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还记得那天，我一推开门，就看见你娘正一手拿着绣花用的绷子，一手拿着针发呆，我过去唤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她一抬起头，看着我，这才挤出一个笑容说，碧姐姐你回来了。”
碧珠说着话，眼却是盯着小柔的表情，小柔听到这里，那脸上明显崩紧了，碧珠心里不免又有了几分游疑，这事该不该当说？
小柔见碧珠半晌不说话，不由睁着那双含泪的眼，瞧着她，然后又摇了摇她的手臂，接着说道：“姑姑，要是你也不肯给我说一句实话，我真是觉得这个家里连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了，小柔，小柔也太命苦了。”说着又是泪如珠子一样的一串一串的掉了下来。
碧珠看着小柔哭成这般，最后才是轻叹了一声说道：“姑娘，你虽小，但也不知道怎么会事，我总觉得你比一般的姑娘要懂事些，可能多是因为这日子过的不好吧，你也是候爷正经的女儿，可是，唉。”
碧珠说到这话，不由轻叹了一声，小柔听到这些，心里斟酌着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只希望姑姑能告诉我真相，我也不是求个公道，或是想要老爷夫人给我个什么说法，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在那，这，不过从份吧，可是我不敢去问老爷，不敢去问夫人，只能求姑姑了，您……会告诉我吧？”
碧珠好半天都没有应话，看着小柔，良久才说道：“这些都是命。”
“姑姑，所谓运由天定，命在人为，所有的事都是人自己在选择，为什么都要把一切归结在这一句人为的决定的因素上呢？”小柔说的极轻，她一面观察着碧珠的表情，一面去倒了一杯水，然后端过来给碧珠送上，碧珠听小柔说的话，本都有些眉头轻皱，看她递了水上来，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接了，水是之前才烧的，烫的水杯也是温暖的，触在手心间，在这微凉的秋季里，自是暖的很舒服。
小柔看见碧珠放松了一些，这才又坐在了她的对面，然后又瞧着碧珠继续说道：“就算是命，也只能怪这个世道的不公，不管如何，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娘不要我，或是为什么老爷不要我娘，是因为夫人嘛？可是夫人不是一向以贤德自许嘛，家里的姨娘也不少了，就多了我娘这么一个？”小柔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全身开始发抖，她只能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可是手指尖还是忍不住用力紧紧的抓住了自己衣上的银饰，因为双手一直在抖动，那银饰发出一声一声规律的“吱吱”的声音。
不由愣了瞬间，但还是应了一句道：“姑娘，你别生气了。”
碧珠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微微起身，拉着小柔说道：“姑娘，别生气了……我知道姑娘也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说着话，碧珠也硬挤出两滴泪，然后可怜兮兮的说道：“唉，你娘千错万错，就错在，她不该是苗女。”
小柔微微愣了一下，只是看着碧珠，听到这句话，小柔脸色立时变了，她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可是没有说话，复又坐下，手放在胸前，紧紧握着，已捏成拳头的手指关节一处处的发白，可见她握的有多紧。
小柔愣了好半天，才继续说道：“那，当年我娘和老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老爷难道不知道我娘是苗女，他怎么能，他怎么会……他怎么敢……”那一瞬间，小柔突然间好像一下失了全身的力量一般，都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这样的言语，谁不知道开国之帝便有明令汉苗之间不可通婚，何况候爷的身份特殊，可是娘亲既然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又怎么会是苗女，夫人可是出身大家门阀里的小姐，他们近婢都是自小的家生子儿，那里可能会是苗女。
想到这一点，小柔不由看了碧珠一眼，然后说道：“怎么可能，我记得你说过，我娘是夫人的近婢，又是你的同乡，怎么会？”
碧珠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顾及了，不由继续说了下去：“唉，这事其实夫人不让任何人提及，只说要说了出来，就会给家里惹祸，要乱棒打死，所以姑娘，你听过了就算了，不要再与其他人说起来。”
小柔点了点头。
碧珠继续说道：“其实这些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多数都是从你娘的一言半语里猜测出来的，你娘的父亲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庶子，所以胆子十分大，什么都敢干，当时他做了行商，四处游历的时候，遇见了你奶奶，她是个正宗的蛊苗里的苗女，会用毒，会用蛊，本来两个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他们都是大胆的人，就一起了，还生了几个孩子，你娘是老三，跟着母亲学了些本事，会用毒蛊，会些医术，当初……”
说到这里，小柔脸色一变，她立时醒悟了原因，当初夫人进宫的时候，是王子妃，那时候太子的名份还没有确定，候爷还是王子，在那时候，他与当今天子之间的暗斗十分厉害，曾经传出过几次让人毒害的事，甚至有一次他在饮晏的时候，喝了一碗汤吃的一鼻子血，接着，御医来瞧只说他是上火，可是这样的事只能骗小孩子了，小柔不可能真的相信自己的父亲能上火上到流鼻血。
