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棂在地面上洒出片片柔和的光影,伴随着窗外啁啾的鸟鸣声,衬得满室萦绕起一股祥谧的美丽。寝室角落的香鼎里有白烟飘缭,幽幽淡淡的香气蔓延在四周,让人闻之便可忘忧愁。
白芯蕊见知府夫人轻轻闭口,幽幽地阖上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晨光在她沧桑的脸颊上投射出一丝昏暗的光彩。
她一时心紧,取出手帕放在知府夫人的面前静静擦拭,却不料知府夫人察觉了脸上的触动,慢慢睁目,连忙侧面躲了过去。
“王妃,奴家受用不起。”知府夫人语调慌张,难掩方才沉淀下的悲戚。她那往日无澜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再不能平静,泪水翻滚着,晶莹欲滴,似有压身的繁重覆在其中。
白芯蕊收了手帕,脑海中还遍遍回味方才知府夫人说过的一言一语,她的痛苦,的确并非自己能够感同身受。原来这世上,亦有无数人的伤悲远远在自己之上。
这个结果,她不知是喜是悲。
白芯蕊缓了缓情绪,重新凝眸于榻上,见知府夫人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未拭干的泪痕。言犹在耳,如今回落于自己心中的却不知是深深的无奈,还是不着痕迹的同情和惘然。
“夫人,你的心结还需你自己来解。且你如今所忧心之事,请尽管放心,有我在其中,定会还你们个公道。”
知府夫人动了动身子,虚弱地抬起手臂,想掀开被衾下榻施礼,却又被白芯蕊挡住。她双目迷离,看着白芯蕊静若秋澜,光彩盎然的凤眸,仿佛心中顿时射进了一道温和的阳光,将黑暗慢慢驱逐。
“夫人不必拘礼,还是小心身子为好。”白芯蕊将她扶着躺下,待她安定之后,慢慢自唇间露出一抹优雅笑意,眸色却蓦然似暗夜掺杂,深邃,而且难懂。“夫人切莫过于担忧,如若信我的话,便大可放心调理。待我稍候开一副药方,治了你身体上的虚症。至于心上的郁结,还需夫人自己释然。”
知府夫人此时不知以何言来感谢眼前这人,只能用眼角的晶莹来化解满腹的激动。她早已听闻这个滕王妃是个超凡脱俗之女子,不但长相若出水芙蓉,且区一人之力治了上曲城的瘟疫。如此女子,怎能不信?!
“奴家当然信王妃。王妃的大恩大德,奴家愿几世为婢来侍奉王妃。”知府夫人语气颤颤,明似秋水的眸光微微闪动着,似是刹那有所恍悟。
白芯蕊柔柔的笑意漾在唇角,再细观察之,见她容颜温宛如旧,只是往昔墨青黛黛的鬓角露出了几缕花白,柔和的眉眼虽仍美丽媚人,却夹入了几丝难谕的苍凉和伤感。
“其实夫人笑时会更好看一些。”
知府夫人表情微怔,却又见白芯蕊眸间不着痕迹的柔光,薄唇微抿,自苍白的面颊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虽眉头微紧,却神态安详,如朝阳下的清露,淡淡散去一般。
白芯蕊看着她,仿佛又回至昨夜掀开锦帘的那一瞬,那张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妆容,还有那双桃花般的勾魂美目在身上轻轻流转之时,摄人心魄的万种风情。
那人才是真正的她,而不是如今榻上这幅模样。
白芯蕊再一笑,自榻边上轻轻立起,对榻上的知府夫人道,“夫人,你先好好歇息,我先出去写一副药方,尽快熬上。你莫要过于忧心。”
知府夫人轻轻眨眼以作施礼,吐出的声音轻柔而淡定,似绵软的羽毛般拂过白芯蕊的心底,“是,多谢王妃。”
白芯蕊正欲抬步出帘,却入耳一声清脆的声响,似是何物破碎在地而激荡起的波澜。顿时一股浓郁的清香萦绕满鼻,香气沉落肺腑的刹那,胸中仿佛流淌起缕缕暖流,掠过心上,好似带着抚平治愈那些血迹淋漓伤口的神奇力量,让人渐渐忘记疼痛。
继而听见帘外响起一声喝叱,闻声音,应是知府石逸渊。
白芯蕊回眸注了一目榻上的知府夫人,此刻已闭上双眸,似对帘外的事情无动于衷,淡淡金黄的晨光照上她的脸,使那苍白的肤色透出一抹倦淡的暖。
她暗叹一声,回身轻轻下了榻阶,出了锦帘。
帘外正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眼前,似正在训斥一名下人。
闽皓扬第一眼瞥向掀帘而出的白芯蕊,轻轻扬眉,嘴角略勾,明亮的双眸刹那似夜揉入其中,深邃不见其底。
白芯蕊本然诧异的神情在闽皓扬的注目下展开一脸明媚的笑容,脸颊深深两汪笑靥,幽亮如点漆的目光望着闽皓扬,却带了几分沉稳。
