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骄阳微暖,洒在镂花窗的窗棱上,斑斑驳驳,和煦照人。周围鸟语花香,树木青葱,满院子的嫣红蔷绿。
闽皓扬正坐在石桌上,遥望着远处的青山发呆。光洒进些许,印在闽皓扬的侧脸上,道道斑驳的光痕。
那老者已碾好了草药,端着一张碟趋步过来,唤了一声,“公子。”
闽皓扬回过神来,忙起身揖道,“老先生。”
“由老夫帮公子涂上药吧。”
“劳烦老先生。”闽皓扬抬起手臂,伸出手掌摆在那老者面前。
待那老者涂好了药,闽皓扬将手臂轻轻收回,只觉手掌渐渐不痛了,竟多了一丝清凉。“老先生,此药果然管用,痛楚竟消退了。”
那老者淡淡一笑,“如此便好,公子放心,手掌不日便可痊愈。”
“老先生真乃扁鹊华佗,在下钦佩万分。”
“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帮你清了余毒罢了,姑娘才救了你的命。”
闽皓扬不由一惊,的确,当时若不是白芯蕊,自己早已命丧黄泉。想不到,到最后还是白芯蕊救了自己的命。纵心中有千番感恩,有万种情愫,那个女子真的会接受么?!
“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公子,故公子命不该绝吧。”那老者嘴角一抹笑意意味深长。
闽皓扬脸上突然生出些许不自然,但尽力掩藏了回去,“老先生说笑了。在下不过一介平民,怎有天降之大任?!”
“公子气度不凡,自有一番天地。”
闽皓扬一阵哑然,一直盯着那老者望向远方沉寂的侧脸。
白芯蕊熬好了药,盛在汤碗里,便端出了侧屋。见白芯蕊迎面走来,闽皓扬立起身来唤她,“芯蕊,牧儿的药熬好了?”
白芯蕊微微颔首,挂着一抹淡笑进了草屋。
闽皓扬转而对那老者道,“老先生,在下随着进去看看。”
“好。”
纱幔内的牧儿正安躺在榻上,自从得了这病,便更加嗜睡了。他脸上的红斑只余零星,高烧不退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
白芯蕊轻轻唤了一声,“牧儿。”牧儿微微睁开眼睛,还有朦胧的意识,却依旧一副嘶哑的嗓子,“姨娘。”
白芯蕊微微点了点头,上前扶起牧儿,轻声道,“牧儿,该喝药了。”
牧儿一脸疲倦,尽管睡了太多的觉,但依旧两眼无神。他喝下碗里的汤药,被扶着躺下榻去。
白芯蕊裹了裹他身上的被衾,一脸挤出来的安慰神情,“牧儿,好好休息。”她转身正欲离去,一个嘶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姨娘,牧儿是不是会死?”
白芯蕊猛地一颤,手中的汤碗跌落打碎了一地。“牧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姨娘不是说过了么,牧儿很快就会好了。”她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俯下身去将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铺在自己略显红晕的手掌里。
瓷碗碎了,可以粘起来完好。可是心呢?
她起身视牧儿,那娇小的脸上竟多了一层凄楚。“牧儿,不准乱想,知道么!”牧儿闪动着晶莹的眼眸一直盯着白芯蕊,嘴角轻轻抿了抿,没再说什么。
白芯蕊见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于是掀开纱幔,慢慢走了出来。心中如针扎锤锥,牧儿这个一直乐观的孩子竟然会想到死,不能下榻的这些天究竟又是如何度过的呢?也许当内心的一座城塌陷了之后,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吧。
闽皓扬站在屋中,见白芯蕊喂完了药,趋上前去,“牧儿好些了么?”他见白芯蕊手中还摆着汤碗的碎片,剑眉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白芯蕊低眸望了一眼那些碎片,心口丝丝透出来一种揪心的感觉,深深纠缠挣脱不开,“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言罢,她慢慢出了屋子。
闽皓扬盯着白芯蕊离开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感,本来只是喂药,怎么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莫非牧儿的病情……他猛然回眸向纱幔望去,那白色的纱幔内朦朦胧胧出现一个影子,沉重而飘忽,仿佛越来越遥远,淡成了天际深处的一抹孤云。
闽皓扬趋步上前,掀开纱幔,见牧儿已沉沉睡去。刚喂完了药便睡着了,看来他的意识愈加恍惚了。那初露英俊的脸庞因高烧变得通红,掩不住的一脸憔悴。
闽皓扬微叹一声,关上纱幔,走了出来。
他不知牧儿的病是否能好起来,倘若真的命丧于此,这对白芯蕊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尽管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但他确实从牧儿的身上找到了闵恒的影子。从前的自己只醉心于江山政事,对恒儿些许冷淡。本想对牧儿好点以求一些弥补,可是他却倒了下去。
只希望上苍眷佑,让芯蕊少一些痛楚。
白芯蕊将手中的碎片丢在屋外,一抬眸见青山云雾缭绕,一片穿透不了的朦胧。
“姑娘。”白芯蕊回眸,见那老者自侧屋走出,忙福身施礼,“老先生。”
“老夫方才寻了几个配方,不知那小儿的病如何了?”
