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大拿2015-10-22 17:019,536

  白芯蕊便这般将自己的头埋在臂弯里,沉沉入眠。四周只余下风声几许,莲花几瓣,还有池水几漾。

  她仿佛历了一场离奇的穿越,眼前是儿时的苏州府,而她,正立在不远处看着眼前一个蹲坐在地面上嗅着花香的小男孩。

  仿佛一切,在梦中,又回到起点。

  天边夕阳已落,霞彩彤然,落日余晖谩斜映洒上湘安府的琉瓦碧砖上,整个园子全湮在百里金芒的耀目下,似在绽发着不可一世的煌煌气象。

  池中莲叶葳蕤,四面生姿,将全身沉浸在余晖的柔情缱绻里。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风声轻,缭乱盛开的睡莲在温润的水汽中载浮载沉。

  不知不觉,又一日匆匆过去。

  突然一声喧嚣,打破了园中久久建立的静谧。余晖洒落在石门上,只见几个寻常装扮的人走出画面。他们遥遥望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隐约有一人影,脸上的慌张瞬间化作一丝惊喜之色,纷纷冲身后不知何人扬声唤道,“老爷,王妃在这里!”

  语罢,自他们围绕之中迅速现出一人的影子,那人脸上亦是布满仓促,循他们的指向看去,眉宇间的情绪才缓缓舒展开来。

  “不要吵闹!”石逸渊冲身后众下人一声喝斥,让他们止了言,莫要打扰白芯蕊。众人见状纷纷禁口,只躬身在后静候石逸渊的命令。

  石逸渊略一迟疑,思忖了片刻,便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去告诉王爷莫要担心,已寻到王妃,稍候立马回去。”

  “是!”

  见众人渐渐退出了石门,石逸渊的心才慢慢沉落下来。他回身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心中不由怅惘,脸上的神情突又凝结起来。

  这间园子自从他的第一任妻室意外仙逝之后,便从此上了大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每一月中的一日,石逸渊吩咐几名手脚麻利,头脑机灵的下人进园清理,修剪一下花草。

  莫非今日,便临至了开园的日子?!

  或许,能够进来此地,亦算是白芯蕊的缘分罢。

  石逸渊一边前行,一边自心中无限遐思。他的眼前朦胧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倩影,款款在园子中采撷莲花,木兰花等各种,配得上她容颜的花瓣。

  花瓣幽洒零落,记忆却汹涌成灾。

  时至初夏四月,正值木兰花盛放,园中白茫茫一片,如雪一般的花雨,美好得犹如画卷铺展。漫天飞舞下洁白的花瓣,洒落在石逸渊的肩头上,乃至头发上。一地又一地,像走在纯白的雪地上。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他慢慢停在了白芯蕊的面前,见她依旧安然入睡,便不去打扰他,而是静立在池畔看着满池的睡莲呆滞了神情。

  曾经,那个女子是最爱莲花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便一如这种淡雅纯洁的清莲,深深植在自己的心底。曾经的他,一度被他人称作贪恋女色的庸官,可是谁人能知,他的情,只专在那一人。

  可是人走园空,物是人非,当那人如一颗绚烂的流星般陨落在遥远的天际,他一颗眷顾人世的心便从此随之死去了。

  余下一半的心,之后便一直醉心于政事,由此他的政绩一日千里。

  可是这些,又能弥补他心上残缺的另一半么?

  轻风扬起,不知觉间悠然响起一阵沉重的吟诵声,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洲。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露洗玉盘金殿冷,风吹罗带锦城秋。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

  风摇曳莲叶幽幽作响,似在击掌称赞诗句的音韵。可是,轻风不识诗,何必乱喧嚣。它这番动情,莫非真的理解面前孤人的心么?!

  园中,迟暮黄昏,落日余晖下,石门处的那树梧桐碧寥静伫,叶叶心心,层层茂盛,空中灰影旋绕,不断有倦鸟归巢,鸣啾声不休。

  白芯蕊慢慢睁目,手臂因压着久了,不免有些淡淡的酸痛麻木,而她的脸颊上亦被划出几道红色的印迹。

  她缓了缓情绪,见眼前处正有一人负手静静伫立,阳光在他的手臂上晕染了一层金色的光泽,那浅蓝色的衣袖,在清凉的空气中衣怏飘舞。

  她略一惊骇,莫非是闵皓扬?!

