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桃花完全瞧不清路,只得在林子里横冲直撞。
身后激烈的打斗声显得格外的惊心,她心头狂跳,双腿也有些发软。
此番的确不怪她没骨气,是因为她岚桃花身边无一人相助,那种无措与惊愕感,着实是太过强烈,使得她心神慌乱。
拼命似的往前跑了不久,然而迎面而来的风却是陡然增大,那种冷冽刺骨的感觉,逼得她骤然停了步子。
这时,身后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追来,她回头一望,才见四五个手拿火把的侍卫朝她这边迅速窜来。
她眸色一紧,扭头回来便继续往前跑,然而没跑几步,她却说心下一惊,身子顿时跌坐在地,双腿发颤,心也似是欲要跳出嗓子眼。
借着身后那些侍卫手中火把炽烈的亮光,她赫然瞧得前方离自己两三步之距,竟是一阕悬崖。方才若非她及时停住步子,怕是跌入了悬崖,粉身碎骨了。
崖头猎猎夜风冰凉刺骨,岚桃花冷得一颤,然而那心底浓浓的怒火,却是似要燎原。
她就说那凤黎渊没安好心,还真没说错!
他一心让她往前面跑,若非这几名侍卫举着火把追来,她岂不是会瞧不起前方这悬崖,从而跌崖而亡?
阴狠的人她也见得多了,但像凤黎渊那样的人,的确是少见!
他既然有心杀她,又何须惺惺作态的闹这一出?他直接在质子府就杀了她岂不是更省事?
呵,如今又是逃府,又是追兵的,那厮是吃饱了没事干,非得将她岚桃花玩得如阴鼠逃窜般让他展颜一笑?
当真是,欺人太甚!
她心头气积于胸,猛的自地上爬起来,眼看那几名追兵越来越近,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不觉得害怕,反而是瞪眼冷凝他们,阴测测的道:“老娘平生还没怎么亲手杀过人,然而你们与那凤黎渊却是要将老娘逼落悬崖,如此,老娘岂能让你们如愿?”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她岚桃花遭此玩弄,便是死,也定要与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嗓音尾音未落,她便双手成爪,猛的朝那几个侍卫冲去。
然而,她岚桃花的武功着实是半吊子,此番负气似的冲过去,胡乱打了一通,却是连那几名侍卫的衣袂都未挨着。
“岚相千金,我们不会伤害你,望你随我们回去。”其中一名侍卫出了声,那嗓音带着几许淡淡的无奈。
“随你们回去?做梦!”岚桃花冷哼一声,继续朝那几名侍卫抡着拳头而去。
几番纠缠,她倒是发觉,这几名侍卫仅顾着闪躲,却是不敢对她出手。
只不过,她自个儿对他们打来打去,身子骨却是有些疲惫。
这般纠缠绝对不是个法子!
乍然,她心思一动,不由暗自懊恼。只怪方才自己竟是气晕了头,连身上自医怪那里索得的毒粉竟是忘了。
伸手迅速往身上一掏,刚将怀中包有毒粉的纸包掏出来,哪知那本是戒备立在一边的侍卫们顿时瞧出了她的心思,闪身上前便要来抢她手中的毒粉包。
岚桃花一惊,当即闪躲,却不料身子被其中一名侍卫不小心一撞,顿时飞身朝悬崖跌去。
侍卫们纷纷一惊,方寸大乱的上前想要抓住岚桃花,然而皆抓了个空,眼睁睁的望着岚桃花彻底跌落崖头。
呼呼的风声带着地狱似的冰寒直刺岚桃花的皮肤,她全身僵硬,一腔尖叫在这瑟瑟的夜里格外的急促与慎人。
她紧闭着双目,心头却是骤然空洞起来。
这种无措惊慌的感觉,这种被死亡勾住的感觉,令她震然不堪。
她不敢想象自己此番坠落究竟会摔成什么样,更不敢想象自己一死,她的老爹老娘会如何……还有,还有她的惠姨,她的桃花轩,她的洛阳地宫,她毕生的心血。
还有她所有所有的抱负,还未真正开始实施,难道便要被中途彻底的断绝?
