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因果报应,所以,这钱我不要了!”我缓缓将旅行袋的拉链拉上,随即关好后备箱的盖子。
眼不见心静。
“你,你还带我回地府吗?”肖瑜瑾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怜兮兮的声音让人不忍心拒绝。
看着照片上那无忧无虑、纯真无邪的笑容,我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你在魔雾区呆过,身上笼着一层我看不清的雾。之前答应你的要求,是看在你们姐弟情深的分上。我一直认为,重情的人是最值得他人信赖的,可你们姐弟二人情深似海,对外人却未免太防备、太精明了些吧?
“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们,让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这世上立足,本就是现实太残酷了。我是个笨人,也是个懒人,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我和你弟弟的协议到此结束,跟你的,自然也不成立了。”
“可是,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弟弟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君子,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想象中,肖瑜瑾要是站在我面前的话,她一定会皱起好看的眉头,考虑该如何继续给我灌迷魂汤。
我没给她这个机会,淡淡地说道:“况且,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你究竟要我怎样做,才肯带我回地府?”
“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照片里的肖瑜瑾没有回答。
我猜不出实话会是什么,但我知道肖瑜瑾在骗我。她毕竟是肖瑜涵的姐姐呀!
“我没有恶意!”
我哼笑一声,果然。
一句没有恶意,便是承认她确实在骗我,而又不能说出口。
可笑的是,我竟连她哪一处在骗我都不知道。
她不能说出来,自是有我不知道的难处。但我不是大侠,没有胸襟,也没有能力去包容,甚至自不量力地准备英雄救美。
“你是要我把你放在车里,还是送你回房间?”这句话听起来暧昧无限,但此时此地,从我的口中蹦出来,却十分无奈而又决绝。
我恍惚听到一声无奈的苦笑:“就放在车上吧,你不用管我。”
偌大的地下车库里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若不是有头顶明亮刺眼的灯光闪烁不定,还真让人有种置身旷野的错觉。
照片中的女孩天真烂漫,年纪虽小,精致的面庞和五官却已经注定了她将来的风华绝代。只可惜,命运并不写在脸上。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命运又何尝不反过来塑造性格?
男孩浑身都脏兮兮的,细小的胳膊抱于胸前,小脸蛋上一副不耐烦的嫌弃神色,似乎很不愿意被女孩搂着,又像是着急地想去玩闹。如果男孩能预料到,多年之后自己会趴在女孩触目惊心的尸体上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照这张照片时,是不是就会多几分珍惜和眷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还是不知道得好,不知道,才会有值得回忆的天真无邪。
我轻轻摩挲着照片中女孩的笑脸,将照片缓缓放到车盖上。
我不是神,只是个会生气大笑不平感慨的俗人。
地下车库的电路好像出了问题,头顶明亮的灯管突然滋滋地响起来,灯光忽明忽暗。
一辆汽车由我附近的入口驶进车库,急速奔驰的车轱辘摩擦着地面,发出吱吱的噪音,突兀,刺耳。
我正想暗骂一声没素质,手里安静的照片却突然颤动起来。照片当然不会自己动,动的是里面的肖瑜瑾。
“求你了,带我走吧!求求你,快走!”她急切地说着,每一个字里面都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头顶的灯管响得更厉害,滋滋啦啦的,似乎是在抗议永无止境的照明工作,又像是发怒的莽汉宣泄的前奏,全身的力气都在身体内躁动不安地涌动,只待奔涌而出的那一刻,定要将什么东西毁灭掉才肯罢休。
汽车疾驰的声音越来越近,快速行驶的车身若疾风般呼啸而至,刺眼的车灯又如闪电般骤然降临。
无暇多想,体内求生的本能驱使我爬上肖瑜涵汽车的车盖,飞驰的汽车险而又险地擦着我的脚驶过去。
我暴躁地问候了一声对方的母亲,然后迅疾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呀!”肖瑜瑾对正坐在驾驶座上发呆的我喊道。
我不是菩萨,当然不是准备在这时候打坐,用修为对抗疯狂攻击我的现代机械装置,我只是,只是……
“我没学过开车!”我也是急了,对着照片里的丽人大吼道。
肖瑜瑾愣了。
“你这个蠢货!”