  白芯蕊缓缓醒神,慢慢从惺忪之中清醒过来。她的心情如静静漂浮在池塘中的睡莲,在阳光下慢慢盛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了一个笑容,笔直地向他走去。

  那人负手清闲,正站在池畔的青石上,一身镶着余晖红色流纹的白袍,修长飘逸,映着满池碧水轻漾,天边红霞流彩,愈发显得他高贵非凡的气势。亦只是这样的脱俗下,她却偏偏看出了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之后的孤苦单寞。

  待走近仔细一打量,白芯蕊这才发现,那人并非闵皓扬,而是知府石逸渊。她不禁脸生惊骇,想这石逸渊素来无那种气质,可为何此时的背影之中却是这番寂寞清冷,孤独苍凉,仿佛要遗世独立一般。

  石逸渊,亦是一个有着无穷秘密的人。

  清风吹过眉梢,阳光映透凤眸,拂去了白芯蕊脸上丝丝阴霾。

  “嗯?石大人……”一语缓缓如静水流深,不见涟漪。她尽管不想启齿,不过见石逸渊如此黯然,还是开了口。

  石逸渊闻言肃然回眸,见是白芯蕊,连忙自唇边匆匆挤出一笑。因脸上还残留着未退的哀伤,那抹笑意显得分外苦涩。“王妃,你醒了?”

  白芯蕊有些惊异,“石大人早就来了?”

  石逸渊的目色里缓缓流淌起似血一般的暗泽,深沉,哀怨,浓得不可化解。但他还是尽力将全部遮掩,脸上的涩涩笑意不改,“嗯,下官见王妃在入睡,便未敢打扰。”

  “哦,原来如此。”白芯蕊低眸沉思片刻,继而对石逸渊道,“石大人……”她正欲继续说下去之际,却见石逸渊越过她的肩膀,抬眸怅然地望着天际,面色沉郁,似在感怀。

  “石大人?!”白芯蕊再一扬声,竟然连自己的声音里亦沾染上他的哀情。

  她开始对石逸渊有些好奇之心,此人莫非有何难为人知的心事么?可是她后又一想,依二人的关系,她还是不问为好,即使问了,石逸渊亦不会倾心道出。

  石逸渊面色微怔,显然对她的唤声所惊吓,不禁声音惶恐,“王妃,何事?”

  白芯蕊见他的神情,不由一笑,“此话应当我来问你,你来寻我何事?”

  她那平日里艳丽的眼神此时水光凛凛,颜色意外地生动柔和而坚定,唇微微抿起,嘴角却石投静湖般浅浅荡漾过了那对百年难见的梨涡,腮上被落日染上一抹不自然的霞光。

  石逸渊往日甚是淡泊从容的人,不知怎的今日眼中却有一些着紧之色,触到白芯蕊的目光后方才悠悠然似落叶安静坠地,“哦,回王妃,王爷命下官来寻您,不知何事。”

  白芯蕊此时心知肚明,抬眸见天际上那抹残阳,便知闽皓扬寻她之意,不过要整装启程罢了。想必石逸渊亦是料想到此事,只不过装些糊涂,不愿做那明理之人。

  “我们走吧。”

  “好,王妃请。”

  白芯蕊移开眼,却在转头的间隙之中瞧见一朵重瓣青莲安静地沉睡在池面之上,淡然祥和清雅卓然,却独独缺失了一片花瓣,突兀地残缺。她没有过多动容,顺着小径离去。

  而闽皓扬低垂着眸子,余光瞥见白芯蕊走了,便起身随在了她的身后。他看着白芯蕊的背影,眸中莫名一闪。不知是否是记忆太过朦胧,心绪太过感怀,竟猛然发觉白芯蕊的背影与记忆中那名女子像极。

  只是,那女子不过是池中一株遗世独立的睡莲,而白芯蕊却是脱离尘俗的一朵烟云。白芯蕊的百媚,远远超过记忆中深深眷恋的那人。

  这便是,这位神秘王妃的真实所在么?!

