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骇浪平息之后的静寂
秋眸如月2015-10-22 17:094,809

  日子突然出奇的平静。是骇浪平息之后的死寂。

  那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安夏交了最后一单活儿领了薪水,跑去自动提款机上取款。一查余额,惊住了。卡上莫名其妙多出来许多钱来,她认真数了半天,才弄清楚那是百万的数位。

  愣愣的,在提款机前站了许久,才将卡里自己的零钱全取出来,然后将卡塞回包里去。准备回家拿个快递袋子,将卡片附上密码,快递还回给林啸。

  这一个月时间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她已习惯,说不上失望还是什么。情绪都淡出水来。漠漠的转身,风嗖嗖的吹,骨头里都是冷冰冰的。转身,机械的去了菜市场。买了许多新鲜的鱼虾蔬菜回去,想给父亲打打牙祭。父亲喜欢吃海味儿,小时候,家庭状况好,饭桌上顿顿少不了海鲜,可是现在……

  因为一直很怕冷,安夏穿的厚实的跟个狗熊一样,又抱着一堆东西回家。低头,歪着身体,一把拧开屋门,怀里的东西就开始往噼啪的往下跌。

  安夏“哦哦哦”的叫着,抬眼,想喊父亲过来帮忙。却见司晨端端坐在客厅里,手上捧着个杯子,面色凝重,低垂着头,坐在父亲的对面沉默着。

  父亲手上捏着半只烟,哆嗦着吸,旁边的烟灰缸里已满了出来,浓浓的烟雾掩住了他沧桑的脸。见安夏进来,神色一窒。

  “爸——”安夏顾不上跌在地上的东西,将手上其他的东西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就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挥散烟雾,皱了眉转身去开了窗户。

  安泊松的身体不好,半夜里总是咳喘而醒,动静太大,安夏总被惊醒起来。倒半杯开水给隔壁房间里的父亲送进去。看他憋红一张脸,拼命的想要忍住咳声,见安夏进来,总是一脸无奈歉疚,说“吵醒了?”隔天安夏就拖着父亲去医院检查,全身检查的报告出来,医生说他的肺功能不好,特别声明过让他戒了烟酒。

  有时候安夏被他惊天动地的咳声惊起,总会张皇失措,突然的连想到‘死’。想到突然离开自己的母亲和奶奶。那种恐惧,那种被死亡和离别窥视着的生活让她时刻紧绷着神经,快要疯掉。

  此刻看到父亲手指上燃烧着的香烟,安夏没有来由的一阵气恼,很委屈。蹙着眉,抿着嘴巴。上前想将父亲手指上的烟给拿掉,狠命的在烟灰缸里湮灭了。安泊松身体微微顿了一下,说“坐下。”声音硬邦邦的,面色暗沉。气氛有些不对。

  安夏不由的愣一下,想到小时候,父亲总是一副对她十分失望的样子。只要生气,黑了脸,巴掌就会招呼到她的脸上来。

  现在的父亲虽然和那时候有所不同,但记忆里依旧有那种恐惧的凄惶。垂了双手,悄悄睇了沉默的司晨一眼。他依旧低头握着杯子,目光静静瞪着水杯里的水,半句话都没有。

  父亲的手已伸了上来,安夏不由的缩了缩脖子,眼微微闭了一下,条件反射的侧身要躲。那手却缓缓的抖索着,落在她的头顶。暖暖的轻轻的抚摸一下。说“姑娘,这些年,爸对不起你。”

  安夏僵住了,方才的惊慌退去,转而是一脸的愤怒失措。

  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也不想让父亲知道她和林啸有过的纠葛,以及当初司立兴的阴谋和加害。

  她不想让父亲再次失望。对自己,对他曾经那么信赖过的朋友。

  她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拼着自己的力量,让年迈而身体不好的父亲过的安宁。

  霍的站起身来。“司晨,你过来。”她说,咄咄的目光,冷冷的盯住司晨那张依旧沉静在痛苦中的脸。

  “你别怪小晨,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也不清楚,也左右不了。”安泊松起身,微弓着背,双肩塔拉着,望住女儿的目光很心疼,一脸的愧疚,又憋出一串剧烈的咳嗽来。

  安夏将东西归置好了,瞅着父亲进了卧室,就一个箭步到司晨面前。

  “你刚刚给我爸说了什么?”安夏黑着一张脸,冷冷的目光,垂视着他。

  司晨愣了一下,裂开嘴巴苦笑一下,像是看透了安夏不安的心思般,微微扬着头,原本一张阳光灿烂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点点疑惑和委屈,说“放心吧,我只是陈述了司书记的事!关于你和……我什么都没说。”

