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历十一年 七月七日 结漪殿
结漪殿中,张灯结彩,绣木雕栏,金吾开道,华丽无比。
今日是结漪殿开殿的日子,亦是南唐无双公主李歆若的周岁礼,瑶阶金盘、舞榭歌台,场面之宏大,比之倾城太子李宸若的抓周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倾城太子到。”当李宸若步入结漪殿的时候,抓周礼即将开始。看着罗列于宫殿之中的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女工针线,宫楮钱陌,李宸若娟秀的眉角微微跳动,即使不悦,面上却也看不出半分。
“父皇。”李宸若躬身向南帝李匡行礼,李匡却突然厉声斥责:“怎么这么晚?”
原本人声嘈杂的结漪殿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年仅六岁的李宸若身上,有些人带着幸灾乐祸,多数人却带着同情,不过还是个孩子。
李宸若只觉面上有些发烫,很快镇定下来,正欲开口,却听见宸妃娘娘的声音响起。
“小声点,别吓到歆若。”李匡身侧的宸妃温柔巧语,李匡原本也就是莫名的责怪,随即微微颔首,看向身旁的风韵迷人的林重锦。
虽然躲过责备,李宸若心中却并无半分感激,这般chi裸的被无视,李宸若倒宁愿等待自己的是一番词严令色的责罚。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旁的乳娘轻声呼唤着,还只能跌跌撞撞行走的李歆若,因为双眸以白绫覆盖,抓周礼中也须得多几分操心。
李宸若翩然回眸看向不远处的李歆若,眸底的忧伤一闪而逝,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己心中是有诸多愧疚的。
“公主!”一声疾呼,李宸若回过神时,却发现小小的歆若,正蹒跚的向自己走来。
殿中之人尚来不及反应,李歆若就以稳稳当当的撞进了李宸若怀中,随即开口,奶声奶气的叫道:“皇兄。”
殿中瞬间哗然,众人从未料到抓周礼上,李歆若会抓着李宸若不放手,更未料到的是,李歆若第一次开口,喊得竟是皇兄二字。
林重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第一次开口叫的竟不是自己,乳母到底是怎么教的,转而两道凌厉的眸光射向呆立在一旁的乳母,怒意丛生。
乳母感受到宸妃娘娘的怒意,正欲上前拉开李歆若,未曾靠近,被感受到倾城太子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的冷意,乳母竟不由得停下脚步。
李宸若抚上李歆若粉嫩的手掌,感受着歆若周身的乳香,那一瞬间,鼻子竟有些酸楚。
自从自己记事起,就在也没有人抱过自己,曾经以为已经不喜欢他人的温度,可是这一刻,李宸若竟是如此贪恋这个小小的怀抱,而且,亦是如此殷切的想要维护这一份温暖。
“朕小小的女儿,就如此顾忌兄妹之情,着实让朕欣慰,”李匡举起酒杯,很是惬意,无论如何兄妹情真意切总是好事:“预祝歆若健康平安。”
“恭祝无双公主健康平安。”众臣跟着举杯,殿内很快恢复祥和。
李匡并不知晓,自己为帝一生,却只有这句话一语成真,甚至隐隐宣示了无双公主李歆若的一生!
