
贾世英见公主话已到了这个份上,这次不告诉她,下次必会再问,想瞒也瞒不住的,只好豁出去,回答道:“禀公主,是东去。”
“东去!”公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贾世英离开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是东去救了他?
对呀,就当时的情形而言,也只有东去能够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当初不也是他一剑刺偏,给她服下假死的药丸,在陆雪明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带出皇宫?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恨怎么也想不明白。
贾世英拿着木匣子出了蓂荚宫,走至偏僻处,还是忍不住抽开匣子盖。那匣子实在是太轻了,轻得里面只能是放着书信之类的东西,东西是传至边关的。书信上的内容是写给那个人的,不管是里通外敌还是情书,若被西楼发现,都是死路一条。当初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帮了那个人,恩情也算还完了。如今天下初定,若是让西楼知道那个人还活着,恐怕又是一场争端。说他是为了天下百姓也好,为了他自己也罢,他不能不小心行事。
他抽开匣子盖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通敌叛国的信函,也没有所谓的情书,只有一根枯枝,粗糙暗沉。他心下犹疑,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分不清是什么树,最后又放回匣子,揣在怀里出宫去了。
不两日,边关有人将木匣子带回。
“那个人说了,公主新婚,送上此物聊表心意。”贾世英又揣着匣子来到蓂荚宫,交给不恨。不恨狐疑地打开来看了,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枝梨花,边关远离皇城,一路颠簸,枝条却依旧鲜嫩如初,绽开的花朵在一方红缎的映衬下更显得玲珑剔透,娇艳欲滴。
她送上一根枯枝,他还了一枝鲜活。不恨知道,只要她安好,他也安好。
公主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缓缓拉上匣子,喃喃地道:“梨花,离花,从此便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