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一本地翻阅着那些古代医学典籍,沈九歌正在胡思乱想。猛然间,当她随手地翻阅到《伤寒杂病论》续时,忽然发现有一段话下用红色的朱砂笔重重地涂了一大片,那正是张仲景为自己的著作所写的续言:
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
沈九歌仔细地将这大段话看个来回。又看了看前面编者对张仲景的一些介绍。,才算看得明白。看明白之后,不由得对这位汉代名医张仲景充满了钦佩影仰之情。
他原为长沙太守,后因家中人十之六七死于伤寒症。于是他辞官回家,采集民间良方,著说立说,终成一代名医,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医学巨著。
给续文下画朱批的人显然也极为钦佩景仰张仲景的为人。在这篇续文下面写了一大段蝇头小楷:
仲景大人何其洒脱,只因家人皆没于伤寒。便弃官从医,只为能挽救天下更多苍生。
可恨余幼年,母亲惆怅不欢,因抑郁患伤寒而卒。外祖因此深恨宁氏一族。余亦遭连累。被弃于宁家。恨我不能像仲景一样成就一方郎中。挽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
余虽在红尘里玩乐,却常觉醉生梦死,于我心有戚戚焉……
沈九歌看完这一切,不觉心头一跳。
这段话是谁写的?是谁?
猛然忆起一月前在百草堂的那一幕,宁千寻只不过吊儿郎当的给何不颠的女儿开了个方子,那百草堂的坐馆大夫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并诚心诚意邀宁千寻去给自家医馆坐堂。
那么,可想而知,尽管宁千寻表面上看来放荡不羁,不学无术。其实,他应该是懂得医道的,而且,不是一般的懂。
而且,如果自己猜得不错,《伤寒杂病论 》序下那篇凄婉的告白,也是宁千寻对这尘世的反抗。
原来他不是不想好,只是这流淌着浊水的家让他无奈。而当她回忆起王氏今天早上对宁千寻的态度。再从宁千寻的角度出发,沈九歌越发的肯定了。宁千寻实在是个逆反心理的孩子,王氏的恶意伤害以及父亲的寻花问柳给了他叛逆以足够的理由。
而宁千寻与宁不群之间的微妙关系,又不得不令沈九歌觉得他们之间还有自己所未知晓的秘密。
沈九歌正拿了书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门外有争吵的声音。好像是红药不知在外面和什么人争吵起来,而且越吵越凶。
沈九歌抬头向外瞅了瞅,根本瞧不清楚怎么回事。便唤了声莲儿。可是,却是绿芍应声走了过来。
沈九歌不禁皱了眉头问:“莲儿呢?”
绿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沈九歌道:“小姐,今日有人来家中找张嫂,说是她的儿子在家里不好了,张嫂来不及跟小姐说,就面挂泪痕地走了。下午的时候,张嫂又托人将莲儿找了回去,说是让她见弟弟最后一面,我想恐怕是莲儿的弟弟不行了。她边抹眼泪,边告诉我不要跟小姐你说,免得你跟着惦记。”
沈九歌闻听绿芍说着莲儿家的事,加之外面的连声吵闹。
内心忽然生出一股烦躁之情,和强烈的不安感。不觉皱了眉道:“绿芍,你且去看看,红药在外同谁争吵。我看那个女子怎么这么面生,你且去叫进来我瞧一瞧。”
绿芍忙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着去寻红药。不多时,却见红药急头白脸地瞪视着身后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妖娆妇人,两颊画着夸张的腮红,大大的嘴叉。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家妇女。她手里拿着一本薄的东西,好像是一本账册。
沈九歌不由得在心里纳罕,这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拿了本账册到自己房中所为何来?
她正暗自思忖,却见那油头妖娆妇人已来到近前,先是极尽礼数地给自己弓身福了一福。未等绿芍红药给做介绍,她已极为自来熟地道:“这位可是寻二奶奶不是?果然比传说中的还富态,珠圆玉润的。人都说二奶奶这样长相的媳妇旺夫,果然不假!”
沈九歌闻听此言有玄机呀,有玄机!
不觉抬眸看着那妖娆妇人笑眯眯地道:“不知这位嫂子家居何处,来我居所有何贵干?”
那妇人忽地抖着帕子给沈九歌抛了个媚眼,沈九歌一看她那架式,立马猜到了她的故乡是——勾栏。
果然,那妇人抖了下身段,有意无意地卖弄自己甜腻得过火的喉咙:“小妇人乃是绮香院的胡妈妈的三女儿胡三姐。今日来夫人这里,是听了妈妈的吩咐,只是来请夫人给宁二公子结账来的!”
沈九歌闻言,不由得“扑哧”一笑。抬头看了看那胡三姐,捡起桌边的一颗梨子塞入口中嚼了一口,然后慢慢咽下。这才又看着那胡三姐慢条斯理地道:“胡三姐,你的妈妈还真是个老胡涂。你见过哪家的爷们在外面逛窑子,窑子里的妈妈追到男人家里找老婆给付账的。你胡三姐虽然身在勾栏,阅人无数,可是办这样的事,还是得天独厚,头一遭吧!”
饶是那胡三姐久经沙场,在男人面前出镜惯了,可是,被个嫖客的老婆这般数落。却是头一遭,又见那沈九歌不急不躁,不怒反笑的样子,心里不觉化了浑。在心中暗自埋怨胡妈妈怎么偏偏让自己来收账!
她正自盘算间,那沈九歌忽地站起身来,猛然间柳眉倒竖,杏眼圆翻:“胡三姐,你们这些勾栏里的人物还真是给脸不要脸。我们家男人不争气,去那腌臜地方嫖了你们,我们这些媳妇的也只能装哑子。忍气吞声,可是你们不该把人欺负到家了。竟敢拿了那死男人在外鬼混的账单子来跟你沈姑奶奶叫唤。”
说罢,一个响亮的嘴巴扇在胡三姐的面上,那胡三姐的脸上,顿时涨起了个高高的小红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