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愣了一下。
稍一走神,便见那大少奶奶和她的丫环匆匆离去,只留得一个背影给自己。
锦川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是三姨太郭氏,她正冷眼瞧着自己,上下打量,似在猜度着什么一般。
郭氏一步一步走过来,冷眼看着叶翠。
叶翠倒是没失了礼数,向郭氏行礼。
郭北芸倒也没为难她,简简单单的说了起,“起来吧…”
便让叶翠起来了。
锦川不由得纳闷。
可眼睁睁看着郭氏站在自己身前,挡住自己的去路,又不好说些什么。
郭氏看了看锦川,不由得赞叹,“都云整个梅家属大少奶奶最是漂亮,依我看,这三姨太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相貌生得实在讨人喜欢…”
依着郭氏的性子和手段,自是没必要讨好自己的,可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越发让锦川疑惑不解。
无奈,现下的情况,她只能端着笑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叶翠在一旁笑了笑,“谢三姨太夸奖,只不过我们家三姨太现在还不能说话,等过几天能说话了,必定好好谢谢三姨太…”
叶翠跟在锦川身边儿久了,许多事情都是她打理的,处理这样场面上的话,她更加得心应手。
不一会儿,就说得郭氏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叶翠,我说,刚才大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锦川当下明白过来,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却原来不过是只是为了问这最后一句!
叶翠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不必锦川给眼神,便笑嘻嘻的道:“大少奶奶只说我们三姨太的簪子歪了,替她扶一扶…”
郭氏皱眉。
显然是不相信叶翠的话,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假意道:“什么簪子让咱们的大少奶奶跟二姨太这么费心,让我也见识见识…”
二姨太?
听郭氏这么一说,锦川才明白过来,原来那跟在大少奶奶身边儿的人正是大房的二姨太!
只听说那二姨太是大少奶奶的贴身丫环,应该是她了。
锦川端着笑容,傻傻的站在那里,让郭氏品头论足了半天。
郭氏见套不出什么话儿来,也不再理会叶翠和锦川,带着香荷走了。
郭氏一走,锦川便朝叶翠打个眼色,两人直奔文华轩外的水心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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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老爷和梅涵文、梅涵枝一起把二夫人送回了如意居,特意看着大夫替二夫人包扎完毕,才让梅涵文和梅涵枝离开。
子女们一散开,丫环们也识趣的退了开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老夫妻。
二夫人那一下大约是撞得厉害,疼得一直皱着眉,连着眼角处的小鱼尾细纹也带了出来。
梅老爷伸出手,隔着纱布轻轻碰了碰伤处,“很疼?”
他的目光太过温柔,二夫人不由得脸红,竟是不敢抬头看他,只半垂着粉颈道:“还好,也…不是很疼…”
她的话说的有些含糊,声音又小,拉的又长,听起来倒更像是在撒娇。
四下无人,梅老爷毫不避讳的就握住了二夫人的手,“怡绯,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二夫人受了委曲,原就忍着不肯发作,只准备等到梅亚葆走了,再痛哭一场,不想,竟是从梅亚葆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一颗心顿时又酸又涩又委曲,当下就哭出声来。
“老爷…”
二夫人进府多年,人前从不曾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如今见她哭的这般伤心,梅亚葆只觉得心头愧疚。
“怡绯,是我不好,如果当初是你当这个家的话,断不会如此…”
“老爷,您别胡说,大姐这家当的挺好的,治家有方,井井有条,梅家上下,大约也只有她才有这个本事。”二夫人并不为自己说话,只是一味的替大夫人说话。
梅亚葆连连摇头,“怡绯,你有所不知啊…”
“平日里我去陶然阁,大夫人必说你是狐媚子手段,专门勾/引男人,从未替你说过一句好话,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我竟是捧着鱼眼当珍珠啊…”
二夫人听他这秀懊恼,急忙又劝,“老爷,您不必自责,这事儿原就不是您的错,错只怪妾身,只怪我出身贫寒,意是不能帮衬梅家半分…”
二夫人坐在竹椅上,梅老爷就站在她身后,见她哭的伤心,弯下腰来就抱住了她,“行了,今儿我也算是瞧见了些什么,怡绯,你不必担心,这个主,我替你做了…”
“打今儿起,这梅家你当一半儿的家!”
