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虎看着华雨儿的笑容，不由想起初相见的那个夜晚。他无意间闯进了客居在河阳郡公府上的为了能百花节盛宴上献艺的良家子的院落——其实谁都知道，这些女人注定会成为皇上的侧妃，或是名门的腾妾或正妻。
当然，这其中就有云泥之别了，所以在百花节上表现自己，便是决定她们以后命运的机遇。
叶虎还记得那天自己多喝了几杯，看着正在月下，迎着流光练习的华雨儿挑眉一笑，恢复了一派洒然：“人说月下观花，灯下观美，诚不欺我。”他目光热烈大胆，语气有些轻佻，一心想看华雨儿羞恼的模样。
华雨儿却不以为忤，点头笑纳：“我也觉得我很美。”而当时陪在一侧的小米，也在一边肯定地点头：“对呀对呀，我家姑娘最美丽不过。”
这……
叶虎现在还记得，那天，他不由愣了愣，也忍不住压着声音大笑。突然，他笑声猛地一顿，低声道：“有人。”
华雨儿脸上一惊，叶虎的性子也是当机立断的，不再多说，赶紧身子一闪，已经闪到华雨儿身后的树影之下。接着，只听一阵有些繁杂的脚步声止住，走近一个人。那人脚步很轻，是个女子，叶虎只看见她的手指抚上华雨儿的脸：“雨儿。”华雨儿看着她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姨娘，怎么了。”
中年女子却望着她，叹了口气，眼神既伤心又恼恨：“雨儿，你悄悄地走吧，为姨只能帮你到这步了，再也不要回来，安心在江南好好生活，再不要回来了。”声音哽咽，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晰。
华雨儿愣了愣，低下头，对着妇人安慰地一笑，一张面容瞬间阳光起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妇人一愣，怔怔地看了她一会，眼中泪珠夺眶而出，猛地转身低头急步走了出去，步伐缭乱。
叶虎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就在这时候门口沉默地闪进两个粗壮的婆子，一个提着灯，另一个伸手就来拉华雨儿。华雨儿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婆子在昏暗灯笼的照亮下左弯右绕地走了一阵。
不知什么时候那半弯月亮被云遮住了，周围一片漆黑。
转来转去地走着，好象一直都转不出去，一路除了树木就是围墙，好象还经过一个池塘。那么大的家族，那些宅院楼阁亭台全看不到，更看不到一个红灯笼。
这宅子实在太深，深到让华雨儿以为，她们根本不是要带她离开这里，而是要去一个更深、更隐秘、更诡异的从不为人知的地方。
夜，一片死寂。
四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细细碎碎地清晰无比，仿佛整个夜里除了她们四个再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存在。
那一盏昏暗的灯笼在前方晃晃悠悠地如飘在空中。
不但没有半点温暖的的感觉，反而越发衬得树木墙垣的轮廓背后漆黑如墨，神秘如魅，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华雨儿突然有个幻觉，在浓重的黑暗里，那一条细如白练的卵石小道如黄泉路，那一盏晃悠的昏暗黄光是引魂灯。
黑暗中似乎有妖魔鬼怪在虎视眈眈，伺人而唑。
她毛骨悚然，丝丝寒意渗入骨髓，全身寒毛直竖，想到将要面对的未来，她没有初时的兴奋，反而是有些后悔，她后悔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到了这样的地步，有的事，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啦，只是连华雨儿都不知道，叶虎一直悄悄有在她的身后。
出了一扇小门。门外停了一两马车，沉默的车夫坐在车辕上等着，待华雨儿和小米上了马车，两个婆子跟了上来，马车跑了起来。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沉默而默契，似乎达成了什么未可知的契约。
两个婆子坐在车门边，一边一个守着，黑暗中两个黑呼呼的影子，好像两个凶神一般，仿佛外面的世界全被她们挡住了。
华雨儿在颠簸不定的车内闭目养神，头和背时不时地碰撞在车壁上，隐隐地生痛，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叶虎悄悄的潜在了车厢的顶端。
“小姐。”小米地看了看两个婆子，小心地扶着车壁屁股慢慢挪动过来，将手里提着的小包袱塞到华雨儿腰后。
小包袱里装的是两套华雨儿的替换衣物，软软的，被撞来碰去的腰背顿时好受了很多。
华雨儿心中一暖，冲着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小米，你真的愿意跟着我一起去江南嘛。”说话间，只见华雨儿将手臂伸过去，拉了小米在身边坐着，将包袱平整了一下，让出一半给她靠着：“你也靠着点，这一路的路程还远着呢……”
这样的动作，小米还的表情，叶虎没有留意到，但在车厢上趴着的叶虎，却是明显心里一动，这是一个多么体贴的女子啊，可是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居然跟着这个女人准备去那？
叶虎觉得自己好像疯了才会做出的事，他去调戏良家女，他跟着别人上了马车，这女孩子是要私跑嘛？就在叶虎心里流离不定的时候，马车一直没有停，颠簸的感觉让叶虎十分不舒服，他在考虑要不要跟下去，还是找个什么样的机会，从马车上下来，不知不没钱间，叶虎感觉到好象有青白的光在眼帘上的投影，是不是天快亮了？天亮这样就不好藏人了，真要赶紧拿个主意才是。就在叶虎还在游疑间，他看见车厢里的华雨儿大概习惯了马车的颠簸，呼吸匀称，睡得正酣。
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鸟鸣，周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不时有树枝划过车顶，路越发颠簸，偶尔还有小石子硌过，时不时的发起震动，让叶虎十分不舒服，这会才刚到了城外的树林里，要是再往前面去点，路就更不好走了，叶虎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还趴在她的车上，难不成，真的要跟着他们去江南？