抓周礼结束之后,无双公主李歆若便正式从琉璃宫的偏殿迁到了结漪殿。
表面上看来,无双公主年仅一岁,便被赐宫邸,足以显示出皇恩无限,实则不过是宸妃娘娘盛宠不断,偏生无双公主吵闹不休,所以李匡金口一开,御赐结漪殿。
虽然迁出了琉璃宫,无双公主仍旧夜夜吵闹,从未间断,直至有一夜晚间归来的李宸若,循声夜至结漪殿,未曾想李宸若一踏进殿中,李歆若竟逐渐安静了下来。
李宸若浅笑着从乳母手中稍稍安分下来的李歆若,薄唇轻启,一首娓娓动听的南唐童谣缓缓流出,少许之后,李歆若便沉沉睡了过去。
而李宸若也不离开,将歆若放在床榻之上,自己也在外侧躺下,看着内侧安睡的人儿,顿时心满意足。
天生双目失明,让生存变得格外艰难,即使是在富饶奢华的皇城,贵为无双公主的李歆若也少不了被人欺辱,然而李歆若从小便比他人多了一份坚毅,从不屈服也不从哭诉。
李宸若本就贵为太子,身份自是不同,加之课业繁重,自然从不参与宫廷孩童之间的任何活动,对于这些事情也并不知晓,直到有一日太傅突染恶疾,李宸若半日无课,途径御花园之时,竟看到以李云乐为首的一群人,将李歆若生生推下了碧湖。
此时已是寒冬,且不说水深几何,光是水中的温度,常人便难以承受,李宸若却是想也没想,快步上前纵身跳入水中,死死拽住不断下沉的歆若,毫不松手。
李宸若并不善水性,只是见过他人如何凫水,几乎丢掉了半条命,才将奄奄一息的歆若带上了岸边。
几次渡气之后,歆若才稍稍有了些反应,李宸若这才抬头看着一顿呆立在水边的罪魁祸首,虽然只是孩子嬉闹,李宸若却怒不可歇。
随后赶来的侍卫,尚未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谨遵李宸若的命令,当场杖毙了李云乐的贴身侍女,其他人亦是罪责难逃。
李宸若有些吃力却仍执着的抱着李歆若,不愿假借他人之手。离开碧湖之畔时,李宸若周身冷彻骨髓的寒意,却不及心中的半分,若是歆若有事,李宸若知晓,刚才碧湖之畔的那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自从出了这件事情之后,李宸若经常流连结漪殿,与李歆若同寝同睡,除了平日的课业,几乎寸步不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至李宸若开始懂得什么是男女有别,才结束了与歆若日夜不离的耳鬓厮磨。
时光荏苒,九年的光阴对于李宸若而言却好像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然而歆若的却从一个奶娃出落成聪颖秀智的女子,李宸若深知歆若的睿智与外貌皆是世间罕有,竟有些庆幸,若不是歆若自幼双眸失明,怕早已被卷入权力政治的纷争之中了。
然而歆若十岁之后,离开南唐宫廷,音讯全无,五年后的相见,却是在自己的及冠之礼上。
当歆若扬声直言“皇兄不愿”的那一刻,李宸若眼角眉梢竟是笑意,这丫头,竟如此的护着自己;当歆若向着自己浅笑道:“我回来了”时,李宸若日夜担忧的情愫瞬间有了归属,久悬的心也终于安然。
本以为从此二人不复分离,不曾想自己只料到开始,却料错了过程,必然也料错了结局。
李宸若也曾经设想过,若歆若双眸浅转,该是何等的芳华绝代,但自己从未料到歆若不仅双眸清浅,亦是瞳目重现。
后来的一切,发展的太快太快,当李宸若真正反应过来时,歆若已在倨傲不羁的站在和泰殿上,眸光灼灼,直言自己爱慕北皇祈颜泽。
联姻达成的那一刻,李宸若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却早已潮湿一片,韶光错落,转瞬间,离别竟已摆在眼前。
即使自己对歆若心存爱慕又如何?皇族固有的血脉横在二人之间,任谁也无从改变。
所以不是自己对歆若的感情不够深,而是自己不敢,不敢让歆若这般清钱如水的女子,承受本不应该由她承受的谩骂与指责。
然后造化弄人,当李宸若得知自己并非李氏血脉的那一刻,心中自是有耻辱,有悲愤,亦有痛心,然而最多的却是解脱,终于对深掩在自己心底的那一份无可救赎的爱恋,有了一个不是交代的交代。
之后李宸若所做的一切,亦不过是想为歆若守住已然摇摇欲坠的南唐江山,也是想还歆若一份最初的幸福。
早已注定的结局,谁都无法更改,虽然李宸若离世的时候,很是安然,可是心中却早已呐喊了无数次,我想活下去,陪着歆若共看天地浩大,江山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