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安夏未能成眠。在那张大的有些空旷的床上辗转着,想起林啸曾温柔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我们,要个孩子吧。’他曾经那么期望过孩子,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的到来。而那个时候的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居然会说出‘我不想在你的身上添加筹码。’那样的话。
那个时候,他眼底的惊痛现在还能清晰的看到。安夏蹙蹙眉,对自己的当初真的有些痛恨。侧了身又支楞着双耳听着宅子里的动静。
秋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希希的风声伴着细雨莎莎的碎响。浓黑的夜色,一整个晚上,那熟悉的脚步声都没有出现。
清晨,安夏拉开屋门,门口,空留着两把靠椅孤零零的在哪里。那两个曾经守在门口看住她的人,也已被撤走了。空落的房间和走廊。秋天阴沉潮湿的气息,昏淡的光线,让这栋原本已经古旧不堪的宅子,有了一点点陈腐凄冷的味道。
楼梯上,刘嫂托着个托盘上楼。均匀的脚步声叩击着木质楼梯噔噔的在空挡的楼宇间回响,等走到二楼抬头,目光和缓步而下的安夏相对,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温柔和暖的笑,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仰脸看住安夏问,“安夏,你是下楼到餐厅用餐还是我帮你送到房间里去?”
“我到餐厅去吃吧!”安夏说,目光匆匆扫视了一圈。
“先生,没有回来?”安夏抬步走着,轻声问。
“没有。”刘嫂跟在安夏身边走,见她失望垂目的样子,心底经过一阵细细斟酌之后说“之前,你没住进这边来的时候,先生也偶尔会有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这边住的!”说完,还安慰似的侧目对住安夏微微一笑。
“哦——”安夏长长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草草吃了两口面包,安夏就急急起身,说“我要出趟门,家里的车子——”
“哦,我让小陈送你。”刘嫂说,“你,是要去找先生吗?”
“嗯。”安夏似有些羞涩,轻声应了一句,面颊突然就微微泛红了。刘嫂抿唇笑一下,说“那行,如果先生回来的话,我会打电话通知你。”
清晨,林啸被一阵阵肠胃的绞痛给弄醒过来。混沌的大脑,头痛欲裂,强度酒精烧过的肠胃食道,此刻都在叫嚣着疼。他忍耐的紧皱眉头微微动一动僵硬的身体,突然就蒙住了,身体顿在哪里,缓缓张开双眼。
看自己赤 裸的胸口上,躺着的女人,一截雪白的手臂长长揽着自己的腰际。鼻息间悠然浓烈的异香,胸口是她清浅均匀的呼吸。
他微微低头,那女人嘤咛呢喃一声,柔软的身体,水蛇一样更加贴近过来。
是苏丽?!!林啸紧张的情绪突然就舒缓下来,微皱的眉头缓缓展开,带着一副看戏的神情唇角微微翘出一个嘲讽的笑。伸手,轻推了下她的脑袋“早醒了吧?”声音很轻,不温柔,却也没有苏丽想象中的激越愤怒。
苏丽轻轻呻 吟一声,脸上挂起一抹柔媚笑意,一副刚自睡梦中被惊起的迷糊样子,懒懒睁开双眼,抬脸,眼底闪过一丝羞涩的笑,柔声问“你醒了?”