  夕阳从天洒下浅浅金光,映得身后莲池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纤尘不染,就连汀上那几丛柳枝,也染上一层淡金色,暮风中,微微摇曳,似在炫耀最后的一丝妩媚。

  白芯蕊出了石门,停驻在长廊尽头,遥遥看见厢房里的堂上正端坐三人,余晖穿过梧桐树应的遮挡,停在门槛处,便近不了前。

  她不知该不该走近,其实她并非想留在湘安府,只要不回去京都那个让人心怜的地方,留在哪里又何妨?可是,毕竟回去是她亲口所言,且闽皓扬还肩负着天下人。

  石逸渊亦在其后停下,忽一疑惑,目中带着一抹深思,口中浅唤,“王妃?”

  他的声音如梦外飞来,轻轻叩响白芯蕊心中梦样的门。当白芯蕊回神的那一剎那,竟是自己也辨不清此刻心头的感觉。“走吧。”仅淡淡一句,化解了心中愁楚无限。

  蒋凌,夜离二人见到白芯蕊进了门槛,连忙起身拱手道,“王妃!”

  闽皓扬循声而去,见门内正走进一位踩着红色光芒而入的女子,容颜清隽,余晖在她的衣衫上投射出妩媚的剪影。

  恍惚间似有幽幽的叹息沉沉的落入心底,他只慢慢端起茶盏凑在唇前,用衣袖遮掩脸上深幽无底的担忧之色。

  白芯蕊冲二人颔首示了意,继而慢慢走近正座上的闽皓扬。只对视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一双很深很深的眸色,便像无限寂静的深海深处,所有的一切都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流动,可在同时,又仿佛有带着毒的藤蔓在那双眸中蔓延。

  闽皓扬清朗的声音放柔,“先坐吧。”

  白芯蕊的双腿被这一声下了蛊术一般,竟然无了知觉,只随他的旨意趋至木椅上坐下。她接过闽皓扬推过来的茶盏,低着凤眸没去看他。那淡淡的茶香润在潮凉的暮风中在鼻间挑弄,如甘醇美酒一般,熏得人不饮自醉,神魂飘飘了。

  闽皓扬放了茶盏,对其他站立的三人道,“你们都先坐吧,还不急。”

  “是!王爷。”齐声落罢,堂上三人纷纷坐下,面色平淡,其实内心各有各的情绪。

  过了没多会,堂外有人来报,道是兵士们皆在湘安府门外准备妥当,静候命令。闽皓扬刚将那名报信的兵士遣下,耳畔便响起一股轻盈如水滴的声音,“王爷?”

  闽皓扬循声侧过眸去,见白芯蕊正以一种沉静中带些许笑意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一时诧异,却从中觅的一丝决然之色。

  “王爷,不如我们现在启程吧,便不再此打扰石大人了。”白芯蕊的唇角绽出一朵清莲般的笑,一对星眸在这抹微笑中缓缓睁眨。

  闽皓扬脸色一紧,目光不移白芯蕊的深眸,却一眼撞入她凝视的目光之中,刹那间清且浅的眼神中仿佛有一尾斑斓的鱼款款游过。

  “好。”静默片刻,闽皓扬只吐露一字,继而对堂上另外三人正色道,“蒋凌夜离二位将军,速速准备,我们即可启程。”

  二人起身,拱手言退,此时石逸渊对闽皓扬躬身道,“王爷,如此天色已晚,为何如此着急启程?”

