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辗转反侧，竟然是睡不着。思虑良久，她满心惶恐，不知道若是开战了，自己将置身何处。
一个敌国的女子。
一个奴隶。
她终究舍不得那里的百姓遭受苦难，也舍不得这里的人流血牺牲。
至少在她看来，战争带给统治者的是利益，带给人民的只有家破人亡。
她也没那么高尚想要阻止战争牺牲自己天下和平，她更没这个能力，只是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接着这么看似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半夜星光璀璨，她坐在草堆上，思虑深重。身旁是寂静的黑夜，拉长的风声在呼啸，难得守卫没那么森严，隐隐看得到有奴隶逃跑。
她眼睛一亮。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告密，只是觉得惊讶。
逃跑了！
这么简单？！
她看着那人跑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时候，忽然火光通天。
“奴隶逃跑了！给我追！”
她心生厌恶，是拉木多的声音。
刚想转身回去，忽然身后多了一人，把她吓了一跳。
“忘川，你想回去么？”奉天看着她，面带笑意。
再次见到这个人， 沐傅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可汗。
她却也不挑明，淡淡一笑，“那里未必比得上在这里。”
“哦？”奉天眉毛一挑，“是说天朝，还是说平贺的差事？”
她心中一凛，奉天果然聪明过人，只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可是她真的不想让部落迎战，或者说是，不想让平贺出战。
平贺对她好，她是知道的。她也不是不感恩的，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我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不过我刚刚卜了一卦，问平贺一事，卦象是坤卦上六。”她眨了眨眼睛。
“是什么？”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她一字一顿，宛如尖刀。龙战于野，流出的血黑黄色，身负重伤。不吉。
说出这番话，的确要勇气，就像是性命的赌博。
“到底是卦象如此，还是你以为如此，”奉天没生气，反倒笑得有几分苦涩，“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派平贺出去找地方了。”
她心中微微一动，竟然是这个原因。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避。
明明拥有实力，明明可以一战，却想方设法退后忍让，这样的男人，真不愧平贺以性命相托。
“那个，”奉天咳了咳，有些尴尬地说，“平贺是个好人。”
她脸一红，点了点头，“其其格姐弟的确是好人。”
奉天却说不下去了，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适合做这个差事。”
她看着他有些窘迫的匆匆而去，心下却一动，不知怎么，竟然走向了平贺的毡房。
平贺坐在一侧，挺拔的身影在风中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错觉。
“平贺大哥。”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那个身影一震，果然，转过来的平贺脸上带着尴尬和小心翼翼，“啊，忘川。”
“我听大汗说了，这次出去是没底的。”她咬着唇，看着他目光闪烁。
平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站起来抹了抹鼻子，“你放心，跟着我们去的大多是辨识水源和方向的好手，就算没找到，也能平安回来。”
“我看过地图，再往北有一片沙漠，你们千万要避开来。”
“嗯，我知道。”
两人之间忽然就没了话。
“你，明天要走？”
“我有和你告别，”平贺的脸更红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明天要离开。”
她忽然就笑了，“嗯。”
他跟着笑了，像是鼓足了勇气，重复了离开毡包时的那句话，“等我回来。”
“好。”她攥紧拳头，眼睛发亮，“早些回来。”
“哈哈，”平贺的眼睛又亮了几分，笑得止不住，挠了挠头，看着她就开始傻笑。
她脸色一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开了。
身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忘川！”
她扭过头，停了下来。远远看着他在那一头，长风席地而过，却丝毫没有寒意。
“忘川，我喜欢你。”平贺大声喊了一句。
她忽然想起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离开时候的话。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春天里的白色蝴蝶，蹁跹飞舞，忽而停了枝头，微风吹过，蝴蝶的翅膀和那花瓣一同颤抖，轻柔美丽。
她想了想，如果真的要嫁人，平贺未尝不是好人选，虽说有些木讷，可是，人太聪明，反倒不美。
只是，如今的自己，宛如飘萍，真的要定下来，死在这片草原上么？！
她不甘心，却无能为力。空怀着一肚子心愿想要屠龙，却在水里扑腾，忙于自救。报仇？！她何尝不想。可是这样弱小的她，当真有能力一偿血恨么？！
原本还有些怒意，现在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怪谁。
还不如，就这么安顿下来吧。
爹，娘，姐姐。原谅她吧，她就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分不清爱恨，却被这染满鲜血和罪恶的世道推着往前走。看不清方向，看不清结果。只有拖着锁链，不断地走。一步一步，刀山火海里穿行。
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却始终没等来那个人的回头。
她挣扎来复，锁着心门，却始终解不开这灭门之痛。
她只是蓝天下的一只小鸟，可以飞，可以叫，却不能刺破苍穹。她太过单薄。
等吧，等到平贺回来，就知道了。
她就可以这么安定下来了。即便会茹毛饮血的塞外，即便永远没有翩跹的彩蝶和娇嫩的花朵，即便永远看不到父母的坟冢，即便是永远顶着“忘川”这个名字，她也甘愿了。
至少在她累到无可救药的时候，有这么一根浮木，让她在茫茫大海上得以休息。
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平贺满身是血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