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安若不相信谢雨璇在电话里说得每一个字。
但坏事,总是比预料的来得还要快!
贺家的大门被人敲响,两个刑警的出现,犹如在这平静的一天里,投下了一枚威力无比的氢弹。
审讯室内晃眼的灯光让安若彻夜未眠。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好比一把利斧把她斫得体无完肤:
“安小姐,你今天早上什么时候离开郝家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郝芬秦(郝姑妈)是什么时候?”
“当时,你和她都说了什么?”
“你因什么事和她起的冲突?”
而安若,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郝驿宸!他会证明我的清白。我早上离开时,他还睡在床上,他醒来后肯定见过他姑妈……”
“对不起,郝先生已于昨日午夜飞往美国。”与她相对而坐的两位警官,硬朗的面孔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的僵冷无情。
“你说什么?”安若有点诧异。
昨天半夜,不就是在她挂断谢雨璇的电话不久后吗?
这种时候,他丢下了自己,丢下死去的姑妈,义不反顾的飞去美国?
和谁?谢雨璇吗?
这时,其中一个刑警翻开卷宗,掷地有声地说,“安小姐,虽然我们没有和郝先生见过面,但他的秘书表示,今天早上,郝先生八点不到,就已经坐在他的办公室内。为什么你会说这个时间他还在床上呢?”
安若懵了。那个在办公室内,给自己倒过一杯白开水,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女秘书?她为什么要对警方说谎?
对方继续:“还有,今天早上八点半,也就是郝芬秦死亡前后,郝家有位佣人看到,你神情慌张地从楼上下来,径直跑出了大门。”
“不,这绝对不可能。”安若一拍桌子,为自己辩解道:“那个时间,我已经坐在医院的病房里了。”
对方用一种接近怜悯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摇了摇头又说,“可安小姐,你的姑妈怎么说九点过后,才见到你走进病房的呢?”
姑妈?姑妈为什么也要胡说八道的诬陷她?安若难以置信的跌回到椅子上。
“安小姐,你应该认得这个吧!”对方拿出装有一片纸屑的证物袋。
安若又是一惊。
这……这不是他留给郝驿宸的信吗?为什么会落到郝姑母的手上?还有,书信其它的部份呢?
安若点头,把自己留书,想暂时离开郝家的事说了一遍。
“所以,郝先生的姑妈得知你的意图后,想阻止你,在拉扯之间,你一失手杀死了她!”两个警察一锺定音。
不是,不是,不是的。
安若捂着耳朵,痛不欲生地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撒谎,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指认她,给她强行冠上凶手的罪名……
‘呵呵,安若,你胆敢在商场里公然打我,我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你就识相点,老老实实的认罪吧!’
‘你斗不过我的。一个身无分文,身份卑微的小丫头,拿什么跟我斗,在驿宸的心里,家族和公司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谢雨璇放肆的声音,反复在安若的耳边回荡,谢雨璇张狂的笑脸,更像是贴在她眼前不停地摇晃。
无论安若怎么退缩,怎么躲避,都无法摆脱……
审讯室的灯,突然黑了。安若回过神,才发现两个警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
黑暗,顿时像怪兽张开的大嘴朝她袭来。
安若蜷在角落里,愤恨的想叫,想嚷,想嘶吼,想呐喊。
而下腹传来的压迫感,让她抛开恐惧和羞耻,不顾一切地扑到门后,边拍边哭,“开门,开门!我想上厕所,我要去洗手间。”
她怕黑,她是孕妇,她憋不住尿……
*
安若呆在看守所里的第三天。
张渔带着贺珊珊来看她。
看到安若穿着黄马甲,愁容满面,一脸的憔悴,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贺珊珊的眼泪差点没当场掉下来,“安若,你放心。我哥正从日本赶回来。他吩咐一定要给你请个最好的律师……”
“不用了。我没有杀人,我不需要律师。”安若盯着冰冷的手铐,固执己见地强调道,“等郝驿宸从美国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会澄清的。”
贺珊珊嫌她无可救药的摇了摇头,“安若,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呀!这种时候,你以为那个男人还可以依靠吗?”