他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候，却感觉到车停了，叶虎不由一愣，停在城外干嘛，难道是发现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人掀开了门帘，看见一个婆子朝另一个使劲地努嘴，另一个用力地点点头，十分地诡异。叶虎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只觉得疲倦全消，荒无一人的野外树林？光线朦胧的清晨？还有两个半点声息也没有却明明在谋划什么的粗壮婆子，还有外面精壮的车夫？想到这里，叶虎看着车厢里还有点困倦的华雨儿，她似乎还没有醒，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紧，越发清醒冷静，一阵强烈危机感袭上心头，顿时全身充满了戒备，目不转睛地看着。
两个婆子悉悉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然后拉开。
原来是带子！
他心头巨震，她们要杀了华雨儿，她们要杀了这个女孩子，强烈的杀意让他全身的神经都崩紧了。
是的，杀意，他能感觉到强烈的杀意！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一沉，不由又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华雨儿，她睡得如同婴儿。这一刻，他的心完全沉静下来，冷静、专注、精神和身体都绷紧如一根弦，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箭尖冷冷地对着对手。他能看到婆子弯腰缓慢的靠近，和阴冷如蛇的眼神……
一个婆子扑过去把带子朝华雨儿的脖子勒去，然后整个人都扑上去。而就当另一根带子刚碰到一侧小米的脖子，叶虎看见小米一直拢着的手动了！
指尖一翻，一抹冰冷的寒光闪到了婆子面前。
寒光后，是一双猛然睁开的眸子，冰冷残酷，透着无穷的黑暗。
婆子的瞳孔瞬间紧缩，但下一刻，甚至连恐惧还不曾出现，她倒了下去，一柄匕首从她的喉头刺入，直掼脑后，她连出声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而同时的那一瞬间，叶虎借助车厢的高处的局势，将一把小刀从柔软的脖间送入对手脑后三角区，势如破竹，一招毙命！
在生死对垒的瞬间，最有利的手法和招式，才能最大的保证活命。那温热的血，喷了华雨儿一脸，她醒了，她原本精致的脸上，喷满了热血，她瞪大了双眼，正好看见叶虎趴在车厢上，还有那打开的天窗，他们两个正面对视着，下一刻，华雨儿几是想要惊叫的时候，一侧的小米已经出声说道：“姑娘别怕，他是帮我们的。”
“要活命，别出声。”叶虎一声低语，没有任何温度。
华雨儿抬起头，对上的是叶虎那一双如寒星的眼眸，冷冷地闪着亮光，又似乎最深沉的黑暗，什么光线都会被吸入，令人觉得恐慌，又令人觉得无比可靠和安全……
为什么有这么矛盾的想法，她完全不知道，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虚脱而迷糊，痛苦而压抑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应了还是害怕。
叶虎这时候已经把天窗完全打开了，从那里爬进了车厢，他无暇顾及她的恐惧。利落地将地上晕着的婆子绑了起来。然后回身，一手握住刀柄，一手将婆子的衣服掠起，刀拔出的同时，衣服堵了上去，堵住了喷涌而出的血水，也暂时止住了弥漫的血腥气。
华雨儿惊恐地看着，“呕”她觉得自己想吐，喉头却像被什么抓住。
一番生死之争，车内并不安静，人体撞击车内的声音沉闷地传出，挣扎间的车厢摇晃得那么厉害。
但车夫似乎毫无所查。
可若再等不到两个婆子出来商议匿尸，他一定会如同毒蛇恶鬼一般来索她和小米的命。
他的角色就是压轴、扫尾，镇场子，是整个环节最后的一步，保证整个计划万无一失，虽然他的作用几乎能肯定只是赶车，可有了他，安排整件事的人就会高枕无忧。
车内死一般的安静。
只余下华雨儿渐渐平复的喘气声。就在这时候，那如毒蛇一般的阴冷声音总算是响了起来：“还没好么？”车外的车夫突然出声，语气含着不耐烦。
他相信两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不是两个婆子的对手，何况在睡得最深沉，她们毫不提防的情况下下手。
叶虎的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容，眼神沉着而冷酷，轻视和麻痹，是敌人最致命的毒药，何况还有他这么一把密秘武器。
小米却因为车夫的问话瑟瑟发抖起来，她似乎开始有些为了自己刚才杀人的行为有点后怕了。
“就好了。”华雨儿压着声音粗着嗓子含含糊糊地应道，听到她的回答，叶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微微颤抖，不由多了几分赞赏，这个女子，真是聪明。
“那就快出来。”车夫道：“快处理了，别磨蹭。怎么这么慢……”突然嗅到了车中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不是说不要弄出外伤吗？怎么……”他回身掀开帘子望去。
帘子掀开的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是华雨儿如雪般皎洁的面容。
怎么会？！他愕然，一瞬间的愣怔。就在这一瞬间，叶虎出手了，一抹，刀刃划出一道流畅到完美的寒光，优雅而残酷。车夫觉得脖子一冷，又一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奔着脖子而去，血液喷涌而出的瞬间，他倒了下去。
透过红红的血幕，他的一双眼瞪得如牛，鼓鼓地死死地盯着华雨儿，怎么也不相信，他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死在这样的事上。
“砰”的一声沉闷的响，他从车上翻了下去，头软软地侧下，血液从他喉头的细长缝隙里蔓延而出，在黄土上缓慢爬行、渗入，失去生机的眼睛盯着天边，还是不信。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华雨儿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啊！”华雨儿再也忍受不住，她尖叫了起来，撕心裂肺。叶虎将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脚下也在发软，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为了这个女人杀人了，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后悔参于进了这么一件无头公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