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霜凤就搬去了普通病房,双人套间,设施和环境都不错,老太太一直叨唠不需要住这么好的病房,但是杜箬坚持。
医生交代,虽然母亲目前而言身体不会出现大问题,但是必须保持情绪稳定,身心愉悦,且要注意休息不能操劳,所以杜箬必须确保母亲一切都好,她才能全力去拼弟弟的救命钱。
郑小冉一直都不明白杜箬从小到大哪来这么繁盛的勇气,其实杜箬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只是人被逼到那种份上,命运的魔盘不停地转,她除了咬着牙努力爬,没有其他办法。
杜箬跟潘玮约的时间是夜里11点。潘公子真是不折不扣的夜猫子,连上个女人都要挑这么晚的时间。
酒店地址和房号都已经发到杜箬的手机上。
杜箬陪陆霜凤用过晚饭,再回到小冉那里洗了个澡,在镜子前慢慢化妆。
出门的时候郑小冉还没有回来,杜箬给她发了条短信:“我出去见客户,要晚点回来…”
临走的时候似乎又想起什么,她便快步转身往洗手间走,将手里握着的手机放到池台上,再从包里掏出那支簪子,头发全部挽起,簪子便斜斜插于发间…
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只是眼底无半点暖意…她从来未曾跟他讲过,男人送女人簪子,代表什么意思!
初春夜里的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凉,仿佛那年的冬天被拉得无限长…
杜箬将上衣的扣子都扣紧,依旧感觉寒凉的风往胸口钻,心里其实很静谧,没有太悲伤,只是嘴里默念着潘玮发过来的房间号码:3312,3312…过了今夜,她生命中都将烙下这个数字,她的第一次交易,出卖身体,换取物质。
出租车很快就过来,杜箬报了酒店的名字,景程大酒店,但很快又反悔,急切地说:“师傅,先去太湖路,然后再去酒店…”
最后这一刻,她还是做不到心死,就当去告个别。
午夜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温柔而轻渺。
“…又到四月,一年中雨水最多的季节,今天天气预报说桐城夜里有雨…雨量不大,又是焦心的连绵细雨…这种雨夜,应该可以勾起很多人的往事…”
午夜电台的播音词永远静舒而矫情,只是车厢里还算温暖,开夜班出租车的师傅也都喜欢跟乘客扯皮,所以他笑了笑,将电台的音量调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杜箬讲话。
“又要下雨…最好一会儿就下,夜里下雨,我们这些开夜车的生意会好一些…不过春天的雨一下就是连续几天…啧啧,路上又要堵得要死…”
杜箬将头别过去,靠在玻璃窗上,完全没有心思搭理。司机见她不搭话,也就瞥了瞥嘴不再说话,顺手将电台的音量再次调高,依旧是刚才那档节目,主持人舒柔的声音传来:“…好,下面为大家播上一首老歌,刘若英的《四月天》,这种阴深的雨夜听,应景应时…”之后是舒缓忧伤的旋律,奶茶温润如水的声音穿透冷萧的空气而来…
“四月天梅雨厌厌
在窗前淋湿的燕
在屋檐四月天
总是带伞的思念
我想见你的脸
念你的时光比相聚长
怨你的界限比爱短
……
我并非别无选择只是不想再错
也许我真的爱的你给不了我
换我走 放你过
过缘份 过执着 享受漂泊
在另个四月他日陌生地重逢
愿你快活而我也自由”
……”
淡淡的女音从耳边飘过,杜箬闭起眼睛,将头支在窗玻璃上…“我想见你的脸,念你的时光比相聚长…”这样的歌词,果然是应景应时。
车子终于驶上太湖路,两旁都是写字楼,这个钟点都已经下班,只有寥寥数个窗口还亮着灯光。同洲药业早就易主,所以杜箬以前上班的写字楼也已经换了名字。
如今是“胜安制药”,与崇州总部一样的蓝色LED字体,在幽深的黑幕下泛着冷淡的光,顶楼那个窗口,白烈的灯光,那是乔安明所在的办公室。
杜箬看了下手表,夜里10点半,他还在加班?确实是国内最大药企的老板啊,日理万机,跟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
杜箬坐在出租车里,看着楼顶那盏灯光,不发一言地坐在后座上。
师傅等了几分钟,有些没耐心地问:“小姐?怎么说,就一直这样停在路边?”
