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练舞室,米悠头发高高挽起,柔软的身体,似春风中的轻蝶,在轻快的音乐中,忘情的旋转,旋转。
汗水顺着几缕头发缓缓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肩头锁骨,她都没有觉察。只觉得世界一下,明丽起来。似乎闻到花香,青草,还有阳光的味道。
这大半年来,她丢了自己,总在一条没有光亮的路上行走。渐渐忘记自己。
音乐在她沉迷的选装中戈然而止,门口突然有人,啪啪的鼓起掌来。
她回头看,一愣。
这个许久未见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步入三十五岁的白奇峰,已经脱去了当年身上的落拓,成功的事业塑造出他沉静而稳妥的气质,端然站在那里。望住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子。
他向前走一步,微微的笑容留在唇角,不做作不虚假。
叫她“小悠,还记得我不。”
米悠浅浅的笑一下,向前走一步,芭蕾舞的纱衣,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纤柔腰线。曲线优美的腿,滑一个弧线,在一个猛然的旋转中来到他的眼前。猛然扬手,做一个突然静止的动作。忽而笑,说“奇峰,好久不见。”
故人,大约人要到一定年龄,经历够多的事情之后,才会懂得去欣赏去珍惜的人。
米悠坐在高脚椅上和白奇峰漫无目的的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海?”
“楚歌告诉我的,我们之前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见过一面。”他不经意的样子说,目光又轻轻扫过米悠的脸。
“哦——”
米悠毫不懂得掩饰的失落口吻,在一瞬间,就让白奇峰读懂她的心意。
米悠,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心底依旧未能放下楚歌。他嘴角又带出一抹笑。
“之前你的每场演出我都有看,你不该离开舞台。舞台才是你真正美丽生命绽放的地方。”他低头喝酒,淡淡说出一句。米悠一愣,他居然和楚歌说出同样的话,莫名的看住他的眼神就开始多了一点点柔情来。
“记得吗,我们年少时候的轻狂和无知。”米悠微微仰着脸,在橘色的灯光映照下,柔媚的眼神,就似一潭秋水,微微荡漾出点点鳞波来“我就似猴子搬包谷,一边走一边找,以为自己之后会得到更好的,结果走着走着,手上什么都没有了。有段时间,很失落。觉得失去意义,觉得自己很蠢,活的没有意思。”她笑着,低头斟酒。和白奇峰轻轻碰一下杯。
“那年在斯坦福探望楚歌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觉得好惊奇,人怎么可以这样活?”她又笑。
白奇峰记得当年的时光,她来,就似仙女下凡的样子。他总觉得自己太过尘俗,照顾不好她。手忙脚乱,又慌慌带她去自己打工的餐馆,她看见油腻的桌面和老旧的茶壶,眼睛都瞪圆了。他又慌慌拉她出门,一餐饭,拉她走了大半个街巷,直到她弯下腰来嚷嚷着怎么都不啃在走……
“你那时候说我粗鲁。”白奇峰笑,“前些天楚歌说我老毛病不该,有暴发户的样子。”
“不是的,那时候,我总觉得你有一股来自原野自然的疯劲儿,一时间都让我着了魔。”米悠笑。“大约是看到的训练有素的绅士的样子太多,所以觉得轻松有趣。”
“现在呢?这样的我,会不会让你觉得轻松有趣?”白奇峰眼角带着一点点笑意问。
成年的人,谈话只在必要的时候会如此直白不打腹稿。
米悠轻轻的笑,不言语。
得到过,失去过,才会渐渐懂得珍惜,她想在这样一次清明中找到契机。
深夜,两人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米悠突然“呃——”了一声,目光落在角落里坐着的人的脸上。
李正华,这个平日里穿衣服褶皱都被熨烫整齐的人,此刻却是如此一副落魄颓唐的样子,原本修理整洁有型的头发,此刻看起来毛糙而凌乱,衣服领子没有正好,整个人失去精力,轻轻的爬在桌上,手上握着酒,大口大口的灌下肚中。
“你认识他?”白奇峰看住米悠问。
“是楚歌一个朋友,”米悠说着转过头来。很感慨,这个人曾经花丛中自由来去从不留恋的人,却也会被情伤至此。
李正华目光涣散,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中缓缓站起身来。
有伺酒的高挑女子穿着深V领的玫红裙子走过来,他突然就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叫“angel——angel——”
对方被他突然的举动吓的惊叫一声,有侍应慌忙走过来,扶住他,说“先生。您认错人了。”他被推搡着送出了酒吧。
街道上霓虹四处的闪,他在寒风中打个哆嗦,渐渐清醒。
Angel离开上海已有好几个月,她还好吗?