她一直都信心十足的认为凤黎渊不敢杀她,认为太子不敢杀她,认为她岚桃花便是别人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了,她最后也能扭转乾坤!
然而如今,她却从未料到,她岚桃花竟是会死在凤黎渊的玩弄里,死在太子侍卫的一撞之下,死在这崖低,死在,粉身碎骨的凄凉里。
心头狂跳,悲恸难耐。
那股子对死亡的畏惧及不甘彻底的将她所有神智围裹,令她喘不过气来,直至坠落崖底,身子溅起丈高的水,她才彻底清醒。
然而,还未及庆幸自己仅是坠河而非粉身碎骨时,河水那寒冷刺骨的凉意却是骤然间令她四肢发僵发硬,待她努力的想扑腾出水面时,挣扎半晌,却是徒劳无功。
她大惊,身子骨也一点一点彻底的失去知觉,连带的还有她的神智!
待彻底被这河水冻晕过去的刹那,她似是听到了一道重物落水声,只不过那声音朦胧不堪,似梦似幻,遥远得令她都感到绝望。
是的,绝望,彻底绝望。没被粉身碎骨,却被淹死在这凉意刺骨的河里,虽然死法不一样,但仍旧是震人心弦的绝望!
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光亮。这样朦胧遥远的感觉,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
而后,全身骤热,随即是骤冷,这样一冷一热的反反复复,犹如冰火两重天,令她难受不堪。
想动动手指头,哪知一阵刺骨的凉风袭来,她顿觉自己的身子骨似乎薄如纸片,毫无重量的被这阵凉风吹了起来,而且飘了很远很远。
半空中,仿佛周围又明昼开来,她似乎看到了她刚下朝回府便训斥她的老爹,而后画面一转,似是再看到了自家那坐在后院亭阁中逼着她刺绣的老娘,画面如烟雾般朦胧再转,她又一一看到了云崖子,医怪,惠姨,桃花轩……
而后,她薄薄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往前,刹那间撞碎了那些画面,碎片四裂之际,上面仿佛浮现出了太子那邪肆嘴脸、凤黎渊也阴沉的笑,还有萧妖孽那媚笑狡诈的桃花眼,还有,还有她那洛阳庞大的地宫城……
洛阳地宫!
她有些失神的琢磨着这四字,一阵恍惚时,薄薄的身子仿佛被那阵寒风又刮了很远。
不多时,仿佛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虽说有些遥远,但那熟悉温润中带着几分低沉与心疼的腔调,骤然令她心底一冷。
是谁的声音?竟是这般熟悉?
绞尽脑汁的冥想过后,她心底顿时狂澜起伏,难以平息!
是凤黎渊的,是凤黎渊的声音!
“你娘亲的,凤黎渊!”也不知怎么的,嘴里顿时咬牙切齿的急吼一声,随即,眼前的碎屑画面全数归于黑暗,她努力的睁眼,哪知这一睁,强烈的白光顿时刺透她的眼瞳,使得她猛的惊呼一声,速速伸手捂住了眼睛。
“桃花,你醒了?”温润中带着几分紧促与释然的嗓音自她耳畔响起,依旧是那熟悉的腔调!只不过这次传来的声音,却不如方才那般朦胧,而是特别的真实。
岚桃花心头怔了一下,待慢腾腾的将手自眼睛撤去,视线清明后,入眼的,是凤黎渊那张惨白沧桑的脸。
他面颊毫无血色,带着疲惫不堪的沧桑。
他那双常日里不动声色的双眸,此际也非平寂无波,反而是毫不掩饰的溢满喜色与释然。他发丝凌乱,随意散搭在胸前。他身上雪白的外袍早已不见,单薄的身形仅被一件亵衣罩住,然而饶是落魄至此,他却依旧俊美清润。
不得不说,凤黎渊极美,而且是深入骨髓里的那种美,便是瘦削至此,旁人却不觉他嶙峋难看,反而是美得动魄,令人心疼。
“怎么不说话?你在这洞里已昏迷一天一夜,身上寒热刚刚有所好转,现在可是身子又开始不舒服了?”许是岚桃花一直呆望着他不吭声,他眉头一皱,双眸中滑出了一丝慌意。
随即,他双臂将她缠紧,让她的脸颊彻底贴合在他的胸膛,又道:“你身上好烫,可是寒热发作,身子又冷了?没关系,没关系,这崖底长有药草,待你睡去,我便出去再替你采些来。”
岚桃花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身子长条条的坐在他瘦骨嶙峋的腿上,上身被他的双臂包裹,而待视线稍稍下落,才见她身上正披着凤黎渊那件单薄外袍。
她与他此际正处在一个山洞,前方不远处,是一小堆火。
火堆里细柴的火苗子蹿得老高,噼啪作响。