小柔想到这里，心下有些凛然，想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夫人才会冒险收留一个苗女。可是，想到这里小柔的眉眼微微动了一下，碧珠看她脸色难看，便伸手过去拉住碧珠的手，适才递茶给她的时候，碧珠触到她的手心里还是温暖的，这时候却只觉得小柔手心里全是凉汗，这是人类将全部血液抽回身体里去保护心脏而出现的生理反映，会出现这样的反映，一般情况下是因为：受惊，恐惧，伤心……
想到这里，碧珠心下有些难受的握紧了小柔的手，然后劝慰的说道：“姑娘，当年你外公其实是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夫人的娘家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子弟，原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当时夫人要入宫了，为了能给夫人买个保障，他们想到这个人，天下用毒，有几个人能及蛊苗一族的传人？”
碧珠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娘太温和，太善良了，她当初是不反抗，如果她真要做些什么，想来，也不会沦落成那步田地，唉。”
听到这里小柔的心里更如刀割一般，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那般睁着眼不说话，那愣神的样子，看在碧珠的眼里，她不免有些害怕，她最终只是拉着小柔的说道：“所以，你不要怨候爷不给你娘一个名份，他也是无奈的。”
可是小柔没有理会她，只是在那发愣。
什么无奈？
如果他不能，他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个女儿？
如果真的那么无奈，他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个女儿来这个世上受苦。
如果真的那么无奈，他当初为什么要和个苗女开始，还要让她生下女儿来受苦，生完了孩子，他就要小不要大了嘛？还是这本来就是夫人的计谋，这样的事，夫人既然敢把娘亲带进宫里去，想来她的身份也是做过手脚的，一般人谁能知道她是个苗女，这不就是夫人的心狠嘛？
小柔想到这里牙关都咬紧了。
看在碧珠的眼里有些害怕，她不由拉了拉小柔的衣脚，可是她没有理会。
“姑娘。”碧珠唤了一声，又轻声的唤了一声，“姑娘。”这两声一声比一声低，好半天她才说道：“姑娘，你娘是怕有人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会让你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她才宁可让别人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她怕的是有人会想杀了你，你明白嘛。你娘是害怕你会有生命之忧啊。”说着话，碧珠紧紧的握着小柔的手，只是小柔握着她的手的手尖的指甲都要陷进她的手掌里，小柔却如是未觉到那指甲陷入了碧珠的手心肉间一般，只是碧珠感觉到了那掌心的痛楚，轻声的哼了一下，却真心不想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只是继续道：“姑娘，你听过这些，便当没有听过的好。”
“姑娘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好好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就好了，不要再想太多了，好嘛，也不要再问了，要不然的话，要是让人知道你是苗女的后人……”碧珠说到最后，居然有些激动，手紧紧的握着小柔的手，却是有些微微颤抖，眼里居然有一丝恳求，只是碧珠明显发现，在自己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明显感受到小柔的手握的又紧了几分，那指甲是真的一寸一寸的陷进肉里去了，痛的碧珠不由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只是她瞧着小柔脸色都有些病态的微红，知道她的情绪已经很是激动，她只好由着小柔那般捏着，不曾出声让她松手。
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沉下，屋外也起了风。秋风吹过摇动着院子外的老树，吹落了几片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老黄色的叶子打着旋顺着风飘进了开着门的屋内，更添了几分寒意。
碧珠听到了风声，以为有人来了，惊的身子一颤，赶紧推开了小柔，然后走到了窗外打量了一翻，最后发现，只是风声，这才好好的闭住了窗门，接着走过来说道：“姑娘……你……”说话间，碧珠的眉眸转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姑娘，你不要辜负了你娘的一片心意呀。”
“唉，我就不该当告诉你，让你知道这些又有何用？都是我的嘴多了，”碧珠说到的这里的时候，声音轻如自语，小柔只是抿着唇，本来就薄的嘴唇紧紧闭在一起，如是一条细线，碧珠没有再劝，只是慢慢走到小柔的身侧，摸了摸那杯茶水，已经放凉了，她把茶水倒了，又重拿了一个杯子，续上一杯热些的递给了小柔，小柔没有接过来，只是默默的看着碧珠，她只好把茶杯放在桌上，她缓缓的伸出手，抚在小柔的头顶上，好一会子才说道：“好了，姑娘，你别难过了，原本我真的不该再提当年的事。”
“那我娘，还活着嘛？”小柔好半天才哆嗦的这样问道。