杜箬将车窗摇上,双手搓了一下被夜风吹僵的脸,抬头对师傅道:“麻烦你等我一下吧,表照样打着,就五分钟,我出去站一会儿…”
拉开车门走出去,深夜的冷风直面而来,甚至感觉风里还夹杂着寒凉的湿气。看样子真的要下雨了,该死的天气。
杜箬将头低了低,双臂抱紧裹住自己,身体靠在出租车身上,抬头看着对面大楼楼顶的灯光。这是自从上次从医院跟乔安明分手之后,第一次站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
只是一条马路,隔了几步路而已,她却感觉像是千山万水,跨不过去的距离。
手掌又习惯性地盖在小腹上,嘴角弯下去,笑出一点点细微的皱理:“宝贝,爸爸还没有下班,你说他会不会打开窗看到我们?…”
顿了顿,感觉眼里有水汽漫出来,杜箬赶紧用手去挡:“不过这应该是你离他最近的距离了,所以你也抬头看一看吧,就那栋最高的大楼,顶楼的那扇窗户,看到了吗?白色的灯光…”
不算老的一部矫情电影——《蓝莓之夜》,里面有句很揪人心的台词: how do you say goodbye to someone you can’t imagine living without, 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抵就是,“该如何跟自己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电影桥段里面,跟杜箬现在的状态有些相似,女主角伊丽莎白跟前任分手,站在他们曾经一同生活的房子前面,隔着一条马路,看着那栋房子窗口的灯光,在十字路口跟他说再见。
只是最后伊丽莎白能够放开束缚,勇敢出走,可是杜箬不一样,杜箬解不开心结,所以注定没有回头路。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尊严却像枪口一样抵在她的胸膛,一条马路而已,她却始终没有勇气穿过去。
只是心里一直默念着那句:“该如何跟自己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眼泪适时而至,她总算没有试图再去擦,最后一次,放任自己站在这么危险的位置去奠祭,如果还不准自己哭,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夜风似乎大了几分,有几丝雨点飘落下来,合着眼泪滴在脸庞上,刺骨寒凉。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拍了拍车窗:“喂,小姐,还不走?下雨了…”
杜箬眼角弯下去,微笑着撤离,双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尖刚好可以触到掌心里那道凸起的疤痕。
杜箬坐进车里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道灯,就那么一瞬间的回眸,她觉得世界一片静怡,所有奔腾的情绪都哑然而止。
当初如此缠绵的在一起,违背道德违背伦理,山崩地裂的开始啊,而如今隔着一条马路站在那十字路口,仿佛翻过丘陵越过海洋,那么多的宠爱都已弄丢,至少有道疤痕还握在掌心里,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点温柔记忆。
景程大酒店杜箬是有去过的,那次醉酒,被潘玮带到这里,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大致轮廓她还记得,在电梯口碰巧遇到乔安明,他将自己从潘玮怀里拽过去……说了些什么,抱歉,她已经记不清。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杜箬走进酒店的大厅,灯光亮得她都有些不敢睁眼睛,身上有浓重的湿气,头发上沾了一些雨水,她抖了抖衣袖,朝着电梯走过去…
郑小冉那夜加班到家有些晚,刚打开房门就听到黑暗中有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她寻着铃音走过去,黑暗的浴室池台上是杜箬的手机,宽大的屏幕上写着寥寥“潘玮”两个字…
郑小冉接起来,刚想说话,那头急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人呢?我已经在房间等你,说好11点的,现在都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你不会反悔吧……”
郑小冉没有接下去,手指战栗地摁了电话,灯都没开就往卧室跑,空空的房间,毫无人气,再往客厅跑,因为跑得太急,膝盖撞到桌角,郑小冉只能弯腰抚住膝盖去开灯,一转身就看到茶几上面那张银行卡,金色的卡面,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疯子啊,用身体去赌命!郑小冉呼吸不顺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莫佑庭的号码拨了过去…