“你行你来呀!”本来就没什么君子风度,危急关头自然是原形毕露了。
“你……”
“别吵,这有什么难的,让我想想,插钥匙,踩离合……”
我确实没学过开车,但村里的拖拉机还是开过的。小时候就经常跟着隔壁的大哥哥捣鼓他家的拖拉机,记得有次我俩无师自通,真的把拖拉机打着开起来了,那欢呼雀跃的兴奋劲儿,甭提有多嚣张多无法无天了。
可车一上路,我俩就都傻眼了,拖拉机在路上横冲直撞,简直比螃蟹还横!大哥哥七手八脚地掌握方向盘,我则充当起军师兼智能喇叭,一边“朝左,靠右”地喊,一边朝路上所有的人畜大声地喊“让开!让开!”,那模样,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威武霸气得要命。
本来这大疙瘩跑在路上就突突直响,平常稍微听到点儿声响,路人都会远远地避开。这下倒好,早就避开的路人一看到拖拉机左摇右摆,驾驶座上坐着个十二岁的小司机,他旁边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娃娃参谋,当即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地四散逃命。
记得当时有个大妈正牵着她家的母羊,优哉游哉地去找种羊配种,不想碰到我们这两个不要命的小阎王,吓得大叫一声“妈呀”,撒开腿就跑。母羊受了惊,咩咩咩地直叫唤,也着急没命地跑,却偏偏跟主人跑得不是一个方向。偏那母羊又膘肥体重,力气不小,大妈拽母羊拽不动,反倒被母羊一蹬腿,一甩头给拽了个四仰八叉,在厚厚的黄土里拖行了不少的一段路程。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哥俩是开车容易停车难。眼见着我们把整个村子弄得鸡飞狗跳,人神共愤,拖拉机又坚定无疑地朝村东口的大水沟奔去,一着急竟连刹车都忘了,只顾哇哇大叫,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幸亏有年轻胆大的叔叔心惊肉跳地爬上车,大显神威将车停下来。世界这才算消停了。
那位叔叔立即就成了我心里的神。我当即对他膜拜不已,心想终于碰到了隐世已久的武林高手,打算拜他为师学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绝学。我正打算感激涕零地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时,却不料那叔叔伸手出脚,给我和大哥哥一人一耳光,外加一脚,将我们赶下了拖拉机。
我坐在黄土里揉着肚子,看到那位叔叔的形象愈加高大伟岸了。
后来,拖拉机被那位叔叔开回了大哥哥家,满身黄土脏不拉几的大妈牵着羊堵在了大哥哥家门口。
我和大哥哥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才勉强能下床,接着便扭着疼痛的屁股,牵着那头受惊过度的母羊去铁路边找草吃。
“身负重伤”给那位大妈放羊一个月我没一点儿意见,男子汉嘛,敢做就要敢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要说那母羊受惊过度精神萎靡,要大补,必须吃最好的草,我心里就不乐意了。那母羊绝对是成精了,在路边吃草时,撒欢乱蹦比我还精神,可一旦遇到外人,它就一副死气沉沉不想活的样子,引来无数怜惜和愤怒的目光。
唉,大伯你听我解释。
大妈,我没虐待它,给它吃的都是好草。
爸,我没偷奸耍滑,再加一个月不公平!
……
就这样,私开拖拉机事件在我对那头母羊的无限怨念中落下帷幕。
我坐在驾驶座上,模仿当年大哥哥的手法,终于将车子发动起来,七手八脚地倒出车位。汽车疾驰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地在我耳边响起,一辆汽车正迎面向我开来。更可恶的是,后视镜里竟然还有一辆汽车在追我的车屁股。
血气上涌,早已被生活消磨殆尽的热血激情似乎正一点点地回到身体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私开拖拉机的那天,我被那位叔叔踹下拖拉机,一心幻想自己能像他一样强大,锄强扶弱。
我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疾驰而来的汽车,脚下用力地一踩油门,车子便疾驰而出,朝前面的车辆撞去。
三辆疾驰的汽车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行驶,三个司机都在赌,看谁会停下来。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无数个想法在我脑中快速闪过。村东口的大水沟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不再是当时七八岁的孩子,当然知道只要松开油门脚踩刹车就能安然无恙。
第一次开拖拉机的记忆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长大后我曾无数次想过,那次面对村东口的大水沟,除了停车,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我们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