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月色是那样美,仿佛这一方的刚烈气性,都成了那如水的温柔。
平贺静静看着耶罗的背影,似乎想起这么一个人来,心里疼得厉害。
他一直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她看起来愁绪满面,却从不开口。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就像是神像头顶最璀璨的明珠。
这样的人物,宛如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摸不透,抓不住。
一直有人对他说,奴隶不过是物品,何必如此认真。
可他就是不忍心。
他心里宛如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如此郑重,宛如挚爱。
可他看不透她,她眉眼间总回荡着一股淡淡的愁绪,那样气质楚楚的美丽。桃粉漫天风吹雪,半江烟雨半城花。
他从未敢设想过未来,甚至迷惑自己究竟要如何是好。
可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耶罗忽然对他说,这一生除了她,谁也不要。
他一愣。
为了一个女人,兄弟相争?他不敢想。更不敢和耶罗一拼。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划下的极限,而极限的定义,是耶罗。他一直知道没有女子能比她更好了,却没想过耶罗会如此求他。在他心里,最敬重的人便是耶罗。甚至连大汗奉天都比不上。耶罗是他最好的兄弟,也是他最欣赏的人。
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英武的男子。
沧海英雄,乱世红颜。小说话本,不外如是。
他心中隐隐的恐惧顷刻间生根发芽,开出深绿色的幽诡静谧的花朵来。
得不到的,求也是妄求。
可他不甘心,思虑重重,小心翼翼,直到那夜他受了重伤。
心中那恐惧便是结了果。
在草原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自己护不了她安康,如何敢许她一世。
涸泽之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索玛抱着他,哭了一夜。
那一夜,风声呼啸,大雪纷飞,孤雁长鸣。
他忽然觉得心累了。
这一辈子,是否还会再有激情去潜夜斩白狼,只盼为君暖。
忘川。
似乎从她告诉他名字的那一刻,就注定着相忘。
忘川之水,可以忘川。
他坠入了魔障,业火三千,不得超生。
苦笑一声,似乎明白了众人的规劝。索玛等了他这么久,他不能再耽误索玛了。
他知道她为了他去济南求药,也知道她心底也盼望着一份安定。
可他第一次对她狠了心。
“我想要娶……”他张口,多想说想要娶忘川,可他想到了那个呼啸的雪夜,想到了孤单的一袭狼裘,想到了身上纵横的伤疤,心中慌乱不可言,终究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想要娶索玛。”
索玛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这样的请求。
他看着她愣了愣,就这么低头走了出去。像是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多想拉住她,告诉她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只是不敢……
可他看见耶罗始终跟着她,目光炯炯,笑意和煦。
他想到年少时父亲送了他一只矛隼,个头不大,气势不小。一身雪白的羽毛,水滴似的眼睛大而灵动,气焰嚣张。
他是那么喜欢这只鹰,父亲告诉他,这只鹰是大王赏他的,在天空中十万只鹰里才出一只的海东青,勇敢凶猛,天空之王。
他用尽心血来熬鹰,可是发现即便是断水断粮,罩着黑布隔断外界的光线等等各种法子,这只鹰和旁的鹰就是不同。
始终那么凶狠,越是艰难,越是狠戾,看着他,目光矍矍,鹰爪锋利。
父亲对他说,这不是你能驾驭的鹰,放了吧。
他看着这只瘦的只剩一身羽毛的鹰隼“嗖——”地一声就冲进了云霄。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他仍旧沉浸在它的身姿矫健中。他忽然明白,这只矛隼不是他能驾驭的。有的鹰可以被人类驯化,而有的鹰,注定属于天空。
只要能记得他,这样就很好了。
心疼着,觉得了满足。
如今,亦如是。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看着耶罗靠在帐篷外,手里摆弄着她的旧物,眉眼含笑。
她就这么走了。
他看着耶罗思念的神情,觉得这些年的征战不过是梦一场。
自从奉天离世后,耶罗像是变了一个人,狂躁暴怒,却格外细致周全。宛如丧偶的雄狮。这样的疯狂,仿佛要把怒气发泄在周围一般,草原的风声都在泣血。
可没有人对此异议,似乎这片土地渴望已久,在掠夺和被掠夺只见,草原已然疲惫,期待一个能把草原统一的勇士。
勇士的名字是耶罗。
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投怀送抱,最绚丽的宝藏摆在他眼前,最荣耀的称号潮水般涌向他,可他始终未曾睁眼。
耶罗已然陷入了一个迷障,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忘川。
心可以囊括天下,却只能看见一个人。
平贺忽然想起了一首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时时勤拂拭,切莫染尘埃。而六祖慧能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心性坚定,概抵如此。
自己慧根不足,心性不坚,怪不得得不到这一世的福田。
那,忘川呢。
想必,也在思念他吧。
耶罗却猛地起身,走向他。
他吃了一惊,有些窘迫地问道:“大汗在担心战事吗?”
耶罗摇摇头,“我这些年南征北战,草原如今算是彻底一统了。”
“那么……”他想说,这都不能令你开颜,那你要如何。
“平贺,我想你陪我去找一个人。”
他心中一动,耶罗话还没说完,他已然知道要找的人是谁。
他认真看着耶罗。
那双充满侵略和血光的眸子如今竟然是如此清澈,宛如孩童。
“忘川有消息了,我要去找她,”耶罗难得有眉飞色舞的神情,“我怕我去了,她不知事情如何,难免会慌乱。若是你能帮我解释,她定然会知道我从未生过她的气。”
他连忙点头应下来,心里却波涛起伏,就算找到了,她当真愿意留在这片草原么……他心底一直有个怪兽在咆哮,她不属于这里。
她是生在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江南里,水一般的人儿啊。
“我要亲自带她回来,给她一世荣华。”耶罗眼神坚定,眉目清晰。
他终究不忍,还是开口问了,“若是她不肯回来呢?”
“她愿意的。”耶罗目光温柔,眼神执着,“我知道的。”
他终于明白他和耶罗的区别了。
“是。”他行了礼,退下去收拾行装。
而耶罗则抚着自己的刀,寒光泛泛。
终于找到傅儿了。
他许过她一世繁华。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