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觉得冷,很冷很冷,那种似是自骨髓里发出的冷意,令她有些错愕,本欲闷着将这股子冷意强行忍耐,然而身子却在颤抖。
凤黎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骨节分明的手往她的额头一探,而后慌慌张张的缩了回去。
她不及抬眸,他已是动作迅速的将她放躺在地,而他自己,竟也是迅速解开了亵衣,赤着上身并侧躺在她身边,将她彻底的拥入怀里,并将她身上那件他的外袍裹得严密。
岚桃花身心大颤,他以为她仍旧冷,不由再度将她拥紧了一分,他自己却是颤抖着身子喃道:“别担心,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寒热而已,过了就没事了。”
岚桃花没吭声,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顺着他略生胡茬的下颚往上,扫见了他越发惨白的脸色。
此番被他拥入怀里,他以身暖她,这般动情似的呵护与关切,却是令她心生朦胧了。
但她却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她应该没有死!
看着样子,她应是坠崖之后便被他救于这崖底的山洞,随即,她寒热发作,他既是生火又是解衣的暖她。
突然间,她有些不懂他了。
先是待她出质子府,以追兵相逼,而后她如他所愿的落崖,性命堪忧,他却又将她自黑暗里拉了回来,满脸惨白的照顾她不说,还不顾一切的宽衣解带的以身暖她。
这样的凤黎渊,令她有些错愕与发寒。
“你又是玩的什么苦肉计?”半晌,她出了声,嗓音却是嘶哑不堪,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凤黎渊瘦削的身子似乎一僵。
她侧脸紧紧贴合在他的胸膛,能清楚听到他胸前内的心骤然停歇片刻,而后,便是乱了节奏的狂跳。
她不由心生嘲讽,本以为凤黎渊胸腔内的这颗黑心充满了算计,那种拿捏得当的强势会让他的这颗黑心彻底的宠辱不惊,平静无波,然而她却没料到,原来他这颗黑心,也会打乱节奏的狂跳。
就凭这点,可否说明一向冷情冷情的他,也并非她意料之中的那般刀枪不入?
抱着她的凤黎渊一直未言,仅是那缠绕在她身上的双臂却是逐渐开始颤抖。
她冷笑一声,又嘶哑不堪的道:“你如此费尽心思的玩弄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凤黎渊,你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便是要杀我,也直接出招便是!这样拐着弯儿的捉弄我,捉弄之后又这样故作担忧的关心我,你这人,就不觉得费事?”
“这次害你落崖,是我计划不周。”半晌,他才低低的道了这句,只是嗓音苍白无力,有些微颤,许是寒冷所致。
岚桃花心头顿时来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骤然间推开了他。
他往后滚了一圈,瘦削不堪的后背却是结结实实的撞上了身后的石壁。
他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面色更是惨白一片。
岚桃花当即起身,强忍浑身刺骨的寒意身形微颤的立在他面前,目光居高临下的锁着他惨白的容易,嘶哑冷道:“计划不周?怎么,这不周之处,便是我岚桃花还未如你所愿的亡命?我倒是奇了,凤黎渊,你既有心杀我,又何须在这里以身暖我?你……”
“此番出逃,我是当真想助你,只是未料太子竟有所察觉,竟在林子里埋伏了追兵。”他颤着嗓音打断岚桃花的话,说完,便猛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极其厉害,不多时,他嘴角竟突然间溢出了刺目的血。
岚桃花冷冽的气焰抑制不住的一缩,那颗被怒气积满的心,仿佛骤然缺了一角。
但仅是片刻,她便将目光自他嘴角的血迹挪开,冷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说着,嗓音沉了一分,不耐烦的道:“别动不动就在我面前假装孱弱,能掐会算的折磨人,手段高明得连我岚桃花都甘拜下风,像你这样的人,岂会是咳嗽一下就要吐血之人?凤黎渊,你最好是别在我面前装孱弱,别逼得我看不起你!”