安若凝视着监控室的窗口,一语不发。
“他的姑母死在他的房间里,接着,所有的人都跳出来指证你,他却甩开手一走了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贺珊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
凶手=郝驿宸?
不,不会的。安若缓缓的回过头来,目光怅惘地看着她。
“还记得张渔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吗?你的郝先生说有重要的证物想交给他,可第二天他就消失了。张渔打过去的电话,他怎么也不肯接。这不是他心虚是什么?”贺珊珊口口声声,说得有理有据。
但安若还是不肯相信的摇了摇头。就算是郝驿宸一时失手,误伤了他姑母,也绝不会拉她来做垫背的。
“呵,你不信我的话,那你就用自己的眼睛来证实吧!”贺珊珊气冲冲的丢出一份报纸,让安若清楚的看到上面的一行大字:
今晨,亦安集团掌门人郝驿宸先生,携同未婚妻谢雨璇小姐,一同在纽交所为亦安科技敲响了上市钟!
新闻虽然没有配图,却占据了财经版大半的篇幅。
郝驿宸先生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将于近期与未婚妻在纽约注册完婚!
安若咀嚼着这篇报道的最后一行小字,浑身冷得瑟瑟直抖:
她想着郝驿宸慵懒的靠在床头,冲着自己微笑时的脸庞,
想到他捏着自己的脸颊,把戒指缓缓戴在自己手上时的情形……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就算他决定娶谢雨璇,就算他决定把自己当包袱一样的甩开,为什么要让她来背负所有的罪名?
安若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往下淌。
良久……
她突然又睁开眼睛,毅然决然地跳了起来,“想办法,让我离开这儿好吗?我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尽快让我出去,回老家,去日本,不管上哪儿都好!”
失去信任,永远是背叛的第一步!
她不想再看到郝驿宸,不想再听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她早就应该离开,而且离得远远的……
可没有人知道。
深陷昏迷的郝驿宸是在郝母的安排下,飞去美国做的脑部手术。
更没有人知道。
郝母和谢雨璇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新闻通道。绝不让郝驿宸受伤的消息见诛于报端。
连同郝驿宸原本拟定的,和谢雨璇解除婚约的消息,也被接到记者电话的郝母,一一消灭在了萌芽中……
两个月后。
R市的国际机场。
一个减着齐耳短发,神情恬淡的少妇,独自坐在候机厅的一隅。仅管她身穿宽大的孕妇裙,却挡不住她滚圆得像皮球似的肚子。
每一个孕妇的脸上,都该洋溢着幸福。
可安若的眼底,却抹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贺天擎把她从看守所里带出来的那一天。
下着雨,她揪着贺天擎的衣襟,匍在他怀里,满脸是水……。
“忘了我在机场和你告别时说的话吗?”贺天擎一只手打着伞,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抬起手,轻抚她的背部。只是突然丢开雨伞,用两条胳膊紧紧地箍住了她,似乎决意一辈子再也不打算放开她。
虽然事后,贺天擎从没有向她提过,是怎么处理这桩麻烦事的。但是,安若知道,他肯定利用郝姑父上次攻击亦安的事件,和对方做了某种交易。
不管那交易是正当的,还是肮脏的。
安若都不会再计较。
因为她毕生都会牢记,在看守所内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冰冷,潮湿,恐惧,还有垂死般的无助。
一夜一夜的煎熬,一天一天的等待,让她的心也变得和看守所的墙壁一样冰冷,无情,没有温度。
安若靠着椅背,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一张从网上下载来的照片。那是一张婚礼上的合影——新郎,高大英俊,新娘,美艳大方。
谢雨璇和郝驿宸,门当户对,羡煞多少旁人的一对金童玉女。
两周前,终于如愿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天安教堂完婚。
看着照片上那个带着陌生笑容的男人,安若的鼻子又敏感地抽了抽,她连忙在眼眶泛红之前,摸出一付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忘掉他,忘记过去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还要为这种薄情的男人流泪。
她之所以把这张照片保存在手机上,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郝母,郝驿宸,还有谢雨璇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耻辱吗?
这时,几个手持相机的年轻男女,从她面前风风火火的跑过去。
“神秘消失两个月,如今带着新婚妻子回国,千万别让他们从VIP通道跑了。”
“这两个月,庞大的亦安居然没有乱套。”
“那是自然,有他的岳父大人谢老虎主持大局……”
是他!