  闽皓扬慢慢立起身子,负手前移了几步,清浅的笑意在唇边浮起,“本王在此已叨扰石大人多日,加之朝中催促,还是早日启程回京为好。”

  石逸渊面露难色,其实心中庆幸非常。他巴不得闽皓扬赶紧离去湘安,之前的罪过便不用再追查下去。京都距离此地还尚远,派人前来调查,还是许久之后的事情,还留有诸多事件再从中商议对策。

  “那,下官便谨遵王爷之意,即刻派下人去帮王爷王妃整理东西。”

  闽皓扬本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的梧桐树影,闻声锐目一扫,最终停在石逸渊的脸上,只道了一声,“好,你先去吧。”

  白芯蕊已下了木椅,立在闽皓扬的身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斑驳的树影,在淡淡的余晖下泄了红尘一地。

  她一直无言,不知此刻该以什么词眼作为两人独白的开场。或许,是因无话可说,只是这种前后若一体的陪伴,才能缓解心中已久的隔阂。

  闽皓扬早已发现身后白芯蕊的存在,悄声间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手心,却不言语。他慢慢回过身,看着淡淡红颜的白芯蕊,嘴角笑意浅浅隐匿,移步将她拉出了屋子。

  夕阳余晖洒满庭落,溶溶的金色渲染了白墙乌瓦。

  闽皓扬拉着白芯蕊的手指,绕过低低的梧桐影丛,眼前是青石小径,卷起的树叶如蝶衣曼舞,而声声令人心情激荡的鸟鸣虫喧便在这淡淡的暮色中萦回流转。

  白芯蕊不知他之意,便这般跟随他来回走寻。或许是睡过一觉,此时的她分外清醒,连之前病愈的虚弱亦消失全无。

  二人走至长廊之上,婆娑的光影被遮在顶上的藤蔓。白芯蕊遥见那侧的石门已经关闭,想必是石逸渊离去之时吩咐下人关上的。

  她此时挣脱开了闽皓扬的手指,一人立身前眺望。暗影洒在她身上,覆上一层添了几分儒雅文静,只是那眉宇间突又带来几分倦怠疲惫,那不过是感怀浅哀之色。“你说回去之后会有湘安府中这一番风景么?”

  闽皓扬怔怔望着她,皇宫里亭台楼阁数之不清,飞檐走廊连绵不绝,而那金壁辉煌的宫阙殿宇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常迷局中,这小小的湘安府怎会比得上?!

  “皇宫内院怎不比湘安府繁华的甚多?”他有些读不懂白芯蕊此时的心境,仿佛眼前的人全身隔着一层黑暗的幕布,令自己无所适从。

  白芯蕊依旧透过枝桠的细缝看一道天际,那种想抓却抓不住的惘然和惆怅,渐渐在意识里慢慢散开,“你说的对。”她停了片刻,继续道,“你说回去之后我们还会像这样么?”

  她说的很平淡,语罢,还回过眸来冲闽皓扬一脸轻笑,神情妖媚懒散,慵然中既见几分满含暧昧的魅惑,又似带着洞察明了的静睿和岁月弥逝后的无奈。

  闽皓扬上前重新拉住白芯蕊的手指,在身后深深怀抱住她,“芯蕊,你不用担心,回去京都你便是我的皇后,谁也改变不了。”

  白芯蕊翻手脱离开他的霸占,将他的一只手指放在手中来回把玩,自言自语般,“皇后好大的地位,我怕自己驾驭不了。”

  她没有道出,自己心中最惧怕驾驭不了的,不是皇后的地位,而是闽皓扬作为皇上的地位。他的权力,可以让自己一时成为皇后,亦可以让自己打入冷宫。

  一切,只在他的手中。

  即使自己真正成了皇后,又有何办法来管住他一位叱咤帷幄的皇上的真心?!

  白芯蕊眼中瞳仁一瞬,唇角勾了抹极淡的笑,却逸出一缕轻叹,似有万分惋惜在心间,“我不想失去你。”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近乎溶入无声的暮色之中。

  此时的闽皓扬正伏在白芯蕊的肩膀尽意嗅她身上独有的清香,丝毫没有听见自白芯蕊口中轻吐出的话语。他只闻风声大了些,树影在摇晃不止。

  便这样二人静默相拥了良久,白芯蕊忽见树影之外匆匆闪几个人影,便脱开了身子,回身对闽皓扬道,“有人来了。”

