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月色在草屋上空铺天盖地而来。窗外洒下些清淡明亮的月光,如同在那些精细的装饰摆设上蒙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宁静中带着些许诡异的味道。自山间传来幽幽的虫鸣鸟叫声响,带着一丝哀恸。仿佛天地正安睡在一片墓地之中,清清冷冷。
闽皓扬独坐在草屋外的石椅上,孤酌对饮明月。正所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唏唏嘘嘘,好不凄凉。
这夜,注定无法入眠。
闽皓扬举起酒杯,仰面一饮而尽。这美景配美酒,确是人生一大幸事。可不知为何,内心却无法应和。纵人间仙境,又岂能懂得人之哀乐。
“来,陪我饮一杯。”闽皓扬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手对着天上明月,“我先干为敬。”他仰面又是一杯。明月在遥远的天际睥睨着他,似乎毫无雅兴。
他垂下酒杯,脚步如行云流水般,来回游动。拳出脚收,招招突兀。似倒非倒,似醉非醉。俨然一套醉拳,浑然天成。
舞了一阵,他慢慢停了下来,垂眸盯向满地的月光。一个清冷孤寂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摇晃,仿佛枯木上的枝叶弱不禁风,随风摇曳。
“好拳法。”一个清凉如水的声音自远处荡漾着夜色而来。
闽皓扬微抬醉意朦胧的双眸,见一位白须老仙正踩着无垠月光翩翩而至。他略一浅笑,上前揖礼,“老先生。”
那老者蒲扇轻挥,一脸安详,“公子打的一套好醉拳,让老夫大饱眼福啊。”
闽皓扬步子渐稳,慢慢定下身来,对那老者淡然一笑,“老先生过奖了,在下不过随心而动,算不上什么醉拳。”
清风月华,化作那老者眼中淡笑翩然。他摆袖抚须道,“公子独酌,实在无趣。老夫愿陪公子共饮几杯,以献明月如何?”
“如此甚好。”
闽皓扬与那老者纷纷就座,两身白袍似浸染了月色清寒。
闽皓扬单手拿瓶斟酒,满满两杯。那老者见他右手低垂桌下,不禁相问,“公子手伤如何了?”
闽皓扬放下酒瓶,左手象征性地扶住另一只手臂,低垂着眼眸,声音沉沉,“老先生妙手回春,在下右手已无大碍。”继而举杯敬道,“来,老先生,在下先敬您一杯。”
“请。”
两杯酒匆匆下肚,浸暖了肚肠。
闽皓扬临风远眺,月光洒上他俊秀的脸庞,一双灵光乍现的眸子如嵌在大地上的两颗黑宝石,晶莹剔透,闪发光辉。他沉默良久,夜风习习,吹落了满院凄楚的情绪。
那老者一旁注视,眼前这个男人全身上下皆散发出一股帝王气质,两道剑眉仿佛正在睥睨着世间万物,他那孤傲清冷的背影,似在诉说,这天下尽在他这一人。
“公子?”那老者轻声唤他。
闽皓扬慢慢回过神来,脸上如幻云境,“老先生,可否告知在下,牧儿余下的期限还有多久?”
那老者怅然一叹,缓缓开口,“老夫怀疑那小儿,出不了三日了。”
太多纠葛缠绕在脑海里,被这一语打成了死结。闽皓扬举起酒杯,将脸上的表情遮挡,静静饮下这一杯苦楚。心底默默升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芯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心知牧儿对白芯蕊的重要,芯蕊一直将这个孩子当成是当年自己腹中的孩子。倘若不是当初自己的愚昧,也不至于让那个孩子胎死腹中。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自己,可事已至此,老天无眼,谁又能一手改变这一切呢?尽管,他依然是半个天子。可是在老天面前,又不过是一粒凡尘。
那老者视出端倪,脸上百转滋味。他自斟自饮了一杯,面生苦涩。只将这一切作了清风明月吧,勿再沾身。虽置身凡尘之外,但面对这感情纠缠,生死离别,内心依旧怅然。老头子啊,三十多载白驹过隙,你依旧无法逃开这渺渺红尘哪!
草屋青山流光似水,天边满月如金。夜色无尽,悲伤无尽。
“公子,老夫再陪你共饮一杯。”
闽皓扬回眸视他,那老者目若星,鬓似裁,一笑如清风。他心中微颤,将酒杯重新携起,“老先生,有您作陪,在下此生足矣。请!”
又两杯酒一饮而尽,冲淡了月夜的凉意。
此时此刻,也只有美酒相伴,才能一解忧愁。酒啊酒,你岂知我为何满腔愁绪?你又岂懂我心?你的味道如此苦涩,难道你心中同样伤痛么?!
