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驿宸把程程送回医院后,并没有回郝家。他径直来到公司楼顶的办公室,几乎一整夜没睡。
他亲自书写了两封内容大致相同的信,情深意切,发自肺腑,最后亲笔签名,落款。
他能对安若大打亲情牌,一样也能利用亲情牌来说动两位手持股权的老先生。
其实,他们大多都是早年随郝父一起打拼的老下属。郝驿宸只要搬出郝父,外加高额红利的许诺,就成功的让对方打消了出售股权的念头。
至于,其它的……
郝驿宸低头看着一份写有全部小股东的名单,焦头烂额地搔了搔脑袋。
他不知道这次来势汹汹的收购,究竟是EV公司,还是贺天擎的私人行为。
都说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他刚抱着亦安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这就有人开始打亦安的主意了。
还有……
最令他心神俱乱的安若。
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对程程的喜欢和关心,绝对百分百是真心的。
可对他呢?
时而端庄神圣的像个女王,时而又脉脉含情如丽花招摇。
究竟是自己被对方灌了迷魂汤,还是安若生来就能把“若即若离”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郝驿宸端着咖啡,凭窗眺望。
夜幕下,星星点点,满城辉煌。不知安若会在哪一盏意味阑珊的灯光下,安然入眠……
第二天。
郝驿宸在手机上收到他想要的讯息。把杨婕第一时间招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看着手机上的资料问:“这个贺天擎,居然曾在荣光公司出任过要职。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他在荣光,只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且,他那个职位,像森子一样的人物,不是换了很多个吗?”杨婕低头看着手上的新游设计草案,不以为然地说。
“既然你认得安若,应该也认得他吧!”郝驿宸令人难以琢磨的问。
杨婕不知他想打探什么,谨言慎行地点点头。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郝驿宸直来直去地问。
“少言寡语,耿直,内敛,尤其……长情。”杨婕深思熟虑。
郝驿宸认得杨婕脸上这种表情。
以往,每当看到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谢雨璇的脸上,便会隐隐闪过这种似妒,似忌,又似落寞的表情。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郝驿宸微眯着眼睛。
“呃?”杨婕一懵。
郝驿宸觉得冒昧,及时转移了话题,“听说,他和安若曾有个女儿,可是被人偷走了?”
“你怎么知道?”杨婕诧异。
郝驿宸没有解释。他昨天从护士口中,听到的可不仅仅是安若被院长叫走这一点点小事。
他大概一点也没想到,这件事,其实还是通过杨婕,透露给谢雨璇的,又由谢雨璇在医院里嚷嚷开的。
杨婕自己自然心知肚明,她懊悔的咬了咬下唇,这个动作没逃过郝驿宸的眼睛。
“怎么,这件事和你有关吗?”他精明的问。
杨婕不置可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当时太小,天冷,被她放在没有熄火的车内,连同汽车一起被人偷走了。”
这女人到底是有多大意呀!郝驿宸心里感慨:“那……他们事后就没有找。”
“当然找了。可……没有线索。”杨婕一脸愁绪。当时贺天擎几乎踏遍东京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找到,她这么多年,也不用一直倍受自责的煎熬。
两人沉默了一阵。
郝驿宸又问:“那孩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胎记一类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杨婕不解。
如果不是郝驿宸的手机响起来,他大概还会围绕这个话题,继续纠缠。
“郝驿宸!”
电话刚接起来,安若怒不可遏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来,“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郝驿宸一头雾水。
“我,医院,诊室,这些花!”安若又开始语无伦次,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花?”郝驿宸不假思索地问,“难道又有人送你一屋子的郁金香?”
“不是。”安若在电话里难受的打了两个喷嚏,尔后,反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去澳洲吗?”
“哦。”郝驿宸轻喏一声,敷衍搪塞道,“我现在就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安若似乎平静下来。她举棋不定地问,“这些花真和你没有关系。”
“呵,”郝驿宸直言不讳地说,“安医生,如果我看上一个女人,会做比送花更实际,也更有意义的事。”
就比如,吻她,或者……直接占有她!
至于送花,这种披着虚伪外衣的无聊行径,他好像从未对任何女人做过,即使身为他妻子的谢雨璇。
“那对不起了。”安若眼见要挂电话。
郝驿宸问道,“等等,你的丈夫回来了吗?”
安若在电话里一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天擎的确一早就打过电话,说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回家得延期。
“没什么,我就是想……”郝驿宸就是想从安若这里,享受一点点昨晚那场交锋后,大获全胜的快感。
如同大自然里打败了同类,最后争得交配权的雄性物种,总忍不住要在雌性同胞前炫耀一番。
当然,这种得意,他只能暗藏心底,“我就是想把澄澄的枪给他,再跟他说声抱歉,昨晚吓到他了。”
“不用了。”安若婉言谢绝道,“再说,你不是要上飞机了吗?”