坐在一旁的蒋凌亦发现了白芯蕊,连忙起身对她拱手施礼,“属下参见王妃。”
白芯蕊示意他起身,笑颜和煦,抬步趋至堂上。
那个身影闻听声音,连忙回眸,见白芯蕊已经在闽皓扬身旁停驻,不由一怔,静睿的眼底有细碎的锋芒快速掠过。“下官参见王妃。”他匆忙抬手,引道,“王妃请坐。”
白芯蕊略一颔首,越过闽皓扬的身边,坐在一侧的正座上。
她见石逸渊的身后正怯怯地立着一名婢女,一直低头不语,身子微微发颤,再看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几片茶盏的碎片。于是心中恍然,方才应是这位婢女不留神打碎茶盏而发出的声响。不过只是一个杯子,这位知府发这么大的脾气亦是不该。
“石大人,何必追究一个下人,不过是打碎了茶盏,让她收拾了便是了。”白芯蕊略收衣袖,一双星眸含了熠彩,长睫微垂带出含蓄谦逊。
石逸渊频频颔首,口中“是,是”言个不停。待白芯蕊语罢,他低眸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蒋凌,面露愧疚之色。
白芯蕊这才发觉蒋凌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臂,面容虽平淡无波,但见石逸渊的神情,想必蒋凌应是被滚烫的茶水所烫伤。她乌亮的眸子忽闪,如水中漾动的星辰,清幽亮澈又含了些神秘,“蒋凌将军,你的手臂……”
闽皓扬一直在旁默默不语,只一味看着白芯蕊,面色平静,眸色深幽,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痛痒,亦或许此等区区小事还不足以他启齿插手。
蒋凌见白芯蕊已发觉了自己手臂上的异样,捂住的另一只手还是并未离开,声音平淡无常,垂眸回道,“多谢王妃关心,属下的手,无碍。”
白芯蕊知他心思,既身披护主大任,岂能放任受伤不管。她轻轻立起,移步到了蒋凌的面前,没有顾忌上下,男女之别,抬手将他的手臂轻轻移开,翻开了衣袖。
蒋凌瞬间被她的举动惊住,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裂痕,黑眸中也注入一抹色彩,但很快又趋于平静。
白芯蕊面色一暗,还说无事,肌肤上已经晕开了一片红肿。她对蒋凌道,“烫伤必需尽快处理,否则手臂便会几天无法触碰。”
蒋凌静默不语,只是低首。他身为将相之家,从小受家教影响,亦对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心存芥蒂,如今被白芯蕊这般无视礼节的举动,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慌乱。
白芯蕊见那婢女依旧战战兢兢立于身后,便助她开脱道,“你去我的寝室,在榻上的包裹之中有一瓶膏药,速速取来。”
那婢女早被方才的一切所惊住,久久不曾回神,闻听白芯蕊这般说了,却不见知府的吩咐,亦是不敢轻易乱动。
石逸渊见她无动于衷,忙厉声道,“王妃所言你没有听见么?快去!”
那婢女闻言立即跪地,声音凄凄,“是。”
待那婢女退去,白芯蕊将手指收回,转而将目光落在石逸渊的身上,道,“石大人,不知是否有笔墨纸砚?”
石逸渊蹙起眉头,虽不知何意,但既是这般吩咐,尽管取来便是。“有,请王妃稍等片刻。”他转身对门外扬声一唤,“来人!”
自门外匆匆而进一位小厮,跪在地面上,道,“老爷。”
“你去书房取来笔墨纸砚,速去速回。”
“是,老爷!”
待那名小厮下去,石逸渊才想起白芯蕊在帘内这么久,不知都做了些什么。他瞥视着白芯蕊,见她重新回去座位上坐下,才缓缓问道,“不知王妃是否知晓了荆室的病情?”
白芯蕊微微颔首,脑海里飞快闪现方才在帘内的画面,目光里暗自流转着浅浅光华。安寂之下,无数的暗潮仿佛在翻滚来回,激得她思绪倏然紊乱。
待白芯蕊恢复过来,闽皓扬正蹙着剑眉,用一种深邃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此刻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并不是那些惯有的清冷和端谨,反而竟是一种认真而又霸道的审视。眼神犀利冷锐,似来自草原苍野的鹰隼,眸间锋芒却盛气凌人。
他心中不过在介意方才白芯蕊的举动,尽管不曾表达,但于心中的异样却愈渐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