  安夏到是为自己方才的想法突然无语了。落在司晨身上的目光渐渐失去锋刃。

  “司晨,”她叫了他一句,声音轻轻的,怔怔的,突然似有些说不下去。太过慎重犹豫的姿态,让司晨有些惶恐难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飘,长长的睫毛跟着轻微的抖动。

  “以后别来了。我们也别再见面了。”安夏终于说出口。

  “就当我们之前的恩怨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在有交集才好。我再也没有另外一个六年,和心计去解开一个关于欺骗和伤害的迷。况且你父亲也已去世。我不聪明,我父亲也老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就当,就当你发发善心,放过我们。”

  “当从未认识过?怎么当?”司晨哗的笑,很苦涩的样子拧着眉。晶晶的目光直直望住安夏。“你知道吗?我在国外,听到父亲突然去逝的消息时,第一感觉不是悲伤,而是解脱。突然被从枷锁里解放出来的感觉。这些年来,突然能够敞意呼吸的感觉。很可笑吧,觉得我这个人简直不孝,大脑有问题。可是这就是我当时最为真切的感受。”

  他塌着嘴巴,目光落在别处。一张洋溢着青春的脸,菱角还不够饱满,俊挺中微微显出一丝稚嫩,静静的笑,有些悲伤。“早在几年前,去往巴黎的时候我就想,就当我从未认识过你,以后的生活最好别有交集。因为我没有办法当面骗你,对你隐瞒。我做不到,看着最亲的人伤害你……”

  他伸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抚乱了,又开始一点一点捋顺。站起身来,施施然甩开一双长腿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亮闪闪的眼睛,眼圈是红的,对住安夏,很急切,声音有些抖,说“安夏,我也没有再一个二十年,去爱上另外一个人。如果有选择,我就不会再次回到这里来。”说完,耸一耸肩,拉开门,背僵挺着,走了。

  安夏说不出内心的滋味。有些震惊,有些疼。但是就这样吧。

  日子一日既往的过,贫寒,但安稳。

  过了年,安泊松在家呆不住,找了份小区的清洁工作。工作不算太累,又是在自己小区,就是每天要起的早,冬天太冷。安夏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下来。

  想要和父亲一起做,却被他黑着脸,严正制止了,说,自己还没有老到需要女儿来养的程度。安夏无奈,为了让父亲心里好受点,也只得由着他了。

  每天清晨,她听见父亲轻轻拉开屋门,放轻脚步,悄悄出去。

  小区里一会儿就会响起刺啦刺啦的清扫声,偶尔还会夹杂父亲几声忍耐的咳声。安夏在这样的声音里,躺在床上,没有来由的难受。想起几年前的父亲,眼前有那么大的一片城池江山,何曾做过这些事情,受过这些罪……

  清扫完后,父亲会去早市买菜,回来做好早餐等安夏起床。

  最初安夏还有些诚惶诚恐内心不安,之后也就习惯了。习惯了在父亲的盈盈注视下喝干净他熬出的小米粥,吃他煎的不太好看的鸡蛋。

  慢慢的,她懂了,这是父亲想要为她做的。这样他反而会觉得更加幸福……

  虽然这样的幸福,让她依旧会觉得有点心酸。

  父女的关系似乎渐渐有了缓和,却是依旧的很少交谈。安泊松少言寡语,一向都没什么好脸色给人。安夏又十分怕他。两人有时候一整天就说几句话,还都是“吃饭”“嗯”这样的对话。

  有时候也会一起去逛街。安夏看到有长毛的护膝在搞特价,就顺手拿了一副,想给早晨出去清扫的父亲使用。安泊松抬眼看到了,翻了翻标价就给放了回去。安夏又拿回来,安泊松就黑了脸,声音硬邦邦的,说“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我腿脚好好的,买来当摆设啊?”

  又去了一家不错的甜食店,安泊松想都没想,伸手就拿了小小一盒哈根达斯。安夏愣一下,赶紧放回去。“草莓的,你小时候不是很爱吃的吗?”安泊松又伸手要拿,被安夏拖着胳膊走开了,还张牙舞爪的做出夸张的样子说“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激凌,冻死了。”

  多年的疏远,父女的关系依旧尴尬疏淡,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彼此那份想要关心的暖……

  之前,安夏从来都不赖床的,可是自父亲回来之后,安夏偶尔也会赖赖床,睁着双眼,等父亲前来敲门,一边敲,一边还悄声念叨,说“日上三竿了还睡。”