  闽皓扬冲她颔了首,“走吧。”他趋前一步越在白芯蕊的身前,向着长廊的尽头走去。而心陷踌躇的白芯蕊见他这般,只得随在他的身后一齐出了长廊。

  此时的余晖还不曾退去,半边天空还残留着燃烧似火的夕霞,将落日下的湘安府门染成绯红色,每砖每瓦都散发着朦胧的光彩,来往每个行人的脸上都笼罩着片红晕。

  众人正立在湘安府门前,作最终的道别。

  蒋凌吩咐众兵士先作等候,趋步凑在闽皓扬的耳畔轻语道,“王爷,准备完毕,随时准备出发。”

  闽皓扬轻轻颔首,似想起何事,便问身边的夜离,“夜将军,怎一直未见王公公?”

  夜离上前回道,“回王爷,公公道是急于回宫向众大臣回报王爷的情况,早一步先回去了,便不曾来打扰王爷。”

  “嗯。”既是这样,闽皓扬便没再管他,转而对面前的石逸渊道,“石大人,数日叨扰,还望大人莫要介意,今日本王便回去,待今后有机会再来此陪石大人饮几盅。”

  石逸渊身后立着他的夫人,还有众位侍从。他闻言脸色怅然,“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王爷于此,下官深感照顾不周,还请王爷恕罪才是。”

  闽皓扬清浅一笑,语中似有浓重深意,“罪下次再来恕,本王还等着下次与石大人一醉方休。”眸中刚才还是温热的光芒,却在笑开的那一剎那慢慢褪去温度,顿时清如寒潭。

  石逸渊听闻此语,心中却瞬间怔住。闽皓扬的话虽表面上是客套,但其中却隐隐有一种研判的气息。看来,这个王爷即使离开,那事亦不会轻易搁置。

  白芯蕊目光从闽皓扬移至石逸渊身上,心知二人无声对白之间的交锋,那眸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浅笑,故意转移话题道,“夫人,你的病可好了?”

  知府夫人一惊,循声移眸,原来白芯蕊在唤她,“好了,多谢王妃关心。”她不由脸微微一红,生怕被人看穿内心。

  “这便好。”白芯蕊一声笑过,转而对怔怔出神的石逸渊道,“石大人,以后还要好生照顾夫人,切莫再让她动了心神。其实夫人当初所得为心病,还需石大人尽心才是。”

  石逸渊猛然抬眸触上白芯蕊的眼神,没料想竟是这般。他侧眸瞥过他的夫人,只见她正低眸不语,似有千万言语全在那垂下的眸中。便在那一剎那间,他的瞳仁中似乎浮起了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

  “谢王妃,下官定然照办!”声音决然,却夹杂着无奈的感伤。

  白芯蕊含笑示意他,却于心底暗叹一声。天色已晚,她没有多作停留,而侧眸对身边的闽皓扬道,“我们走吧。”

  闽皓扬没再多言,只冲她略一颔首。

  二人最后同石逸渊寒暄了几句,便在蒋凌的指引下向着马车走去。

  微寒的晨风拂起白芯蕊的衣袂长发,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只是怔怔的走路,那清亮的眸子似要穿透茫茫虚空望到极远极遥之处,又似早已望到尽头,所有已尽在眸中。

  “走!”随着蒋凌的一声唤,马车开始缓缓前行,众兵士在其后紧紧追随,而蒋凌,夜离二人骑马在马车前面引路。

  谁皆不曾抱怨,是谁人决定要在暮色之时赶路。谁皆没有表情,只在浅淡的余晖下生出不适身份的红晕。

  他们心中只知,正坐在马车里的是未来的皇帝,和皇妃。而自己的任务,便是保护他们登上肩负天下,至高无上的位子。

  别无其他。

  偌大的京都,街上彩灯相连,骏马交驰,雕鞍如云,马车往来频繁,人影团簇拥挤,喧哗起伏,柔绵的叫喧声自街道高楼上袅袅散开,荡出一缕安平盛世的清音。

  早间市井之间便有百姓奔走相告,道是王妃偕同腾王一行,正在来京都的路上,不出五日便可以进入城门。

  城墙上已被朝廷加紧人手,见大批人马入城,必以最快之速进宫禀报。

  不止京都百姓,连宫中大部分权臣听闻此消息,亦是喜上眉梢,派府中小厮没日没夜恭守在城门之外,一有消息,速来相禀。

  如今已是三日过去,大街上依旧繁华似锦,百姓们用自己的方式来庆贺腾王回归。依宫中贴在大街小巷的告示所言,再过两日,腾王一行便可抵达京都。

  第四日清晨已过,早朝未上,此时的天朝皇宫还处在一派清净之中。流淌的晨光透过碧檐金瓦,琼楼飞阁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阶栏。