“哦。”郝驿宸顿时幡然醒悟。他这一得意,差点自掘坟墓,露了马脚,“我是准备……让杨经理给你们送去的。”
杨婕平白中枪,忍不住偷偷的剜了他一眼。
“真的不用了。程程的身体好多了,过两天应该就能顺利出院。你忙吧!”安若不疑有它,挂上电话。
她温婉的声音,犹如一叶扁舟在郝驿宸的心湖上,划出层层涟漪:
她到底知不知道,贺天擎正代表美国的公司,在对付亦安,对付自己?如果知道,她的立场如何?她会站在她丈夫身后,还是会对他郝驿宸施以援手……
“郝先生,”杨婕站起来,公事公办地说,“机场到了,我看我得先下车了。”
郝驿宸情知她在讽刺自己,也不恼,接下她递过来的文件。
“这是我们整理出的初稿,花了开发部同事几个月的心血,仅此一份……”杨婕很想强调,这份文件的重要性。
郝驿宸冷觑她一眼。
他又不是第一天入行,岂会不明白这些手稿的重要性。
“还有……你为什么要骗安若?”杨婕在离开前,忍不住又开口问。
郝驿宸低头看着文件,假装没有听到。
等杨婕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的门后,他才合上文件。又扫了眼那份写有股东的名单。
这位深居澳洲的股东,几天前刚刚去世。他生前,曾致电郝驿宸,希望死后能把手里的股权变成当地一家孤儿院的慈善基金。
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而且,也经由郝驿宸一手操办。
他昨天在安若面前,故意表示要去澳洲,就是想看看,安若到底会不会把自己的行踪,透漏给她身后的贺天擎。
再说安若。
一早来到医院,推开诊室的门,顿时再一次体会到置身花海的滋味。
只是今天,不是灿烂浪漫的郁金香,而是一天一地,争芳半妍的紫罗兰。
“这到底是谁干的?”安若忍无可忍。
究竟是谁,想把她的办公室变成花园和温室。
护士小丁耸肩解释,送花来的工人只说是老板的吩咐,其它的一概不知。最后,她狐疑地看着安若问,“安医生,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是!她肯定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得罪了一个有钱的疯子!可安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疯子,除了郝驿宸,还会是谁?
等清洁工处理完花束,安若照例不敢呆在室内。
她四处巡视病房时,正好看到程程和她的保姆,魂不守舍的在房间里找什么。
“怎么了?”安若敲了敲门。
“我的手环不见了。”程程愁眉苦脸的举高小手说。
安若蹙起眉头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了。
是程程天天戴在左手腕上,有两个像小猫铃一样的银镯子。
“不会是昨天晚上掉在泰迪之家了吧!”安若帮她回忆。
程程茫然地摇了摇小脑袋。
“好像昨天下午回到医院时,就不在了。”保姆插嘴说。
“那……”安若恍然大悟,“是不是你们帮她洗澡时,掉在郝先生的办公室里了。”
可昨天郝驿宸来到医院时,怎么一点也没提呢?
“爸爸说过,这手环很重要很重要,绝对绝对不可以弄丢的。”程程杵着床头柜,唉声叹气地皱起小眉头。
“怎么呢?”安若不解,看到伫在一边的保姆表情深讳,欲言又止,顿时明白了。
这镯子大概是程程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比如,是她生父母留给她的信物。
“那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你爸爸。”安若拿出手机安慰道。
可这一回,郝驿宸为免再穿帮,已经暂时把她的号码,关进了“黑屋”。
“你爸爸,大概上飞机了。”安若听着电话里关机的提示音,遗憾地告诉她。
“那我们去爸爸的办公室找找吧!”程程猛的抱住安若,对着她的耳朵直吹热气。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程程的这个小动作,简直和郝驿宸如出一辙。
安若痒得直缩脖子,在她屁股上假装生气地拍了下,“等你妈妈来了,再带你去吧!”
她可不敢越俎代庖。
“嗯,我不要她。”程程干脆像树袋熊,把自己挂在了安若的身上,“我喜欢你,我爸爸也喜欢你。”
“不许胡说!”安若心里一慌,低声斥责。
“太太去日本了。早上老太太打电话来说的。”保姆如实禀报。
这女人,昨天还像宝贝疙瘩似的,抱着程程不愿撒手,今天又丢下生病的女儿,飞去日本干什么?购物吗?安若无法理解地摇摇头。
等她利用午休,驾车带着程程来到亦安大厦,郝驿宸正好和杨婕出门吃午饭了。
安若牵着程程,走进电梯。
上到一半时,走进来两个女人。
一个和她年纪不相上下,穿着亦安高管的制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而另一个年纪轻轻,身材瘦小,抱着厚厚的一摞文件,神情匆忙,一看就是公司新进的菜鸟。
“王经理,既然要销毁这些文件,为什么不就在楼下,一定要搬到楼上去呢!”菜鸟小心翼翼地问。
“你懂什么。待会放在我桌上就行。我亲自来弄。”王经理揣着手,爱理不理地说。
安若听见她的声音,禁不住探头打量了几眼。
她似乎也觉得安若有点眼熟,稍稍回过头……
“王秘书!”