伴着清风明月,天地间只余下两个声音。他们的声音仿佛传了很久,直穿遥远的天际,直至下一场黎明。
远方慢慢拉开了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四周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了清晨的气息。
闽皓扬斜躺在榻上,慢慢睁开眼睛。脑袋痛的厉害,昨日之事已忘之全无。他静静缓了一会,便走下榻去。
白芯蕊还躺在榻上,想必是昨日闽皓扬用力过猛了,至今仍不曾醒来。
闽皓扬细细观摩着她的脸颊,还残留着点点泪痕。一双杏眸紧紧闭上,清晨的微风掠过窗棂,吹拂着她如缎的长发,更添一份清秀。
闽皓扬的头仍在隐隐作痛,他默默转身,踏出了草屋。
东方,一抹鱼肚白出现,金色的光芒为大地堵上了一层金边。草屋外的柳树正摇曳着身姿,抖落下一身清晨的凝露。
那老者依旧按时在门扉外来回舞剑,步步沉稳,优雅的步姿更似悠然散步。闽皓扬一旁观赏了良久,自腰间取下自己的佩剑,冲着不远处的老者大声唤道,“老先生!”
那老者停了下来,回眸视他,“公子,起来了。”
闽皓扬走近那老者,唇角勾起了一丝浅淡的笑容,“在下愿陪老先生试炼下剑法。”淡淡晨光倾了一地,仿佛尽敛入了那老者从容潇洒的微笑,“好,请公子赐教了。”
一道白影随即凌空跃出,双足在铺满晨光的草地上轻巧地点过。飞扬的剑穗划过青山的视野,那两抹白袍在姹紫嫣红间潇洒地翻转。银白色的剑中微微透着淡黄色的晨光,宛如蝴蝶一般闪烁着在花丛中上下纷飞。
“哈哈……老夫甘拜下风。”那老者收了剑,抚须长叹。
清风拂面,闽皓扬一番比剑之后头脑竟毫无晕眩之感了。他一并收了剑,拱手道,“老先生剑风硬朗,在下不过倚靠年轻气盛罢了。”
那老者白眉一扬,一脸戏谑,“那公子之意是说,老夫一把老骨头了?”
闽皓扬忙挥手反驳,“老先生可是误解在下了。”
“哈哈哈……”
闽皓扬将那老者引至石椅上坐了下来,双目清醒,紧蹙剑眉若有疑惑,“在下觉老先生剑法独特,似乎从何处见过?”
那老者目光如电,在他脸上一停,接着露出会心笑意,眼角皱纹都多了几分,“公子莫不是记错了?老夫这套剑法乃随心自创,从未教授过他人。”
闽皓扬极力在脑海中搜寻熟悉的画面,一步一剑,一张一弛,全部重新闪过。那身形,那姿态,那移步,那收放自如的潇洒。
莫非,是他?!没错,凭自己对剑法的领悟,应该不会错!他虽不知这老者跟那人是何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绝对有瓜葛!
闽皓扬终于大概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只是仍然不能确定。他取过桌上茶壶,倾了一杯奉给那老者,“敢问老先生,可否认得镇边将军殷昇?”
那老者不慌不忙,面带笑意。浑身平和冲淡,深藏不露,的确叫人难以捉摸。“老夫在此隐逸多年,哪里认得什么将军?”
“哦?”闽皓扬垂眸一冷,继续道,“在下当年在演练场跟殷昇将军比试剑法,殷昇将军竟跟老先生的剑法如出一辙。在下自认对剑法悟性很高,应不会辨错,请老先生解释给在下,这究竟是为何?”
那老者刚把茶杯凑在唇边,忽又停下,精湛而不外露的目光在闽皓扬脸上略一停留,面生惊慌,“你是……”
闽皓扬话锋一转,眸色里尽是冷淡异常,“老先生莫非是当朝太傅,殷弘?”
周围的啁啾鸟叫声回荡不绝,似乎正享受着清晨的滋润。轻风来袭,吹落了几朵娇柔的花瓣,零落成泥,却暗香依旧。
那老者先是一愣,忽而转出一笑,叹道,“老夫早就说过,公子并非寻常之辈,如此看来,果然不假。”
“老先生果真是殷弘老前辈?!”闽皓扬眼中露出了几丝惊讶的目光。
那老者怅然一叹,“想不到老夫隐逸在此数十载,竟还是被人认出。看来,老夫始终逃不开这纷乱尘世啊……”
闽皓扬一听确是真身,忙跪地行礼,“在下参见殷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