搭在他腰际的手,像只滑溜溜的泥鳅样开始不老实的游走。
林啸不动声色的将那只手给捉住了,唇角噙着笑,静静的看住胸前自导自演到沉醉的女人。
苏丽被他看的一瞬的慌张,收手起身。面上的笑顷刻间仓促隐去,背对着他伸手自床头扯下一袭枚红色真丝睡裙套在身上,光裸莹白的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在林啸目光中轻颤着,晃动一下。
林啸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态注视着她,伸手将被她扯落在腰际的薄被拽起来,掩止胸口,双臂交叠着垫在脑后,笑眯眯的看住她。
“林啸。”苏丽突然转过身来,一脸受伤的表情,长长的眉眼低垂,声音打着颤儿,说“你知道,我爱你,也是自愿给你,但是你不该用这样轻蔑的目光看我。”
“哦,自愿,给我?”林啸笑吟吟的立起身来,精瘦的身体靠住床头,胸前的肌肉流水一般线条光润。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香烟点上一支,半眯着双眼看她。
浓浓的烟雾将他的面容虚化了,苏丽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情,唇角微微颤抖一下,似十分受伤的样子,说“我,我去做早餐!”一副被欺凌后,委屈的,顺服的,可怜的样子。
林啸对住她离开的背影扬唇,微微的冷冷的笑了一下。
“这手段!”他深吸一口烟。真为会对自己使用这样手段的苏丽哀叹一声,智力下降,手段比自己影响里愚蠢许多。
一支烟还没有吸完,苏丽就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将一叠熨烫整齐的衣服抱过来,说“你的衣服,我都洗好熨烫过了。因为昨夜的酒精味儿还有点点残留,我自作主张的,就给上面喷了点点古龙水。”
她趿着一双拖鞋,素着脸,长发在脑后拢起一个松松的发髻,有几缕在脸侧轻轻飘荡着,林啸有一瞬不由的想要伸手,帮她将那几缕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脑后。她身上是一件浅白色的围裙,掩去了自身的艳丽和精明,站在哪里,双手捧着他的衣裳。林啸突然觉得,苏丽此刻顺服的样子像极了旧时童养的小媳妇。心底觉得好笑,又暗暗有淡淡一抹暖意划过。
脑海里莫名的又闪出另外一个女子娇俏烂漫的笑脸。
清灵灵的笑声在晨间的阳光里荡漾,薄瘦的身体,戴着一款鹅黄的围裙,轻快的似只小鸟一样在厨房间,在他身侧来回。烤制一盘盘酥脆小巧的点心。那种暖融融糯甜的香味伴着红茶氤氲似还能清晰的闻见。
眉心悄然跳动了一下,心底微微抽疼。方才记忆里的那抹甜,此刻变成了一枚硬刺深深镶入胸口。目光薄冷下来,深深看了苏丽一眼。
“你,放下吧。”他说,起身,苏丽已扭身悄然退出了房间。厨房里有锅铲轻轻响动的声音,浓浓的稀粥和煎蛋的香味溢出。
如果此刻站在厨房里的女人是安夏,自己的内心是否会甜的溢出蜜来?淡淡的苍凉的笑。
穿好衣服走出去,坐在餐桌前和苏丽面对面吃着早餐,两个人都淡着脸,手上的动作缓慢,没有言语。
“你——”
“你——”
又在同一时刻突然同时开口“你先说吧。”苏丽眼底精光淡淡闪过,静静笑一下说。
“你,演这出戏,到底想要什么?”林啸问,口气平静的甚至让人觉得安和,没有一点点厌恶和愤怒的味道。
苏丽愣了一下,娇媚的面孔微微抽动一下,弯弯的眉角高高挑起。知道心底刚刚准备的那些娇弱伤情的话,都已派不到用场。“你什么意思?”她做出一脸的悲愤,抬脸试探的问。
林啸淡然的笑着,用筷子轻巧的拨拉着盘子里的小菜,夹起一口送到嘴边。说“我这个人有个很坏的毛病,喝醉了酒,就失去了所有意识,只会睡觉,还真没有做坏事的本事!!”浓烈的眉目,耀眼刺人的笑,开口,却是毫不留情的,静静掀开了她卑劣的伪装和面具。
苏丽手一抖,身体僵在哪里,终究是爱他的,被他这样不遮不掩嘲讽的,用调笑的口气揭穿她丑陋心思,依旧有些动容。眼底掩不住的伤楚一闪而过。许久,抬头面上缓缓的化开一个盛大的笑。
“啊,啊——真是,装小绵羊,真不符合我的风格!”她长舒一口气,说着,抬手扯下身上的围裙。将松散的头发抓在手心,三下两下的挽起一个高高的马尾,面上温淡柔和的笑顷刻间消失,续而是一脸准备谈判的姿态,高高翘起一个二郎腿儿。放下手上的筷子,伸手抽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吸一口。魅惑的笑着,将一口烟冲着林啸的脸喷了过去,一脸精明,说“我们玩个对对碰的游戏吧!”
“你手上可有足够的筹码?”林啸伸手挥散了烟雾,冰冷的双目里凝着清浅的笑意,抬手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黑咖啡,是他喜欢的口味儿,浓度也恰到好处。这个女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林啸浅浅的笑里含着一抹自嘲的,放任自流的散漫的笑。
“筹码?那可真不好断定足够与否。”苏丽笑着,长长的指尖撩起额角的碎发,双目凝视着一脸泰然坐在她对面,静静喝着咖啡的林啸说,“某个人酒后乱性的照片够不够?”