“安小姐!”
两个人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又同时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郝驿宸身边的秘书。
“你……你怎么会回来的。”王秘书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心虚,“听说,你……你嫁了个有钱人!”
安若泰然一笑,当然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当初郝姑妈因故去世时,她大概是被谢雨璇收买了,公然做伪证谄害自己。
安若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被困警局,陷入悲观绝望时,两位警察声色俱厉的那一句质问:
你说郝先生还没有起床,可为什么郝先生的秘书说,早上八点到公司时,就已经看到他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了。
现在,这位王秘书大概和所有人一样,一点没想到自己会风风光光的回到R市。
而且,还是以贺太太和医学博士的双重身份!
“你还在郝驿宸的身边吗?”安若和颜悦色地问。
“没,没有了。”王秘书的表情,显得越发晦涩,“我……我调去谢董事的身边做主管了。”
“哦,那是升职了呀!”安若轻喏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难堪得不能再难堪!
“咦……这个不是程程吗?”王秘书没话找话,带着几分阿谀的味道,弯下腰来拍了拍程程的脸。
电梯刚好到了。
“我们该走了。”安若冷若冰霜, 牵着程程,直接走出了电梯。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女人对着她的背影,不屑一顾的啐了一口。
事隔五年。
安若再一次踏进郝驿宸的办公室,看着灿烂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窗缝间透进来,她不由百感交集。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窗帘,沙发,茶几……还有郝驿宸的办公桌。
甚至,包括办公桌上的饰物和笔筒。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是窗户上的那几块玻璃吧!
她怔怔地盯着办公桌后的转椅,回想着当初她半蹲在郝驿宸面前,帮他搓揉伤腿,却被王秘书误以为两人是在……
呵!一切都仿佛是发生在昨天。安若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你们慢慢的找,等郝先生吃完午饭回来,你们还可以再问问他。”郝驿宸那位年近五旬的老秘书,帮她们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郝先生,吃午饭?他不是去澳洲了吗?”安若困惑不解。
“哦,是……是啊,瞧我这脑袋,一时给忘了。”这位秘书年纪大,但经验足。
她马上一拍脑门,不着痕迹的帮老板圆了个谎。尔后,尽快退出去,准备打电话通知郝驿宸。
安若仰起头,看着楼上那间独立的卧室……牵着程程,沿着金属的旋转楼梯,慢慢地爬上楼。
这屋里的家俱,衣柜,床铺,和楼下的办公室一样,也全部换成了新的……
五年前,除了那些深刻在脑海里的温存,她没有在郝驿宸的办公室里留下任何印记。
五年后,她又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看,在这儿!”程程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拿的正是她的银镯头。
安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她戴起来。然后,又牵着她走下楼。
“咱们玩一会儿再回去吧!”程程扯着她的手央求。
“不好。你爸爸出差了,咱们不能在他的办公室里逗留太长。”安若摇了摇头。
“嗯~~”程程撒了会儿娇,丢开她的手,直接扑到了郝驿宸办公桌前。
安若也不明白,这空荡荡,刻板又没有生气的办公室,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吸引力。
“看,这个是我,还有爸爸。”程程抓起桌上的一幅相框,自鸣得意地说。
安若也拿起来看了看,照片上除了开怀大笑的父女俩,还有两条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狗,“黑子和格格,它们两个现在好吗?”
程程吃惊的瞪大眼,“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名字?”
安若顿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呃……是你爸爸告诉我的呀!”
程程没有怀疑,点了点头说,“它们都挺乖挺好,就是有点老了。”
安若欣慰地笑了笑,摸着程程的头,扫了眼郝驿宸的办公桌。除了这一张照片,桌上再也没有其它的相框,看来,在郝驿宸的心里,程程和狗,远比谢雨璇要重要的多。
安若放开程程,任由她在郝驿宸的办公桌下钻来钻去的捉迷藏,自己悠然不迫的走到书柜前。
她记得……
当初这里有个小圆桌。
她和郝驿宸,还煞有其事的吃过一顿烛光晚餐。
只是,后来郝驿宸发现了她包里的避孕药,再然后……安若想着郝驿宸怒火中烧,把药片丢进马桶里的情形,不由又扬起嘴角笑了笑。
等她再回过头……
谢雨璇!
谢雨璇!
还是谢雨璇!
齐顶的书柜里,放着数十幅小相框!全被谢雨璇的照片霸占了视野。
这书柜,八成是由谢雨璇来布置的吧!
安若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从书柜时随手抽出一本《国际现代贸易组成》,无聊地翻了翻。
一张半页大的纸片,从书里掉出来,飘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