  高大的宫殿之中正立着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风穿过柳梢漾起她艳红色的宫装,裙袂飞扬的剪影有些飘逸不定的错觉,身后华丽殿宇幽宁的晨景都压不住她艳丽妩媚的模样。

  她,正是云霓裳。

  云霓裳优雅地伫立在宫中的水池之畔,一双媚雅的凤眸直直望向吮着晨露的荷花,心中若这满池荡漾起的水波一般,难以平静下来。

  因昨夜自宫外得来的消息,腾王一行已行至距离京都不足百里的州郡,若马不停蹄,今日黄昏时分便可到达。若期间停下歇息,亦不过是明日正午。

  此时的她正身着一袭绛色纱裙,若轻纱修长曳地,玉钗斜横挽乌鬓,青丝婉转。脸上的妆容极为精致,举止间仪态高贵,眼底些许的憔悴却没有影响她骄傲的身姿,袅娜的身影立于晨光之下,端庄雍容,一如从前。

  不知觉间其后已有一人悄然停驻,声音低沉,“娘娘。”

  她妩媚回眸,眼神所到之处,仿佛要将一切美好的事物全淡去了光彩,“何事?”她的平静,不是因昨夜难眠的倦意,而是压抑已久的心结。

  那人依旧躬身低眸,闻言立即回道,“娘娘,自数十里之外飞鸽传书来信件一封,请娘娘过目。”

  她的脸上终于无法继续沉寂下去,声音略带急切,“速速呈上来。”

  “是!”那人一摆拂尘,躬身前行几步,自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双手奉上前。

  她自衣袖中款款伸出白皙的手臂,将纸条接过,放于眼帘展开,只字两行,“不出明日巳时,腾王身安,望娘娘勿念。另,心石犹在,听命。”

  她将手臂一垂,纸条飘飘沉沉,被风一扬,落在了水池的波面上。

  “诶,娘娘……”摆着拂尘那人神情一慌,看着纸条被打湿沉下池底而无能为力。他早猜及其上肯定是关于腾王闽皓扬的消息,必对娘娘有用,怎能这般丢弃呢?!

  “无碍。”她拂手挡住,继而脸色肃穆道,“你此刻速去城墙,让守在城门的云将军速派一名亲信沿着通向里兰县的方向,快马加鞭寻得腾王的踪迹,后私下告诉夜离将军一事。”

  那人眼神精明,见势连忙将耳凑上前。她在那人的耳畔轻语几句,收回身子,拂手示意那人继续去办。

  那人凝肃的面容渐渐升腾起恭谨应和的笑意,退后一步,拱手道,“请娘娘放心,奴才定原话告知云将军。”

  云将军乃云霓裳的族中远亲,自从她暂时当政以来,便提拔族中男眷在朝中任各类大小官职。此时朝野上下一部分势力已成了她不可撼动的后盾。

  待那人退下,云霓裳眉间神情慢慢凝结。既然夜离的心中仅字提及了白芯蕊,便说明白芯蕊一直在腾王的身边。看来,有腾王在,加之二人一路肝胆,必定不好再动那个女人。

  不过,如此亦不用惧怕,仅凭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动她一个小小的妃子,不是轻而易举之为?!只需从中作一些梗,诱腾王将白芯蕊打入冷宫,定不是难事。