凤黎渊欲言又止,终是未出声,惨白的面上终究是毫无颜色,那双眸子里也沉寂无底,仿佛再度筑上了隔绝的重围,一波不染。
见他这副平寂的模样,岚桃花心头更是有些不畅,弯身下去毫不客气的揍他一拳,待见他抑制不住的猛的喷了一口血后,她的第二道拳头却是怎么都揍不下去了。
他喷出来的血沾染上了她的衣襟,那血迹温热的感觉,仿佛比他方才缠在她身上的手臂还要温和。
她心头陡然一颤,似是被血迹灼到,竟是有些不敢看他此际惨白落魄的模样,随即干脆起身,颤着身子跌跌撞撞的朝石洞外奔去。
她岚桃花历来不是善人,对待欺过她的小人,她一直都是睚眦必报的!只是,如今见得这样的凤黎渊,即便他如此骗她逼她伤她,她竟也没勇气真正将他几拳头揍死。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对凤黎渊手下留情!只不过,浑身刺骨的冷是真实,心头的那抹震颤与怜悯是真实,所以,她难以对他下手。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凤黎渊那焦急的嗓音,那嗓音极其苍白无力,仿佛自喉咙里强行挤出。
“凤黎渊,我不亲手杀你!你自己自求多福!”岚桃花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足下踉跄的步子更是加快了不少。
她不能再与他在一起了,不能再被他吃准了!她要逃,一定要逃!
她还有很多事还未做完,还有很多的不甘等着她去摆平!而对于这凤黎渊,时间会抹去一切,兴许下次相见,她与他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拼杀时,她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身后似是再度传来凤黎渊的呼声,岚桃花却未有心思顾忌,仅是干脆踉跄的出了山洞后,才见山洞外竟是荆棘横生,灌木错综,这种荒凉幽深的感觉,却是没由来的让她有些发寒。
想必,这里离她坠崖时跌落的湖泊应是有些远。
脑袋有些晕沉,大抵是寒热所致。
她裹紧了身上凤黎渊那件外袍,强忍着浑身刺骨的凉意往前,只不过饶是强行硬撑,那颤抖的双腿,也仿佛随时都要不受控制的软下来。
这崖底四面环山,山石高耸巍峨,那种严密之感令岚桃花有些无措。
待强忍着颤抖冰凉的身子走了不远,踉跄的左脚似是踩到了什么软绵之物。她低眸一观,才见足下竟是盘踞着一条硕大巨蟒。
她当即吓得面无血色,骨子里怕死的本性再度疯涨,随即也顾不得这巨蟒仅是在灌木下冬眠且不易醒来,哆嗦着身子迅速转身,顿时朝山洞的方向直冲而去。
此番她寒热未解,加之这洞外环境的确险恶,此番遇上蟒蛇,等会儿还指不定会遇上其它什么,她敢保证,一旦她独身在外,她不是因寒热而亡,便是会被毒物咬上一口毙命。
生存希望渺茫,她便只有先回山洞去再做打算。
在洞里,至少还有火堆御寒,还能不备毒物所扰。
即便凤黎渊真有心杀她,她也还可周旋挣扎一番,谁死谁活,也还不一定。
再者,瞧凤黎渊那副孱弱萧条的模样,即便他这一两日要杀她,怕也有心无力!
她踉跄着步子一路往前,虽说身子依旧冷得发颤,脑袋也有些晕沉,然而经过蟒蛇那一吓,此番返回山洞的速度,竟是比方才出来时快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