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笙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遇着薛新。
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大男孩,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他从一个青涩的男孩长成英俊挺拔的男人。
有人说十五六岁的懵懂不能算作爱情,爱情需要经历和磨练,这些她和他都没有,他们只是平静如水地相处,没有太多跌宕的起伏,如果那时候不逃来香港,或许以后她会嫁给他也不一定。
只是或许,人间百态,谁能料想到未发生的事,她不是神,显然他也不是。
现在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过得很幸福,人只有在不幸福的时候,才会想起过去美好的人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是偶尔想起他,近年来更是少有。
刚来香港那一年,确实有想过他,不过只是想想罢了,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没有为对方不顾一切的勇气。
两人说来也巧,从在镇里上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上了高中仍是,后来到上了大学,他就在她隔壁的大学,两人出门不到十分钟就能相遇。
八十年代,大多数人都选择读师范专业,因为以后找工作比较稳定,他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商科,她不止一次听到他说,将来想要赚很多的钱,成为引领经济走势的人物。
现如今他真的做到了,那时候的怦然心动,就是为了他骨子里的这份坚持吧。
犹记得上初中那会,父亲刚刚下海做生意,家中还不是很富足,她在镇里上的学,镇上的中学,谈不上好与不好,桌椅都是县城里淘汰来的,有时候写字,还会发出吱呀响声,他们都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以为这里的一切跟外面一样。
跟他同班三年,到了快毕业时才和对方熟识,她少女时候性格较为内敛,父亲曾经被打成右派,在这个思想还不怎么开放的社会,异样眼光还是有的,在班上她几乎没什么朋友,成绩还说得过去。
有一天傍晚老师叫住她,让她帮忙去办公室批改作业,进了办公室,便觉得情况不对,老师还是平日里的老师,可是那一言一行,似乎轻浮了许多。
直到她被他强行抱进了怀里,吓得连反抗都忘了,她所有的认知中老师都是为人师表,庄重而严谨,眼前这个恶魔是谁?谁能来救救她……
中年男人恶心的话语仿佛魔音在她耳边响起,“唐念生,你现在就这样美,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她终于记起来要反抗,反抗是本能,不用事先演练,可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怎么反抗得过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只听身后的男人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身体,她一转身,看见中年男人额头冒着血,一块石头跌落在地上。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强大的心理去面对一切,震惊地目瞪口呆,慌乱中门被打开,一抹白色的身影闯进来,拉着她就开始跑。
她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奔跑,砂砾进了鞋里,埂得脚底生疼,风呼呼地刮进胸腔,呼吸变得困难,仿佛跑了一个世纪之久,他们终于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她蹲着身体喘气,耳边是他愤怒的话语,“唐念生,你怎么这么笨!连我都看得出他对你图谋不轨,你这一年来没有感觉到吗?他让你去办公室你就去,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他的语气很严厉,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做错事情的分明是那个禽兽不如的老师不是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老师会对学生有超出师生之外的想法,那个年代的所有人,都是本本分分,规规矩矩,谁也不会往坏的方面想。
终于想起要看看救命恩人的样子,一抬眸,便看见了他,年纪约摸大于她,一身白色的衬衣,因为奔跑得太急,被汗液打湿,黑色裤子上站着泥土,青涩面容,周正的五官,眸子透着愠怒,她总算明白,他的愤怒不是来源于那个中年男人,而是她,他在恨她不懂得保护自己。
平息内心的恐慌后,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谢谢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孩眼里的愠怒瞬间被浓厚的失望所替代,艰难地开口,“你不认识我?我们一起读了三年。”
她还是没有印象,其实班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可是她真的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只有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听着,唐念生,我叫薛新。”