杜箬从电梯出来,沿着走廊往房间走,脚底的地毯太过松软,她感觉自己像坠入云里,双手一直捏着拳,冷汗浸湿手掌,指尖始终抵住那道疤,左右轻轻地摩擦…
终于面对那扇门,门上一窜数字,杜箬看了一眼,屏住呼吸按了门铃。
很快门里面有声音传出,门扉开启,潘玮穿着酒店的浴袍站在门内。
“进来吧,这么晚!”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杜箬迟到,只是笑着一把就将她扯了进去。
拉扯的力度过大,杜箬被愣愣地拉着往房间里倒了倒,再站定,已经站在房间的酒柜旁。房间看上去很大,应该是套房,而杜箬所站的位置应该是客厅的入口处。
潘玮返身将门落了锁,然后端着手往客厅里走,杜箬却依旧站在原地发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潘玮回头冲杜箬比了个手势,她捏紧拳头勉强笑了笑,跟着他走进客厅里。
客厅的空间很宽敞,沙发电视和榻榻米,茶几上开了一瓶红酒,旁边是三只高脚杯和几碟甜点。
杜箬心生鄙夷,一帮花花公子,拿着家里的钱醉生梦死,可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迈着步子站在沙发前,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潘玮多少有些了解杜箬的脾性,这女人就一副冷脸,能够这样进他的房间,不过是贪点钱罢了,于是笑着替她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记得你喜欢喝82年的红酒,为你特意开了一瓶,喝点吧,开心一点,别僵着一张脸,你跟莫佑庭怎样就跟我怎样,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是讲得很有道理,都到了这种地步,她杜箬还有什么资格扮清高,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眼睛闭闭挺过去。
可是这酒她是不能喝的,她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杜箬勾着嘴角笑了笑,将酒杯放到茶几上,依旧站在原地开口:“潘公子,别扯这些废话吧,十万,你答应我的,先预支。”
语调冷到极致,眼神清冷地像在谈一桩交易,可事实就是交易啊,只是潘玮对她此刻的样子有些稀奇。
“真不知道莫佑庭看中你什么,估计就你这张脸还行,这脾气可真不惹人疼…”嘴里念叨着,却将手中杯里的酒一口饮尽,站起来往衣架旁边走,一边走还在一边轻声的嘀咕:“我他妈肯定也中了邪,居然答应给你一个月这么多钱!”
说完再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衣,掏出一张支票递到杜箬手里。
“拿好,十万,现金支票!”
杜箬将那张薄薄的纸捏在手里,看清金额,慢慢舒出一口气。原来放弃底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那一刻她竟然无比庆幸上天给了她一副好皮囊。
可是潘玮见杜箬握着支票傻愣,有些没了耐心:“行了,那支票肯定是真的,你去银行立马就能取,接下来打算怎么弄,要不我们先喝点酒酝酿一下情绪?”
“不用,直接切入正题吧。”杜箬咬着牙开口,她哪里有心思跟他“喝酒吟诗”?可是潘公子似乎并不急,又自己倒了半杯红酒慢慢品着,半个身体支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很悠闲地摇晃。
杜箬以为他在做这种事之前有如此怪异的闲情雅致,便也不再催,站在沙发前,双手握拳,冷着脸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放轻松些,你又不是没跟过莫佑庭,那小子调教出来的女人可个个都很能耐啊…”笑嘻嘻地挖苦,杜箬被他嘴角的笑容搅得胃酸都泛起。
杜箬在心里又骂了一遍莫佑庭的祖宗,刚想坐到沙发上去,却看到里间的门开启,有人从洗手间走出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微胖,左边手臂纹了一条龙…
杜箬一瞬间的呆滞,愣了几秒总算找回一丝声音,转身问潘玮:“他是谁?怎么会在你房里?”
“我兄弟啊,姓黄,我们都叫他黄胖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杜箬的逻辑有些乱,拼凑了半天才拼了一句:“我不是要知道他是谁,我是问,他怎么会在你这里?”
潘玮这次算是听明白了,却是嘴角狂疟一笑,阴着表情反问:“杜小姐,你不会业余到以为就跟我一个人搞吧,二十万啊,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腕吗?一个月二十万,我一个人怎么消受得起?”
言之意思,她杜箬一夜必须卖两次?
“我不干,支票还给你…”杜箬眼仁瞪圆,脑里各种念头千回百转一遍,最后扔了支票就往门口走,可是潘玮哪里肯放过!