他回来了吗?
安若揪紧裙摆的左手,指节泛白。
“安若——!”
贺天擎手持登机牌,在不远的地方冲她招了招手。
安若摁下怦动的心脏,站起身,朝着自己钦定的命运走过去。
她和郝驿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到了该结束错误的时候了。
这时,有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在听到贺天擎的叫声后,鹤立鸡群似的越过众人的头顶,朝安若的方向扫视了一眼。
那只是没有目标,没有准确焦距的一眼,而且,他旋即就被他身边的妻子扯了下,把注意力又转了回去。
仅管双方都戴着墨镜,仅管两人的视线,交错在对方的脸上伫留了片刻。
但无论是安若,还是郝驿宸,都只感觉那是一道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目光……
五年后。
又一个六月底的夏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扶疏的窗帘后投射进来。
把趴在床上的郝驿宸从梦里唤醒。
他在床上惬意地翻了个身,看见身边躺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人。
乌黑的长发,微微泛卷,性感的睡衣,妖娆迷人。
昨天,当她穿着精心挑选的这件浅紫色,低领深V的睡衣,嘟着充满诱惑的红唇,站在他面前,极尽所能的挑逗他时。
他的内心不但没有波涛汹涌,反而咬着下唇,有种想笑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的妻子,很美,很漂亮,可是,他总觉得对她好像提不起“性”趣。
自从五年前,他在病床上被一个奇怪的噩梦唤醒后,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自幼疼爱他的母亲,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当然,他有钱,有势,还养着两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如同梦幻般的美满。
可他总觉得自己还是缺少了点什么?
记忆。
五年前的记忆。
没有完整的记忆,就永远也不会拥有完美的人生。
郝驿宸情不自禁地掀起流海,让额头上的伤疤,映照在对面墙壁上的大镜子里。
五年了。
这道缝了八针的疤痕,依旧像新生的肉一般通红通红,似乎没有一点儿消退的迹象。
车祸?
是母亲交给他的答案。
配合着他两条腿上的伤疤,让他一直对此深信不已。
“你怎么又这么早啊!”床上的妻子翻了个身,娇嗔着,扑过来,搂住了他,“你昨天晚上就工作到很晚,你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我不管,你得赔我,就现在。”
他云淡风轻地扯开对方的胳膊,“不行,今天我得去国贸中心。有个很重要的产品研发会!”
工作,永远是男人逃避女人最好的借口。
他在妻子失望,甚至略带怨恨的注视下,钻进洗手间。经过一番梳洗,走出卧室,合上房门。连“再见”都没有和床上的妻子说一声。
他走到楼梯口时,手握扶梯,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走廊深处,那里有一道被紧锁的房门。
五年来,在郝家,从没有人打开过它。
“那是你姑妈的房间。五年前,她莫名其妙的死在那儿。太晦气了。如果这套房子不是你爸爸的祖产,我真想把它给卖了。”母亲如是向他解释,最后,还煞有其事地嘱咐他,“你记住,千万别让程程靠近那房间。当心带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出来。”
鬼屋吗?
郝驿宸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房门,玩味的笑了。
“爸爸。”一个幼小的身影抱着一只和她一般高的维尼熊,从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里走出来。
她唇红齿白,乌黑的大眼睛犹如白水银里养的一对黑珍珠,尖尖的小下巴,和微微翘起的鼻头,即不像她父亲,也不像母亲。
“程程,你怎么了?”郝驿宸注意到女儿一脸的倦怠,两颊绯脸,连忙凑过去,一摸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你是不是睡觉又没盖好被子。”郝驿宸一把将她抱起来,注意到她光着两只小脚丫,不满的又教训道,“而且,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即使踩在地毯上,也得穿鞋吗?”