“你娘是不是还活着……”说到这里碧珠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当年夫人家里不知道是开了什么样的条件，不过，肯定有一样，就是能给你外公外婆一个正式的名份，让他们可以回归家族里，能让你外婆上族谱，因为这样，他们才肯把你娘送给了夫人当近婢，其实要不是因为我和你娘是老乡，原先就听说过几分她的事迹，这些事，她想来也是不会与我说的，那时候我还奇怪，你外公也算是个员外郎，怎么会愿意把女儿送给人使奴做婢，其实你娘那时候在夫人身边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说是婢女，其实从来不曾干过什么活，说起来，夫人待你娘也算不薄……”
说到这里，小柔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她发怒的说道：“不要再说了，你还说她待我娘不薄，她既然敢带我娘去宫里，怎么就不敢让我娘有个名份，这两们都是欺君之罪，什么时候苗女能入宫了？”
听到这里，碧珠不由说道：“唉，总之往事太过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最后因为局势所迫，你娘当时实在无容身之地，为了你，只能……”说到这里，碧珠眉头越发锁的紧了，小柔微侧着头，一直在观察着碧珠的神色，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实话，可是却又有太多的隐瞒，只是这般不清不楚的话语，让人怎么明白呢。
小柔的眉头不曾展开过，好似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碧珠只能继续说道：“总之老爷从生下来就注意是一朝的显贵，如果让人知道你娘的事，他们那些人，是不会能容下娘，也不会能容下你的。”
“虎毒不食子，皇家就真有这么狠心？”小柔有些不能理解的说道，可是说完以后，她自己也知道其实什么虎毒不食子，在这个家里，她看过的事还少了嘛？
她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分府出来，一直在宫里，那时候，她天天跟在夫人身边，看着她天天活的那么的胆战心惊，处处小心，便是在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可以大笑，什么时候只能微笑，都要思量再三，想到这里，小柔冷笑了一下，瞧着碧珠，眼眸里发出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戾气，有些愤恨的说道：“也是，什么虎毒不食子？呵呵，为了权势，颜面，那些居在朝堂上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碧珠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小柔，几能从她的眼里看见那一种绝望，那是一种无法挣扎的绝望。小柔突然间有些怒气的说道：“我娘千辛万苦的把我生下来，不是为了让我去做些无谓的事情，是希望我都能好好的活着，可是如果我连我娘的生死都可以不问，连我自己的不公，都可以茫然的话，那我又怎么能活的好好的，姑姑，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我娘是生是死，是不是因为我娘让我爹杀了，是不是？”
碧珠听到这话，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小柔，好半天也不说话，小柔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她，那眼里写着坚定，可是慢慢的小柔眼里的绝望更胜了，她其实一直在追问着，也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确认罢了，不过，她的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其实，如果真的没事，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一点信息也听不到呢，那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可是碧珠不说话，但小柔却又觉得不死心，只能又复问了一遍说道：“姑姑，你要再不告诉我，我只能去问夫人，去问老爷，让他们知道我想问这些，把我打死好了，也省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
说完，却见碧珠不说话，只是默然的看着她，小柔终于绝望了，她推开了碧珠，缓缓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小柔一动，碧珠就赶紧一把将她抱住，然后倒吸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这不是要逼死我嘛，要是让夫人知道我与你说这些，我还有活路嘛？”
“那你就告诉我。”小柔说了一声，人却不理会碧珠的动作，一路挣扎着就要往外走，两个人拉拉扯扯之间，人已经到了门口，他抽开门，便要走了出去，碧珠赶紧拉着小柔的手说道：“姑娘，别难过了，都是过去的事……”说到最后，看着小柔只是一路挣扎着，那样的拧，那样的坚决，看在碧珠的眼里有些害怕，她最后只能说道：“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让小柔微微愣了一下，然的说道：“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你那时候不是与我娘亲厚嘛？”
碧珠说道：“其实你娘怀着你的时候，刚开始显身子，夫人与老爷就寻了个理由，把她送出宫了，后来，你快半岁的时候，才接了你回来，只说你是出宫避痘了。不过，我猜想……你娘多半是……”说到这里，碧珠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在小柔的眼里看出了一种让人生惧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