她说不想看到他,他便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敢跟她通电话,不敢打扰她。
有时候,一个人走着走着,便不自知的走去了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子。推开门,似乎就能看到猫一样窝在沙发里的她。仰脸冲他笑,叫他正华。
和宋雨柔办完离婚手续,他只剩下自己还在经营的公司,其他一无所有。
宋雨柔说“正华,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想来,我最为快乐和最为痛苦的日子,都是和你一起度过。”她哭,很突然。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还有什么值得哭的呢?
而他亦哭,不是因为失去了财富。而是突然发觉,这些财富于他没有任何意义,发现他当为此而付出的所有,以及那个为他而失去身体一部分的女人……
他浪荡的活过这些年,从来不曾这样深刻的厌恶过自己。
自己的公司,亦因为这些时间以来的疏于打理,人员流失,业务锐减。他亦无心过问。他时刻关注着angel助教的那个活动,半年,半年的时间在他的日程表里突然变的那么漫长那么漫长。
他摇摇晃晃在街上走,车钥匙从衣兜里摩挲出来。黄着手,嘀一声打开车门。却有人突然走上来扶住他的胳膊,说“你醉了,不能开车。”又从他手上拿过车钥匙,放进他的衣兜里。拖着他塞进另外一辆车子里。
他侧脸去看,笑开来“你,宋雨柔?”
宋雨柔不说话,双手握着方向盘,并不看他。看不下去。
这个人,曾经身边女人无数。有走了,就有新的一个填补上来。她以为,他就似飞在花丛中的蜜蜂,对谁都不曾真的交心。而此刻,她才知道,那个叫朱红的女子,在许多年前,在情感懵懂初开。在他们还在大学的时候,他已对她动了心。
“这是她的地址,如果你真的那么难过。那么想念她,就去找她回来。”宋雨柔将他从车上扶下来。从车上拿出一个资料袋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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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刚到西藏的时候,很不适应,由于身体太过虚弱,高原反应不断。差点被迫送回上海。
又苦苦熬过两个星期,她才渐渐康复起来。被封在一个海拔三千多米的小镇小学。
来这里之前,她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规划。可是看到这些孩子和他们的教室时,她才知道,她能够为这些孩子做到的事情,实在少的可怜。
这个小学有五十几名孩子,大都是这周边的游牧人家的孩子。住所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有时候他们上学来,要步行两三个小时才到。
而这里,也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教室,天气好的时候大都在户外上课。天气不好的时候常常借用牧民们的帐篷。
一到四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里学习。他们也没有固定的老师,许多人来了就走。也有的呆不到一个月。偶尔,有居留在此的游客代授,就当体验。
Angel来信和司洛讲着这许多的愁烦,又讲她在这样蓝天白云下的悠然和回归。
司洛觉得真好,她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寄托。又和她在信中提到,为孩子募捐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具的时候,她简直兴奋的不得了。
十二月,她所在的镇子已是大雪覆盖,许多孩子因为没有御寒的衣物而冻伤手脚。
Angel看的心疼,写了信,请司洛帮忙在网络上召唤募捐。又寄了学校的还有她和孩子们的照片过来。
司洛看着她在蓝天白云下,扎着大辫子,穿着当地人的彩色棉袍。眼神宁静的望住那些在阳光下嬉戏的孩子的时候,觉得,真好。
司洛的响应的动作很快,很快就有东西从上海运送过来。她在电话里对angel说,这次募捐有个好心人要去学校实地考察,据说希望能够给孩子们盖一所真正的校舍。
Angel兴奋的不得了,一大早,就穿了彩色的棉袍,戴了羊绒帽子和暖筒出门。和她的学生们,走了三里多被大雪覆盖的山路,站在通往他们这里唯一的公路畔上等待迎接他们的捐助者。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很少有车辆从这里开过来。盘旋的弯曲的山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约是延误了时间。Angel想。
看着身边冻的瑟瑟的孩子们,她提议说,咱们在这一边唱歌跳舞,一边等吧。
于是,李正华卷在厚重的羊皮大衣下,从大卡车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是被一群孩子簇拥在中间,一脸明媚的笑。大家手拉手的在雪地上,大声的唱着歌跳着舞。彩色的棉袍,在洁白的积雪的映照下,像是一朵盛开在冰雪中的莲花。他看的有些炫目。
她这样美,这样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