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心底有些说不出异样。想,大约是自己之前对子博哥太过亲密、随意了,才使他误会。
这样想着,江子博已拿了冰袋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轻柔,将冰袋轻轻覆在她红肿起来的脚面上。
抬眼看她,随意坐在她对面的地板上,双手撑在身后,回头静静细扫一眼这个让他肆意过完青春的地方,口气有些沉重,说“以后大约不会再有这样轻松安宁的时光。”
安夏看他,莫名觉得他的眼底,有些说不出的枉然无奈。
他这个样子,让安夏觉得陌生。一直以来,他在她的眼里,就像阳光。从容自信,谈笑间,让人忘记忧烦。
“过些时,这地方就要拆了,这里将要建起一栋栋豪宅别墅。以后,这里就没有这些了,放眼过去,能看到的只剩汽车洋房,私人泳池,健身房,私家花园……”他手指横指过去,口气里有豪迈,眼底却是无奈。
安夏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引看过去。窗外昏黄的路灯下,小楼,以及小楼四周低矮的民居建筑,小楼外那条长长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林立的梧桐。
目光收回,小楼内,橙黄色旧的桃木储物柜,乳色的木质地板,旧旧的浅蓝色的布艺沙发,以及四散在地板上的蒲团,搁置在角落里的画架上还有他未完的画作,墙壁上还挂着他们十几岁时画下的稚嫩作品。
这一切都被时光晕染了,有了旧旧的昏黄的暖意。这两年,在她精心打理下保存完好。
她心底轻轻叹息,这里,收纳了她太多的记忆。无处言说的惊惧悲伤,不愿示人的眼泪。还有会包容她,将她包裹起来的暖融融的阳光。
“拆?!”她惊叫“这小楼不是两年前你就购置下来了吗?”
她还记得,两年前,苏曼突然宣布要将这间画室出售。她和江子博得知消息,急匆匆寻上她的门去。苏曼看向江子博的目光躲闪恐惧,很怪异。到今天,她都无法忘记。
“是,其实之前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跟你说过。”江子博伸手拽了一个蒲团来,收起双腿,坐的更舒服一些,做出一副要讲很长故事的样子。又是以往那个清俊阳光的他,唇角弯弯,脸颊上露出浅浅一个酒窝。
“这是我给父亲的一个承诺,是我向生活妥协的第一步,也是我的责任……”
“你知道江恒集团不?”他突然问。
安夏茫然点头的瞬间,电石火光突然明白了,抬起头来看他。江子博轻笑一下,微微点头“我就是江恒集团总裁,江陆成的儿子。不然两年前,就凭我那点能耐,想要购置这间小楼简直就是神话。”
他们认识许久,在少年时光里,几乎有大把的时间默默相处。可是彼此之间似有一个不言而语的默契,都不曾讲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她害怕看到别人惊诧、怜悯的目光,而他则不愿别人看到他就提到他的父亲,对他仰视……
“开发这里,将是我步入江恒的第一步行动。”他目光坚毅望向远处,让人觉得决绝清冷。安夏又一次侧目,心底有些惊动。他原本那么念旧的一个人,曾经用过的各类画笔工具还都好好收留在阁楼里。而对这个地方,这个储满他们回忆的据点,说拆也就这么低低一个叹息罢了。
“当时苏曼之所以不愿意将画室转给我,是因为——因为她和我姐夫佟城有染。这地方最初也是佟城的,后来送给她。她以为我姐的死,是因为她。”他淡淡说。
“我这一生,十分感激一个人。不是他,我的少年时光,不会过的那么流光溢彩、惬意散漫。同时也痛恨他,不是他,我姐就不会身患抑郁,二十几岁就告别人世。”他说着扬起头来,眼底泛起一抹冷峻的光。
“父亲对事业,对钱财、地位都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也很专横,在家里,他的话就是圣旨,我们谁都不敢违逆。而我是个散漫的人,喜欢画画,音乐。和他的期望大相径庭,他对我失望,说我玩物丧志,没有远大志向。自我懂事开始,我们常常三句话没有说完,就开始争吵。幸好,大哥一直很出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底的哀伤弥漫开来。“你知道我有个姐姐,几年前就病逝了。其实,我还有个没有血缘的大哥,父亲将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大,对血缘几乎没有什么概念。很开心,突然有个哥哥。”