  多年的独自生活,安夏觉得,这样的被唠叨,也是一种幸福。

  有时候也会生气难过。安泊松身体的缘故,安夏严禁他的烟酒。安泊松有时候熬不住烟瘾,又嫌安夏念叨,就时不时将一盒烟分散了藏起来。安夏鼻子特别灵敏,一有情况就像扫雷一样的找,找到了就不说话,憋的眼睛红红的,将香烟攥手心里揉碎了,狠狠的冲进马桶。又觉得父亲一点都不懂得她那种怕,怕生离更怕死别,就觉得特别委屈。

  司晨偶尔还是会来这边坐坐,吃顿饭,有时候还会陪着安泊松下几盘棋。两人棋技相当,但棋品都貌似不大好,下着下着就开始大声争论起来。这个要悔棋,那个不让。拉拉扯扯,跟小孩一样颇热闹,安夏有时候旁观,都要忍不住笑出来。

  安泊松对司晨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像之前一样,夸司晨聪明懂事,偶尔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特意让安夏打电话叫司晨过来吃。

  司晨来了,陪他聊点国家大事,聊点历史人物,偶尔还会聊聊国外一些奇谈怪事。安夏渐渐发觉有司晨在,父亲反而还能多些话,多些笑脸。安夏想,其实父亲内心还是挺孤单的,没有一个儿子和他谈些男人之间喜欢的话题,又和自己的女儿不懂得相处……

  渐渐的安夏也就不那么忌讳司晨了,只是对司晨的态度依旧冷冷淡淡的。

  年后江子博也来过两次,给安泊松带了许多高级茶叶,保健品之类的礼物。安夏跟父亲介绍说是一同学过画的师兄,安泊松只静静哦一声,样子特别冷淡。弄的安夏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等江子博走后,安泊松就说,那人看着修养姿态不错,可是一看都是城府极深的人,不适合你。安夏张了张嘴,硬是接不到话。

  春假快完的时候,司晨过来吃饭,饭桌上安泊松突然拿出来两张电影票给司晨,让他下午抽空儿陪安夏看场电影去。说完,就吸溜吸溜喝完一口汤,背着手出去散步了。

  安夏看着司晨手上捏着两张电影票对着她笑,脸有些微微的红,睫毛忽闪着,似乎有那么点紧张,也有点点不好意思。

  电影院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比较远,要坐大半个小时的地铁。安夏和司晨被老爷子赶出来时,安夏还在想,父亲一定是故意的,买这么远的电影院的票。

  外面还是有些冷,安夏和司晨并排沉默的走。司晨有些局促,回头看了好几次缩着脖子搓手取暖的安夏,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在手里提了半天,才转身套在了安夏的脖子上。动作毛躁粗鲁的吓了安夏一跳,安夏的反应又让他一张俊俏的脸立马通红,安夏突然就想到了前几天看过的动漫,年轻帅气的美少年,羞的面红耳赤,耳朵里冒出蒸汽来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就笑了。司晨这才微微叹口气,面色放松了下来。

  在地铁站等,司晨一直偷眼看着安夏垂在身侧的小手,半缩在袖笼里。内心正纠结着,怎样伸手上去牵住她,而不显得唐突?!

  正想着,安夏却突然扭身,白着脸,躲在了他的身后。

  司晨有些莫名,抬眼,却看到站台的另一边的男人。一身简约的深灰色运动装,微低着头,耳朵上带着麦,目光有些傲然旁若无人的样子,像是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施施然站在那里,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冷清。司晨心底咯噔了一下,伸手牵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的手,她也没有躲避,手很凉,微微有些抖。

  “你穿运动装真好看,”安夏由衷的声音。

  “真的?”林啸站在试衣镜前很不自信的问。“会不会显得有些装嫩?”

  “不会不会,出门的时候在带上麦,加上你这一副冷傲到旁若无人的样子,真是酷的要命。”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那样子不太像个好人。”林啸唇角抿着笑说,却又甜蜜的示意服务人员将衣服替他包了起来。

  这记忆跟放电影一样的清晰,而那个曾经一脸甜蜜笑颜的人,此刻却是和自己分割两个世界一样的遥远。

  上了车,车子呼啸着出去,安夏的目光犹自落在那个方向。

  心底有些庆幸那个人的目不转睛,没有发现人群里的自己,要不那样迎面撞上该说点什么?又有些微微的不甘,自己的目光似雷达一样,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他,他却扬着脸,目光向自己的方向偏都没有偏一下。压根就没看到吧?那种微微的失落心情。很可笑的心境。

  安夏垂了头,湿漉漉粘腻的心情。

继续阅读:【九十八】钉在心上的刺(1)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孽债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