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我妈妈在昨天半夜去世了,是在睡梦中离开的,走得很安详,没有受什么太大的痛苦。我很想笑,很想替我妈妈感到高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这个世界的冷嘲热讽,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她能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留给她的,不只是痛苦,上台还是眷恋她的。是啊,上台眷恋每一个人,除了我,他好像忘记了,世上还有一个,叫陈沫的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眼泪却是出来了,伸手擦去,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一样,。已经好久没有流泪了,都快忘了流泪是怎么样的感觉了,原来,是这种像是失去了心脏一样的,麻木的感觉啊!
可是,明明是失去了心的呀,明明是麻木了的呀,为什么,还是觉得痛呢?麻木了不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吗?为什么我明明感受到了失去心脏的那种痛,还有麻木,却还是会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呢?真的很痛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火车站,怎么买的票,浑浑噩噩地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小舟,在浩瀚的大海上飘荡,放眼望去,整片海上,只有我这一只,没有伴,狂风巨浪袭来,我想呼叫,却没有人人理我。从此以后,我真的成了孤儿,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突然想到了江流汐,她曾经对我说过“陈沫,你不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着你。”。
拿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怎么跟江流汐说,我还是不习惯,让别人看到我的软弱。发了短信:我妈妈去世了,我回家了。江流汐的电话很快就来了,看着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面来电显示的那张江流汐的照片,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
“喂,陈沫?”接通电话,她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的眼泪,更加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了。“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她的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却不像平时跟庾嵁弦说话那样奶声奶气的,现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慌乱。她的声音,莫名的,让我感到安心。
“我在火车上。”听到自己的声音,我都有些惊讶了,这样子的沙哑,还带着些委屈,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跟妈妈撒娇一样。她却是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陈沫,我会尽快赶过去的,你自己小心点,嗯?”“不用了,你现在不方便,不要过来了,我自己可以的。”虽然真的很想依赖她,可是,她毕竟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就那么让我依赖了?
“我现在去找庾嵁弦,你自己先回去,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情我们见面再说。陈沫,记住,我是你姐,不是别人。”江流汐到底还是了解我的,知道我心里的小别扭,“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面对,不去依赖任何人,这样子,真的好累!真的好想有个人,可以让我放心地依赖。
我到了医院,护士带我去了停尸房,认领妈妈的尸体。那个从小陪伴着我长大的女人,虽然常常流泪,虽然很懦弱,但是再困难的情况,她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甚至为了不让我被我那重男轻女的爸爸虐待,她宁愿自己每天被施以暴力,也不愿意再怀孕生个儿子。
虽然我从记事以来,就没有依赖过我这个妈妈,但是,她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管我怎么冷淡,她都不会离开我。即使是生病了,即使身体已经很弱了,即使我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她还是坚持每周给我打电话,叮嘱我照顾好自家。这个女人,用她柔弱的身体,给我撑起了一片天空。
“妈妈,我带你回家。”抱住她早已冰冷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陈沫”江流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撑着后腰,显然是刚才急着赶过来,让她有些吃力,毕竟现在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她身边,站着那个眼中只有她,始终站着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走向我,庾嵁弦难得地没有跟进来,看她坐定在我身边,就转身出了病房。
“陈沫,难受就哭出来吧?”她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她瘦小的怀抱,此刻,成了我最大的安慰。我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所以的委屈,所有的害怕,所以的茫然,都哭了出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在她面前,我不需要掩饰,不需要装作坚强,不需要竖起浑身的刺来保护自己。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现在躺着的上,已经变成尸体的妈妈之外,另一个我可以完全放下心防去依赖的人,她不会放弃我。
为什么是另一个,而不是唯一一个,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人嬉笑的脸。原来,我的抵抗力并没有那么强,他终究是打败了我,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印迹。
门再次被打开,马瑞冲了进来,我从江流汐怀里抬起头,看到了他脸上的疼惜。他好看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眼睛里,闪着我从没在他眼里看到过的光,这样子的他,是我陌生的,可是,却又是熟悉的。他的出现,让我的心,不再像那只在海上独自飘荡的小舟。
庾嵁弦进来扶走了江流汐,江流汐指了指马瑞,对我说:“他很担心你。”我点头,我知道他担心我。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他怎么会从北京赶过来?从我打电话给江流汐到现在,才过了不过四个小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中国的北方赶到南方的。但是,他那份焦急的心,我能理解。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人,失去了一个可以让我完全依赖的人,我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了。
“沫沫,对不起,我现在才到。”他蹲在我脚边,仰头看着我。我吸了吸鼻子,往他怀里钻。“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就是在委屈,就是在埋怨,明明知道他已经 最快的时间里赶回来了,可是,还是想埋怨他。为什么在我很茫然很害怕的时候,你没有及时出现在我身边,把我搂进怀里。
他显然是有些愣住了,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之后,他加大了抱紧我的力道。我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其实,我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哭得越来越猛烈。
后来江流汐说,这应该就是仗着他疼我,知道我哭了他会心疼。就像小孩子摔了一跤,如果宝宝妈妈不在身边的话,他可能就拍拍身上的灰尘,自己爬起来了。可是如果爸爸妈妈在的话,那就一定会哭得撕心裂肺,因为知道爸爸妈妈会来安慰自己,会心疼。我那个时候就是这种小孩子心理,在跟马瑞撒娇罢了。
江流汐问我是要直接把妈妈的尸体运到火葬场,还是先带回家。我想,她还是想要回家的。我们的那个家,是她一点一点布置的,是她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支撑起来的。这个家里,盛满了她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庾嵁弦叫人准备了冰棺,把我妈妈带回了家。坐在车上,马瑞一直紧紧搂着我,他说,他再也不会放开我,让我一个人了。
江流汐帮忙布置了灵堂,她知道我跟那些所谓的家人的关系,所以她出面打电话给我堂姐,让她帮忙通知一下家人。庾嵁弦请了几个和尚来为我妈妈念经超度,他能够想到这个,真的让我觉得很感激,毕竟,他对我一直是没什么好感的。在江流汐和庾嵁弦的帮助下,妈妈的葬礼办得很好。
举办葬礼的那天,堂姐带着奶奶和姑妈他们一起来了,还有一些亲戚,我甚至都不认识,看到他们在灵堂里嚎啕大哭,诉说着他们对我妈妈的不舍,用这么夸张,这么喧嚣的方式。我在内心里,对他们这样子虚伪的行为,是极其不屑的,可是,正如江流汐所说的,死者为尊。在我妈妈的灵位前, 我要收起浑身的刺,不能让我妈妈走也走得不安心,不能让别人在她的灵堂里,说她的女儿是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没家教。为了能让妈妈走得安心,我不得不伪装起自己。
马瑞一直陪在我身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陪我去应付那些来悼念我妈妈的人。当他们来鞠躬的时候,我不愿意委屈自己起来给他们鞠躬回礼,他就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鞠躬。当那些人皱着眉,做着哭腔,眼睛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的,对我说“节哀顺变”的时候,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头,不想回答他们,马瑞就握着我的手,代替我说“谢谢”。他替我做了我该做,却不愿意做的事情,替我应付下那些世俗的虚伪。
事情终于是告一段落,我也该继续我自己的生活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关于马瑞,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他一个他一直在等待的答案。
看着现在坐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嘴角上扬的男人,我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答案,就在这个微笑里,马瑞,你,看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