“他很聪明,会做许多我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很爱学习,懂得很多知识。我有段时间简直崇拜他,觉得他有无所不能的魔力。常常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学习泰拳、击剑我也去。其实那些东西,我一点都不喜欢,看起来那么暴力、阴冷。只是喜欢跟在他身后。看他那么厉害,就觉得又开心又自豪。他是我大哥啊。他也是真的很疼我,维护我,常常在父亲面前替我说话。”他眼里,浮出暖暖的光。
“父亲在我记忆里总是很忙,也很严厉。所以,许多男孩子和父亲玩的游戏,都是他陪着我。第一个足球是他送给我的,第一场球赛是他带我去看的。那时候真感激他,让我的童年一点都不孤单。事实上他大我许多,又是个十分努力激进的人,像是有什么在他身后追赶,总似奔跑,时间被他分分秒秒填充的满满当当,学习各类技艺。可是依旧会留出大把时间来,陪我。”
“他待家里所有人都好,总是面面俱到、小心翼翼,好的让人觉得疏离。只有在我和姐姐面前,他才不会全身戒备。有时候,也会被姐姐的恶作剧整治烦了,冲她生气大吼。”
“姐姐小时候很淘,嫌他木,老捉弄他。长大之后,反而爱上他,爱的不可自拔。只是大哥迫于我父亲的压力,也或者在他眼里,更加看重其他,比如金钱、地位、名誉什么的。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来之不易。所以更怕失去。因而对我姐,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感情不够坚定。之后,不知他怎么突然的,就开始变了一个人的样子,和外面许多莺莺燕燕传出绯闻,姐姐绝望嫁给佟城。成就了他们三个人的悲剧。”
“他后来突然离开江恒,独立门户。”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住安夏。
“姐姐被病魔缠身几年,他却从未前来探望过她。可是在姐姐的葬礼上,他却恸哭,说爱她。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她活着的时候,那么期待听到的话,直到死后,他才说出口。有什么用?”他说着垂下眼睑。
“姐姐去世后,父亲一病不起,母亲一夜白头,我不得不弃了自己的爱好遵从父亲的意愿,学习商管投资。担负一个做儿子的责任。”他疲惫抿唇笑一下。
“他原本在我心里,代表着一种力量的,是我的理想。可我从未想过他会那么懦弱无情又那么可悲……”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烦躁似的站起身来,“我去拿点果汁来。”
过很久,他才走回来。递一瓶果汁给她。
“为什么突然给我讲这些?”安夏望着他,看他眼底深埋的伤感有些不忍,问。
“我怕你会觉得,以后的我让你陌生。”他说。“我只是被生活绑架了,不得不开始站在这个位置上,履行我的责任义务。”他苦笑。
“另外我期望你更加了解我,我的家庭、过去、背景——以及我的心思。”他的目光柔柔覆上来,让安夏突然惊慌,失措间别开双眼。
“你是否财团总裁的儿子,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你是我从小认识的江子博,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的子博哥哥。”安夏不敢抬头迎视他热烈的目光。只是加重了哥哥两个字。说完,双手捧住果汁的瓶子,大大喝下一口。她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如此,一直不停的喝水。
“安夏,叫一声我的名字。”江子博突然要求。声音温柔,像要融化人心。
他那样深浓黝黑的眸子,柔软的目光盈盈望住安夏,像是蛊惑,让人无法拒绝。
“子博——”安夏有些恍惚了,轻声叫。突然之间,脑海里闪出一双清冷的挑立的眼眸,褐色的瞳孔,目光静似幽暗湖水,像是审视着她。“子博哥……”她又慌忙叫了一声。
“我要回去了。”她说着,惶惶想要站起身来。
“你这一星期都要暂住在这里,”江子博不容她开口分辨,张开双手将她重新按回在沙发上去。背过了身,声音恢复以往的平和淡然说。“只是不放心你而已,你暂时不能走动太多。回去,也没有人能够照顾你。”
“过了这个星期,我也没有时间再来照顾你。”说完,他转身上楼,“我去拿条薄被。”走上几节楼梯,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问“安夏,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安夏心里惊慌难受,枉然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