问完,目光在他眉间闪烁,却并未扑捉到她想要的惊乱和愤慨。林啸的双眼,在她惊异中缓缓的,弯出一个弧度,笑意浓浓,说“你的手段怎会这样烂俗?真是有些高估了你。”说着起身,扬手抽出一张纸巾,细细的擦拭苍劲的手指。
苏丽心下有些懊恼,盯着他准备离开的背。
这个人,就那样站在一边,也是如此冷硬不容靠近的样子。
“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林太太的头衔,说不定,我愿意给你。”他扬手开门的瞬间,声音里带着抹无所谓的笑说。
安夏下了车子,快步走进林企。一路过去,办公楼里曾和她共事过的一些人,都以一副十分惊讶诡异的表情看她。又扯出假笑一副关心的样子,上前和她攀谈,想要从她言语间找出一点点八卦谈资。等她背过身去,就能听见身后窃窃的语声和轻蔑鄙视的笑。
“啧啧啧,现在的女孩子,整天好吃懒做,竟做一些嫁入豪门的梦,才来公司几天,就被包养了。不过,也真没想到林总这么快就把人给甩了。”
“据说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因为那个苏丽?据说她几年前就和林总有JQ 的。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追回旧情人。”
“哎?就是那个演过几部特红的电影的苏丽?她不还是苏企的继承人么?”
那些人的话,故意说的响亮,给她听见。安夏只觉得,几步的距离,她刻意端着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走,走的无比焦灼慌张,如芒在背。站在电梯前,手指一遍一遍飞速的摁着电梯,想躲开身后那一簇簇恶毒嘲讽的目光。
电梯门哗的开了,她刚要抬脚进去,宋中禹却突然迎面走了出来,轻轻“咦?”了一声。
“进来吧。”他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身体微微侧了一下,自己复又上了电梯。
“司立兴因突发病而死。”他说。
“我看了新闻。”安夏说。
“那你来这里是?”宋中禹微微蹙眉。
“我找林啸,”安夏,原本对宋中禹有的那种戒备敌意消失了,说,“很重要的事情,想当面和他讲。”
“他,我这几天也联络不到。他有好几天没来公司了,电话也打不进去。公司一些急需他处理的事情全部转到我这里来了。”宋中禹说。
迟疑一下,又说“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先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毕竟他对你还是十分不同的。”
“不用,”安夏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急急说一句。又垂首十分恳切的说“谢谢你。”
宋中禹一路送她上到二十四层。看着她缓步走进林啸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空荡荡的,让人觉得清冷。安夏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喧闹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车辆,蝼蚁一样的小,密密麻麻让人眼晕。她唇角缓缓挂一抹暖融融的笑,手指轻轻拂过微凸的小腹,面色恬静,目光静静望着远处。
宋中禹站在电梯口看住这个掩去一身疏冷锐利,目光柔和下来了的女子。眉头轻轻舒展开来了,又被她的笑容点染,微微有些动容。或者,她真的,就是林啸的宿命。
抬手又拨林啸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蹙眉,心底有些焦躁。前些天,林啸让他帮忙联络赵凤仪,约她见面。他约好了人,林啸自己却突然失踪了。宋中禹有些恼怒,抓一抓脑袋乘着电梯下了楼。
一连几天,安夏都无法安睡,总在夜里,辗转的听着楼道里的声音。可是林啸依旧没有回来。每天,不论她听到多么难听的话,她都雷打不动的会去公司一趟。林啸不在,她就静静的在窗前凝视一会才离开。
夜幕降临,她会不断的拨他的号码,听着耳边一遍一遍传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种撇开一切,焦灼等他的心情,既甜蜜又带着微微的苦涩,让人回味。
林啸驾着车,一路向北。车子在那条他和安夏曾经误入的乡间小道上奔驰。车子里,依旧放着汪峰的歌,低低沙哑的声音透出一点点苍凉。车窗摇下来,微微的风里加着细雨扑面而来,有些寒意。现在已是深秋,天空阴沉沉的压的很低,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大地,是收获之后的破败苍凉,无边无垠的广袤荒芜。路上行人寂寥。
曾经,和她一起来的时候,刚刚入秋。阳光高远,蓝天白云。一地的瓜果,风里有果蔬成熟后的清香。一切,美好的就像梦境里见过一样,其实,才过了莫过一年时光。
那时候,她曾经调皮的捉弄他,拽着他的手在田间奔跑,又俯身写下一张张纸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那时候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抿唇笑,那样柔软的心情,却又无比沉重刺痛。
车子在泥泞的小路上打滑。林啸微微闭一闭眼,将车子停靠在乡间小路上,下车,在细雨里站在田垄间吸一支烟。一位晚归的农人,穿着雨衣走过他的身边,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来侧目看他,用北方人特有的豪爽的口音,问“你迷路啦吗?”
林啸一响,微微点头。
是,迷路了。或者说已是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