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扇上的绸画十分细腻。连带着木座那些精致的花纹,都泛着氤氲的气息。
那样的温柔而美丽的不真实。
如此悲哀。
夹沙上柳毅传书的故事那样精致,少年坚定的眉眼,龙女幽怨的请求,以及龙王的震怒。云蒸霞蔚,辉泽萦空,诉说着一个神佛的故事,连带着眉目都那般神色凛然,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样清晰的神色,这样自由的表达。
她忽然落了泪。
乌云一样的发散落在林间,宛如一树碧绿的海藻。
她曾幻想着爱人抚着她的发,夸赞深邃而潋滟的色泽,细密的亲吻犹如朝圣。
她懒懒地蜷缩在被窝里,正红色的床被衬得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嫣红的一抹留影,却是血痕。
她轻轻抚着肩上的那个伤口。
却是被他掐出来的。
这样用力的恨意。
这场角斗,究竟谁赢了?
她不明白。
就像是初见他时,他还能报之一笑,如今,却恨不能噬血食肉。
本来该是最亲近的人,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唯有一声叹息。
“公主……”嬷嬷走进来,叹了一口气,“驸马爷看上去很生气。”
“生气?”她冷笑一声,就这么支起身子,一身斑驳的紫黑印痕,让嬷嬷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恩爱夫妻,只怕是仇人见面。
这样的心狠。
“驸马这是……”嬷嬷心疼地道,“我这就去取药。”
她却是摇摇头,“他恨我,我知道了。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嬷嬷没说话。
她接着道:“他那样骄傲的人,被我这么设计了,只怕连最后的信任都没有了……嬷嬷,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说,我可是又做错了?”
嬷嬷叹了口气,“已成定局,追悔又能如何?”
“不,嬷嬷,“她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若是你做的,他就不会怪我了。嬷嬷,你看我长大的,你忍心让他恨我吗?!”
嬷嬷一愣,定定看着她。
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女孩。
公主虽然骄纵,却从不祸及他人,如今……这算是长大了么。
帝王家的人,天生薄情寡恩。
她早已知道。
“若是公主能开心,老奴死了也是情愿的。”嬷嬷心里滴着血,却还是摆着笑意。
她抱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嬷嬷。我是做错了什么啊……为何要这般对我……天……”
那样鲜艳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却仿佛是一袭华美的旗袍上爬满了虱子。
白石一始终知道这是她的意思。罚了那个老嬷嬷,只让他心里更厌恶些。
她也终于明白,白石一和那些男子不同。
她爱的男子,怎么可能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
她有些骄傲,又有些失落。
仰望他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他若对她笑,她便是欢愉的。
人所求并不多。
即是我看你的时候,你恰巧也在看我。
而你笑得那样美,那样充满了欣赏。
如此而已。
然而白石一再也没有给她示好的机会。
他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冲向了济南。
在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是要躲她还是要去寻沐傅儿,可她不甘心。
她一直在想,若是他回来了,她一定会改的,会向他认错,会对他小意温存。
宛如平常夫妻那样举案齐眉。
可她再也等不到了。
皇帝服用丹药暴毙的那一日,她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
那样清晰而深刻的印象。
大厦将倾。
她跌跌撞撞地在宫里,哭了一场又一场,似乎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用完。
她想,等白石一回来了,会怜惜她么。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唯有他。
唯有他。
她用尽心血去爱他,为他闭上眼,假装看不到他的抱负,闭上嘴,假装不知道他的目的,闭上耳朵,不去理会那些闲言闲语。
可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有打开他的心门。
他拥立了一个不知道哪个旮旯角出来的皇亲国戚,福王为帝。
君为海角百年身,妾是天涯隔世尘。
她颤颤巍巍,看到红拂带着丫鬟,站在她面前敬她酒。
那样明晃晃的凶意。
她推开红拂,“本宫是驸马府的主母,你安敢如此待本宫?!”
红拂却是一笑,“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公主,请吧!”
她不信,挣扎着推开了那丫鬟。
“毒害本宫,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红拂却是一笑,“所以将军自然会为我周全。”
她仍旧是不信,白石一怎么可能会害她,怎么可以害她!她用尽了心肝脾肺来爱他,他怎可弃之如草褛。
红拂看了一眼丫鬟——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心里烦了,慌了,索性就那么直直抓着她的手,亲自来灌下这杯毒酒。
她猛地推开她,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外强中干地喝道:“大胆!”
“夫人罚奴婢跪针毡的时候,可没怜惜奴婢半分。”红拂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夫人,走好。”
就在这时,那杯子却被一个小石子打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母!”却是暗卫站了出来。
红拂吃了一惊,没想到白石一居然安插了暗卫在她身边护着,“小哥,一场误会。这也是将军的意思。”
“将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会用这种手段,”那暗卫显然很了解白石一,冷笑一声,“你好大的本事,擅自毒害主母,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
红拂吃了一惊,却很快笑了,“小哥,她迟早也是要死的。新帝上位,为了表彰将军,自然是要给将军赐婚的,若是她在这里碍事,只怕影响将军前程。”
那暗卫面无表情,心中鄙视红拂见识短浅。孰不知福王根本就是白石一一派扶上位的,且不说他不敢不信白石一……只怕这福王的前程,还攥在白石一手里呢。
“将军不是这种人,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卫却是很看不起红拂了。
红拂一愣,咬着下嘴唇,扑通跪在地上,拿着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喊道:“还请小哥不要逼我。”
暗卫有些不知所措,红拂居然以死相逼。这样无赖的招数,虽然烂俗,却也管用。
“哈哈……”她却笑了,“他怎么可能杀我……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男人……你这个宵小之辈,求不过是妄求罢了!哈哈……”她瞪了一眼红拂,“我知道我的命数,他心里一直又别人,我是取代不了,而你这个母婢小人自然也取代不了。我要他记住我,记住我一辈子!这位壮士,你且告诉我家将军,我安宁,从未后悔嫁给他!我一直都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
他还是她白石一啊!
言罢,竟然是夺过那匕首,飞扬身姿,吻上了脖颈。
那样轻松而妙曼的舞姿,宛如凤凰停于澧水。
鲜红的血溢出。
她哈哈笑着,声音凄厉,眉眼飞扬,迷蒙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白衣少年,隔着宴席,对她微微颌首示意。
她心思纷乱,犹如回到少年时。
她名安宁,石一,你可记得?
她如此高贵不可轻视,连死,都要这般刚烈。
她要他记住。
犹如骄阳烈日一般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儿,未曾向任何人低过头,却愿意为他跌落在尘埃里。凤凰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骄傲如斯者,不过求一方安宁而已。
如此,他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