她被他安全送回家,回到家中,见到久违的父亲,她扑进父亲怀中,把之前的遭遇告诉,哭得不能自理,父亲是她永远的屏障,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幸,父亲都会替她抹平,果然,听闻此事后,父亲勃然大怒,去学校讨说法,那个老师矢口否认,她想到了薛新,请他帮忙作证,最后才将那个男人送进牢里。
后来她跟薛新慢慢熟识起来,不过在她的人际交往中,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唐念生。”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声音,别指望有多动听,可是那时候是夏日,又是吹拂着轻轻晚风的傍晚,因而一切都是美好而朦胧的。
“嗯。”
“你还要读高中吗?”他的声音很轻,全然不复当日那种愤怒的语气。
那时候上完初中,基本上女孩子们都去读中专,毕业了就可以分配到工作,她也不确定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这是件大事,她要和家里商量。
“我不知道。”她只能这样回答他。
那件事过后,父母一直觉得愧疚于她,特别是父亲,有能力在县城买房子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她和母亲接过去。
临走前薛新又问了她一遍,是不是要读高中,她回答是的,因为家中有那个能力了。
上高中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他,这不奇怪,整个县城就一所高中,巧的是他们又分到了一个班,他长高了许多,被老师安排做在她身后。两人的关系不温不火,她想大多数的原因是在自己这一边,他的态度一直很友好,相反是她不懂得如何去回应。薛新对她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那一年若不是他,她整个人都毁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学习。
她对薛新的定义是比普通朋友要亲近一些,可是具体亲近到什么地步,她又难以肯定。
直到有一天,好友问她,“唐念生,你说薛新是不是喜欢你?”
喜欢二字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惊得她话不成句,彼时她才十五岁,他也不过十七岁,过往画面涌进心头,他总是站在她家的路口,骑着一辆单车等她上学,他总是买新鲜可口的早餐放在她的桌面上,他成绩好得没话说,常常给她辅导难题,他总是环绕在她周围,没有别的男生能接近她。
那时候的少年少女,纯洁得仿佛一张白纸,纵然是同进同出,也不会有人去刻意揣测,制造绯闻。
所以她一直以为,薛新对她的好,不过是基于彼此都是熟人,毕竟从那个镇里来县城上高中的,只有他们二人,置身于异地,不是应该要互相帮助吗?
有人说情爱这种东西是浑然天成,根本不需要学习。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她小时候被父母保护,现在被他保护,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如果有一天薛新离开了她,她或许会失落,但不一定会像恋人那般痛苦万分。
她不敢亲自去问他是不是如好友说的那般喜欢她,如果不是,他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保持现状,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他这么些年来的关心和爱护,如果是,她又该怎么办?是接受还是拒绝?她所有的爱情观来自于父母,父亲那样伟岸,坚韧,一生的努力都是为了妻儿。她以后的丈夫,也定要如此。
就在她踌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薛新约她去野外放风筝,回程的路上,她不幸脚崴了,他将她背在背上,她本不同意,总觉得这样过于亲热了些,少女的矜持在作祟,平日里耐心极好的一个人,突然撂下一句狠话,“那你就在这坐着吧,我要回去了。”
最终他的恐吓起了作用,她乖乖地到了他背上, 那一刻她才明显感受到他真的长高了许多,如果站在她面前,一定能为他遮风挡雨。
“唐念生,你是笨蛋吗?”他说话的同时,眼神望着西边快要落下去的余晖,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可是能想象,他经常都在说她笨,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不是。”她的思维永远赶不上他,有时候他明明是在开玩笑,她却是一本正经的回答。
“不笨的话,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心思?”
她并不是真的愚蠢,这样明白的话所蕴含的意思,一听就能听出来,脸上的温度急剧上升,不用看她也知道脸红成什么样,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问自己,他喜欢她,那她呢?喜不喜欢他……
“唐念生,你要上大学吗?”他换了一个她能回答的问题。
“大概要上的。”她的成绩还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是能考上大学的。
把她送到家门口,他站在风中,笑得很温润,“那就一起上大学吧,我守了你这么些年,不可能将你轻易让给别人。”
这一刻,她可以肯定,他喜欢她,可是喜欢的程度,是她这一生都想象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