  想及此处,她的脸上渐渐由清冷抿作一抹极浅的笑意,悠深的眼瞳中暗隐着一丝极不符合玉容的诡异。

  她看着满池粉白晶莹,仿佛只刹那之间,池中朵朵荷花便自水中遥遥升起,倏忽绽开,一片淡雅靛青充斥满目。

  只待明日的晨曦来临,那人,便回来了。

  暖风熏醉,至春宫的花园中染了芳菲,百花热热闹闹的争相绽放,蜂蝶流舞,浓郁花香铺叠明艳。最是那至极的温柔,便要数池中几株正艳的荷花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霓裳看着眼前的胜景慢慢模糊了深眸。无数个似这般的清晨,她便这般看着满池的荷花呆滞。她犹记得在腾王府之际,闽皓扬最爱看自己穿上绣着荷花的服饰,道是荷花最配自己的风韵,清雅脱俗,香远益清。

  尽管她心中明知,其实在闽皓扬的心底,不是最爱荷花的,他始终最爱的,是积雪花。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积雪花已经凋零了,如今只有这荷花才能在季节里绽放。

  倏而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一声清亮的娇呼打破池畔静籁。

  “娘娘,殷昇将军在宫外静候。”一名宫女在云霓裳的身后怯怯施礼,声音荡漾在晨光洒遍的水池中,圈起一层绚烂的波纹。

  “引将军到至春宫正殿。”她轻声呢喃,面上无动于衷,却眸色疏冷,眼底颜色愈来愈暗沉。殷昇已多日不曾上朝,据暗中探报,道是殷昇出了京都,向着金陵方向而去。

  金陵,地处南部,与殷昇家乡绝缘,亦无他的势力范围。想必是暗中有隙,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而后来自夜离口中知,闽皓扬留在湘安郡,同金陵颇近,莫不是与腾王有关?!这亦是云霓裳所担忧的,殷昇一直同腾王不冷不热,谁知他心中何想。

  此时,殷昇一回京都,便来宫中相报,极有可能是怕她心上起疑。总之,殷昇此人定不简单,一查他暗中结交便明知,其后是阴谋,还是忠心。

  云霓裳缓了神色,轻移莲步,离了水池,进了至春宫的正殿。

  殷昇此时已在殿上静候,闻听脚步声,连忙回身,见云霓裳正跨进门内走来。“末将参见贵妃娘娘。”他拱手在侧,见云霓裳正从自己的身前经过。

  云霓裳坐在正殿上的梨木椅上,伸手出袖。示意殿上的宫女奉上茶。倾了两杯,她将众人遣下,便转而款款对殷昇道,“将军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殷昇面露难色,有些触不敢为的模样。他本对云霓裳这种高贵而又妩媚的女子有一些心上的抵触,加之她款款多姿,更加重了隔绝之感。

  “是!”他虽不愿,但还是坐在了距云霓裳较远的侧座上。

  云霓裳漠然抬眸打量着他,见他只低眸不语,既不道今日来此作甚,亦不主动道之前的行踪,莫不是再等自己点出?

  她暗暗一冷笑,映在眼皮上的浅浅睫影在晨光下似脆弱的蝶翼般轻轻颤动着,牙关间轻吐出几字,“不知将军前几日去了何处?本宫怎寻不见将军了?”

  殷昇此刻抬眸静静的看着她,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端严,那双总是带着清冷的眼睛此时一片平静,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一拱手,“回娘娘,末将前几日病恙卧榻,待身体好转之余,便出了京都,到南方一带体恤了一下民情。”

  “将军去了金陵?”云霓裳优雅地端起白玉茶盏,凑在唇边轻抿。不时用余光打量着眼前的殷昇,见他墨玉般深邃的眸子里慢慢划过了几道让人看不透的细碎锋芒。

  殷昇心中蓦然一惊,云霓裳果然暗中派人盯着自己的行踪,不过看来她仍有很多事情尚不清楚,今后行事定要隐秘了。

  “看来娘娘消息颇为灵通啊,末将不过去金陵看望了下故友,顺便一路寻了腾王。”

  云霓裳早知南王居在金陵,同殷昇关系颇佳,此时他的话亦不无真实。“将军可有好雅兴。不知可觅得了腾王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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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帝王,奴家我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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