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依如之前的样子,甚至大门口还整齐的站着一行看守这座别墅的衣着整齐的保镖,只是那些人变了。姬然进门的时候他们眼神警惕的在她身上上下了几个来回才允许她通行。
她猜的果然没错,这里已不再是家,而是一座监狱。
姬然走到荷塘的时候稍微的停下了脚步。荷塘不大,但在自己的记忆中,里面的水一直是澄澈的,金色的小鱼总是在里面欢快的游来游去。盛夏里,荷塘里还会卧着几株睡莲,上面开出漂亮的荷花,洁白中沾染着粉色。
只是现在,里面已然干涸。欢快的小鱼不见了踪影,美丽慵懒的睡莲枯黄了叶子,甚至那满池塘澄澈的水也被蒸发掉了。一派颓落的凄凉。
还有百合,这个院子里曾经满是洁白如雪的百合花,一个月前姬龙生日派对的那晚,她还因为那夜色中浓郁的香气皱了眉头。
只是现在,一株株,一盆盆,全都枯萎凋零……
明明是夏日,整个院子却是一片了无生气的模样,落叶洒满了道路,杂草肆意丛生。这座监狱,了无生气。
姬然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她恨这里。可是见到它如此破落不堪的样子,却又无端的凭生出几许苦涩。
黑天没有骗他,她果真见到了姬龙。那个张妈口中,自己的身体里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液的,她的父亲。
他颓然的躺在一棵梧桐树下的躺椅上。这些日子不见,他分明消瘦了许多。总是矍铄的黑发,在姬然的眼中,竟变得有些灰白。那工作时总是鹰一样冷傲锐利的眼眸,被磨去了光泽,放空的半睁着,瞪着一整片自由的天空。
破院,古树,老人。这正是一个多月不见,姬家别墅以及姬龙带给自己的最直观的感受。要知道,这幅落败的画面,在母亲去世前的岁月里,曾是她最恶毒的梦想。
她脚下落叶的沙沙声惊扰到了他,姬龙缓慢的扭头,那有些污浊的眼眸里,突然的消失了茫然,立时黑白分明起来。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他本该笑的,可是这笑容却被满满的惊慌填满。自己被带走的那日,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哀恸的对着黑天点了点头。混迹黑道这么多年,他对黑天也颇有些了解,所以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心狠手辣的黑天在那天之后找医生给自己包扎伤口,甚至让自己留在家里,而且,再也不过问任何关于债务的问题。除了不能自由出入以及和外界联系之外,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只有一种可能,自己的小女儿以同等的条件换取了这些。
这是黑天的行事法则。在他们所属的黑暗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无条件得到的。
还在惊措间,女儿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姬龙张了张口,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从喉咙里唤出她的名字,“然然……”。
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看着他几日不见深陷下去的眼窝,以及眼角纵横起来的纹路,姬然充分的肯定。他果真还是是老了,岁月终是在他脸上刻下了最浓重的一刀。
慢慢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下,姬然开口,说出的话依旧是不留情面的狠毒,“姬家终于破落了,我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他一眼,“怎么样,很心寒吧?自己的女儿无时无刻的不盼望着这一天。”
“那为何不由着黑天?”姬龙苦笑一声。慈爱的迎上姬然怨恨的目光。身为父亲,他怎能不知,这个女儿明明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却总是习惯了装出一副人情冷漠,心肠恶毒的样子。这些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在她就要成年之前,狠着心的将她赶离了这个家,驱除出这个血肉厮杀的黑暗世界。
“然然,你走吧,回去过自己的生活,平淡点就好,再不要答应黑天任何条件。”姬龙说的语重心长,虽然尽量保持者冷静,可是言语间还是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
“那你呢?”姬然问的照旧冷漠。
“我?”姬龙调侃的大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早该死过不知多少次了!”
他说道没错,单单就苦命的母亲而言,他就该以命偿还。更不要提那些他谋取利益的途中,挡着他的路人们了。
姬然也冷笑一声,目光看向他骤然冷冽锐利,带着深深的怨恨,“你倒是想得坦然,而且依旧这么自私!”
“你死了不要紧,可是雪姨和雅静姐呢,你就打算这样把他们留下?”姬然愤声质问。
“她们?”似乎是被提醒到,姬龙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声音里的哽咽被姬然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话语里却依旧是故作镇定,“她们,在美国,应该会生活的很好吧!?”
是感叹,还是自己也不确定的疑问。姬龙的眉宇间,分明的皱成了一簇愁云。
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冷酷。姬然站起身来,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变得轻蔑,“如果这就是你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能说出口的话,那么,你真是该死!”
顿了一下,她恶狠狠的道出下一句,“可是,你不能就这样死去,这样就太便宜你了。而且,我妈妈不希望你去打扰他,所以,你要活着!”
可能她自己也觉察不到,咬牙切齿的对着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涨得通红。那里面晶莹的液体,似乎只一阵轻风吹过,便会翩然而下。
她离开的背影依如多年前那个夜晚,倔强冷漠,不曾回头看他哪怕一眼。就那样不带一丝眷恋的走进了磅礴大雨中。渐渐的变成一抹白的亮光,随着雨花,消失不见了。
她不知道,她的背后,那个器宇轩昂,高大伟岸令所有人仰视的男人,心痛如刀绞。
雪姨和雅静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他怎能不知。眼看着一个小女孩,不和小朋友一起玩耍,从来没有带过一个朋友回家里,甚至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聚会。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家,对于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早已变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他尽力弥补,给她最好的食物,最漂亮的衣服,可她的笑容依旧一日日的消失不见,直至最后,即使她笑着,也能看出她眼底的冷漠和黯然。做为父亲,他才知道,她该放手了。所以当雅静气急败坏的控诉她偷了她的钻石项链,雪兰愤愤的指控她的种种不是时,她才终于狠下心将她赶出家门。
他故意冤枉了她,寂静的大厅内,他声色俱厉中,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嘲讽不屑,冷漠直至最后眼底一抹深深的怨恨。他的心在滴着血,可是他只能这么做。让她归于平淡,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和自己断绝父女关系,这样才能保证仇家不会找上她们母女。
往事浮上心头,姬龙的眼泪,终于在脸上纵横交错。
就是这样一个被自己无情的赶出家门的女儿,她却依然对自己说,“你要活着!”
五个字,重锤敲击着热铁般,虽痛,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