到嘴的鸭子一次次地飞走,如果这次再吃不到,他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擦…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清高。”
潘玮从身后拽住杜箬的手,四目相对,他奸佞笑着,她却惊恐无比。
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根本豁不出去,还捧着脸来这里自讨没趣!杜箬微微吸了吸鼻子,手臂用力抽了抽,却被潘玮拽得更紧,她索性也不挣扎,只是冷着调子回答:“我反悔了,玩不起,你找其他人吧,支票我还给你!”
“你当我猴儿耍呢,都到这了,你以为我今天还会让你回去?”潘玮不咸不淡地笑,只是手臂一收,拽着杜箬就往客厅里走。
脚步踉跄,他的力气又大,所以杜箬直接就被潘玮半拖半拉地拽到客厅里,一把就甩到了榻榻米上。
那个所谓的黄胖子也从浴室门口跟过来,上下将杜箬打量了一番:“脸是长得还行,不过不值二十万吧,你之前跟我说上回为了一个女人跟莫少打架,就是她?”
潘玮唾了一口接话:“就是她,所以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她办了!”
杜箬一直握住拳头,从榻榻米上挣扎着爬起来,压住内心的恐惧驳斥:“潘玮,这种事情必须你情我愿,我不要你的钱,放我走!”
“呸……你勾勾手我就来,你甩甩手我就滚?操,你当我什么人!”连续的骂词,潘玮的糟乱情绪被撩起,俯身上前,双目紧逼,看着杜箬森冷的眸子。
其实事情发展到那时候,我们的杜傻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只当是最多起一场争执,最后依旧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她哪里知道这圈子里的规矩,那些二代的游戏规则从来是不容人挑衅,所以潘玮一直手臂压住杜箬的胸口,双目寒意地看着她开口:“杜箬,你跟了莫佑庭这么久,难道他没有教你这圈子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你松手!”杜箬依旧在试图挣扎,但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太用力。
潘玮却依旧不肯松手,只是将眼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那日她上身穿的是宽松的套头毛衣,下身牛仔裤,但即使是这样严严实实的装束,此刻被潘玮半压在榻榻米上依旧能显出迷人的身材曲线。
潘玮狠狠咽了咽口水,嘴角勾笑,贴紧杜箬的下巴深深嗅了嗅。
“看上去似乎有点料,难怪莫佑庭要为了你跟兄弟反目!”潘玮的眼睛不再看杜箬的脸,只是将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胸口…
这时黄胖子上前抓住了杜箬。
“潘玮,赶紧让他放开我,钱我不要了…”杜箬咬着下唇,眼眸清冷,即使到这一刻脸上依旧没有露出半分惧色。
潘玮看得更加心痴,埋头凑近她的脸,阴阴笑着回答:“现在不是钱的事,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反正你开口的数字我都可以满足你,别再装矜持了,都到这份上,何必!”
何必?是啊,她何必!何必来受这份屈辱,何必怀着乔安明的孩子来受这份屈辱?
双腿又用力地挣了挣,杜箬咬着牙根抬起上身:“少说这些话来恶心我,赶紧松手,钱我一分都不要!”
依旧那张寒到爆的脸,终于把身上的男人惹怒!
“操,你他妈真拿自己当盘菜?我愿意花二十万包你一个月是抬举你,外面比你乖的女人多的是,我一个电话,分分钟就赶过来了!”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就松手吧,就当我半夜吃饱了撑得慌来你这里转一圈。”杜箬顺着潘玮的话往下讲,语气放软了几分,她是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
可是终究是天真啊,这是什么地方?曹大少的地盘,哪能由她说了算?
人在绝望弥留之际,眼前果然会闪过很多画面,大抵都是回忆里最愉悦的样子,乔安明背着自己慢慢从山里走下去,双手搁在他的肩头,夕阳里无限柔意,她带他去大学附近的夜市吃海鲜,最爱的蟹腿和啤酒,他深情承诺:“只要你要,只要我能给…”她当时真的得意凑上去问他讨要:“……我要一座城堡,我要一个花园,我要一个游乐场和属于自己的旋转木马,如果可以,我还想要摩天轮!”
那是她曾经梦想中天堂的样子,如今已经远得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