“牧儿的病,似乎愈加严重了。”
“哦?老夫前去看看。”白芯蕊跟随在那老者身后一同进了屋子。
见闽皓扬正在屋中负手静立,那老者对他微微颔首,便径直向牧儿的榻上走去。他掀开纱幔,见牧儿正闭着眼睛,喘息声略重,眼睛红肿,五郁发寒热,正气稍衰,适逢亏欠。
那老者脸色一沉,这小儿的病症的确加深了,很多之前不曾出现过的现象此时同时出现了。看来自己的药虽然治好了他的红斑,但是其他的顽症却久治不愈。这小儿面临着很大的危险啊。
闽皓扬发现那老者紧蹙白眉,若有所思久久不语,不由地心一怔。他故意将白芯蕊拉至一边,不让她看出那老者的踌躇。
“你干嘛?”白芯蕊无故被拉走,脸上有些不悦。
“没事,只是我们勿要干扰老先生诊病,只在一旁等他好了。”
白芯蕊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他,立在远处观望着纱幔内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从窗外漏进的天光朦胧了闽皓扬的眼睛,只希望一切伤痛过往有如尘烟散去。
那老者诊完牧儿的脉象,后拉开眼皮看了一下眼珠,观了脸上脖子等处起的反应,又在各个部位诊了一番,不禁叹了一口气,自纱幔内慢慢走了出来。
白芯蕊见状上前,急忙问道,“老先生,牧儿怎么样了?”
闽皓扬见那老者一脸愁楚,随即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不要谈及什么不好的话语。那老者明白了闽皓扬的意思,避言不答,只对白芯蕊道,“那小儿无碍,再服几副药便会好些。”
白芯蕊一双幽黑的眸中露出释然的神色,“多谢老先生。”那老者眼底微微一颤,便借口“出去熬药”走出屋去。
闽皓扬扶住白芯蕊的肩膀,柔声安慰,“芯蕊,老先生都说没事了,你就不要担忧了。你先在这里歇息下吧。”
白芯蕊点点头,坐在红木椅上。闽皓扬见她一脸无神,无波无澜的声线宛如清泉在涌动,“芯蕊,我先出去下。”
白芯蕊没有说话,眼神依旧游离在纱幔之上。
闽皓扬望着她,不再多言,便走了屋去。“老先生。”他唤住正欲走进侧屋的老者。
那老者停下步子,回眸见是闽皓扬,淡淡道,“公子,有何事么?”
闽皓扬四处瞻望一番,凑近那老者耳边,轻声道,“在下希望老先生告知实情,那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那老者略一思忖,慢慢自唇间吐露几字,“既是公子,老夫便告诉你吧,那小儿,回天乏术了。”
突然闷雷一闪,炸开了天际。闽皓扬愣在原地,只觉心底逐浪拍岸,丝丝痛觉划过。“老先生,您都不能救他了么?”
“请恕老夫才疏学浅,那小儿的病情愈加严重了,老夫试验的药亦救不了他的命。”
闽皓扬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神情恍惚。他不只是担忧牧儿,更为担忧白芯蕊的反应,“老先生,你不是神医么,怎能救不了他?!”
“老夫不过一介文生,何谈什么神医!公子,老夫不是不想救那小儿,实在是无计可施啊!”
“对不起,老先生,刚才在下有些冒犯了,请老先生见谅。”闽皓扬正了正脸色,拱手道歉。
那老者扶起他,声音里尽是无奈,“公子的心情老夫甚是理解,老夫只能尽力延续他的性命了。至于救他,老夫……唉。”
山间的雾几欲散去,阳光渐渐散播开来,离散了朦胧。
闽皓扬细长的眸子扫了那老者一眼,戚戚然道,“在下只有一事相求。”
那老者脸上的情绪几近透明,似是跳脱了凡尘,“公子但言无妨,老夫必当竭尽全力。”
“恳请老先生勿告知我妻此事,她定忍受不了这变故。”
“公子爱妻之心,老夫甚是感动。请公子放心,老夫定不会告诉他。”
闽皓扬将伤手一抬,做出行礼的姿势,“在下多谢老先生。”
那老者拂手一挡他,阳光在他身体周围镀上一层金边。他向着草屋方向注视良久,后转而怅然一叹,“罢了,公子,老夫先去配几副药。”
“劳烦老先生。”
闽皓扬怔怔望着天际那抹光晕出神,阳光愈加变得强烈,可眼前依旧是深渊般的黑暗。那黑暗受阳光的滋养更加茁壮,慢慢冲破心底,涂染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