他说出这句话时,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莫名其妙似的被人扯了下。
他以前肯定也对谁说过同样的话。
不是女儿,就是妻子。
程程扑在他宽阔的肩头,有气没力地点了点头。
“雨璇,雨璇。”他禁不住对着走廊深处大叫起来。
谢雨璇草草地披着一件外衣,从他们的卧室里走出来。
“程程病了。你赶紧起来,带她去找陈医生看看。”郝驿宸焦急的叮嘱道。
“怎么又病了?”谢雨璇面露不耐,慢悠悠的走过来说,“一会儿,我找点药,给她打一针就好了。”
郝驿宸不快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儿科医生,而且,你已经辞职几年,没给人看过病,还是尽快带程程去医院。”
“不行,我今天早上约了人……”谢雨璇推托道。
“不管你约了谁,有你女儿的身体重要吗?”郝驿宸突然板起面孔,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说过,她年纪还小,晚上需要人抱着睡,否则容易着凉。你呢,做到过吗?你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吗?”
谢雨璇一听,顿时怒目圆睁,火气也不打一处来,“我倒是想搂着她睡呢,可她让吗?除了你,她跟谁都不亲近。而且,每次一见到你就会撒娇装可怜,简直就跟以前那个姓安……”
说到这儿,谢雨璇的舌头好像打了个结。
“安”和“若”字,绝对是这些年来,她口中的禁忌词。
郝驿宸满心记挂着女儿,也没太在意,他直接甩开妻子,从女儿的房间里,拿了件外衣给她随手披上。
在去公司开会之前,也许他可以开车绕去医院,给女儿看个病。
当然,总是给程程看病的陈医生是个很有耐性又热心的老妇人。也许,在看完病后,他还可以把程程丢给对方照顾一会儿,再赶去国贸中心开会。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先不说今天这一路,说有不顺利,就有多不顺利。
每一个十字路口,都塞了几乎快十分钟的车。就连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辆鹅黄色的甲壳虫居然停在路边,把这条只能单行的街道彻底给堵死。
看着副驾驶座上病怏怏的女儿。郝驿宸心浮气躁的按了按喇叭,只差打电话叫拖车来把这辆讨厌的甲壳虫给拖走!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人提着一大堆的酸奶和零食,从旁边的一家便利店里跑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她朝挡风玻璃后的郝驿宸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尔后,浅浅一笑,钻进了车内。
这女人,明眸皓齿,笑靥如月……
要说,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个人!郝驿宸杵着下巴,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到底像谁。
“爸爸,这个阿姨好像遇到麻烦了。”程程伸长脖子,嫩声嫩气地说。
郝驿宸回过神,看到前面那辆甲壳虫果然像一位蹒跚的老头,不停的耸动车身,却怎么也开动不起来。
唉,这女人到底开得是哪一年的老古董啊!郝驿宸又可气又可笑的摇了摇头,一推车门,准备下车去帮帮她。
可他刚走到对方的车旁边,那女人的车子突然动起来,紧接着,就像离弦的箭似的飞了出去。
所以……
地上有杯不知谁喝剩下的酸奶,在她车轮的碾压下,“呯”,以一个很标准的姿势溅了郝驿宸一身。
他盯着自己的满是白点的西裤,有种想开着车,直接撞上去,和对方来一次亲密追尾的冲动。
等他气急败坏的回到车上。程程冲他甜甜的一笑,乖巧的递过来一张面纸,“这位阿姨不是故意的。她没有看到爸爸你走过去。不过,下次我们见到她,我一定会让她跟你赔礼道歉的。”
郝驿宸前一刻还火冒三丈的心,一瞬间好像融化了。
他打着趣说,“我不生她的气。我会告诉她,暴殄天物是个坏习惯,我会脱下裤子,让她亲手帮我洗干净!”
程程捂着小嘴笑了。
童生医院。
R市最有名的私立儿童医院。
程程两年来,定点在这家医院里看病。
她最喜欢的,当然就是慈眉善目的陈医生。
可今天……
“对不起,陈医生上个礼拜正式退休了。”一名小护士报歉的说道。
程程顿时失望的垮下脸。
小护士接着说,“不过,我们有位新来的女医生。不但人长得漂亮,对小朋友还特别的有爱心哦。”
可程程根本就不买账,偎在爸爸怀里不说话。
“她还为今天来找她看病的小朋友,准备你们最喜欢的小礼物,如果你进去晚了,说不定就没有了?”
这个新来的女医生可真够细心的,为了笼络“病人”如此不惜血本!郝驿宸对这个神秘的儿科医生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