“这…这…”二夫人当下大惊,急忙挣脱出梅老爷的怀抱,跪在他跟前,“老爷,这万万使不得…”
“使不得呀…”
“大姐她治家有方,梅家在她的治理下,家和业兴,您怎么能再让我来分一半儿的家呢?”
“若是大姐听了,必定是不高兴的,老爷且不可为了我而跟大姐不和呀…”
二夫人字字珠玑,字里行间全是对梅家的维护。
梅老爷只觉得越发委曲了她,握着她的手把她扶起来,“不管怎样,这梅家还是我说了算,她原就天天儿不高兴,多这一桩不高兴也不多!”
“你不必担心,她那里自有我去说,你且好生休息着,我这就去找她!”
梅老爷说做就做,当下就离开了如意居,直奔陶然阁。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二夫人自地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微微一笑。
眸中精光尽显。
不大会儿,珠帘响动,文晴端着茶进来,一见她坐在地上,立刻上前把她扶起来,“二夫人,您怎么…坐在地上?”
二夫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一笑,“没什么,但愿我这一巴掌挨的值得…”
文晴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担忧的瞧着她额上的伤口,“这么深的伤口,怕是要留下个疤了呢…”
“我这就吩咐厨房,以后给您的膳食里不许带酱油…”
二夫人不置可否,淡淡的笑笑,“无妨…”
缓缓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银簪来,插/入发丝里。
若是稍稍留神的话,隐约能瞧见那簪子上带着些暗红色的血迹。
原想去陶然阁看一看的,细细一想,这么做确实不太妥当,当即决定还是做些女工活计的好。
正好,老爷子也该添置件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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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被梅老爷子骂了一通,大夫人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又听梅老爷亲自护送二夫人回了如意居,亲自盯着大夫上药,一直到现在,这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她强势,那赵氏温婉,她为人尖酸刻薄,那赵氏却是豁达开明,她陶然居的丫环换了一波又一波,那如意居里,到现在连打扫庭院的都是老人,一张一弛,明面儿上是她出尽了风头,可是背地里,在老爷子心里,她却是事事不如那赵氏的。
换个角度一想,她太过强势,终日逼迫夫君做这做那,却忘了,在男人跟前,女人不需要强势,只需要温柔便好。
而那赵怡绯便就是把她的温柔用的恰到好处。
可是,她偏生的就是学不来那狐媚子的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往那如意居跑的越来越勤。
有时候她也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赵氏那样,用一个女子的温柔和婉约来留住男人的心,可是,她学不来。
活生生的例子放在那里,她就是怎么也学不会。
她们柳家世代为官,她本是名门之后,祖上世居高官,倒也不怕那姓赵的小蹄子。
她不是喜欢装可怜嘛,她就成全她,想不到的是,她装了几十年的可怜,而她跟她斗的这几十年里,丈夫越来越多的是留宿在她那里。
从她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梅涵文出生那天起,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拥有的,似乎只剩下了名份。
时至今日,那个女人明明是个妾,可是他却当着儿女们的面儿,公然维护她!
她也尝试着改变过,可改变后的结局并没有改变,她的丈夫离她越来越远。
如今,那个贱/人不过就是受了一点轻伤,他却这般大费周章,置她这个正妻于何处?
越想越气,直接就砸碎了自己的妆奁。
胭脂、花红、珠钗、头饰落了一地,锋利的簪子划破她干枯的手背。
疼…
钻心的疼…
明明是一道细细的伤口,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来,怎地会如此的疼?
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紧接着是徐妈的声音。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急忙掩去眼底的仓皇,不疼不痒的道:“没什么,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徐妈也不多说,只是把她搀起来,“我这就叫下人们收拾干净。”
卜一打扫干净,便见徐妈面带春风的进来,“太太,老爷过来了…”
大夫人当下怔住。
徐妈见她发呆,急忙推了她一把,“哎哟,我的夫人,老爷可是难得过来一趟,您还不赶紧的梳妆打扮一下?”
大夫人这才如梦方醒,令莹儿替她重新梳妆。
虽然已是年过半百,看上去却依然如少妇一般明媚动人,看得徐妈眼前一亮。
“太太真好看。”
大夫人嘴角挂起似有似无的笑,“去将我的那件千金裙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