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愿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自那以后,临王与白苍狼身边的人都发现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就连军事行动,只要可以不分兵出袭的,临王都不会让白苍狼单独出手,他宁愿两人并肩而战。当两人并马而前,站在军队的最前方时,便成为了一道传奇的风景线。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无计乐樵苏,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夜下,灯前,白苍狼看着地图上战火波及之处越来越广,而属于临王的地盘也一直在稳步地推进,这其中她的功劳不小。她想,她的一身功勋,她的一将功成,背后有着多少鲜血流成河,多少白骨堆成山。她不怕杀人,她杀人从来没有手软过。哪怕对手仅仅是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因为那是在战场。可她无法忍受看着平民因为*饥饿而大批大批地流离失所死于道旁。
白苍狼展开手中的信,来自新帝。他不再劝她收手,反倒是,像把她当做了一个朋友。他在信中,提及了他即位前的构想,他曾经想用几十年的励精图治克己复礼换得一个繁荣昌盛四海升平的天下。他没有指责临王,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只是憧憬与向往。白苍狼没有再回过他的信,她与临王共用一张大书桌,他从无瞒她的书信,她自然也没有。她记得教训,对北魏小王她心生恻隐就险些中毒身亡,眼睛上的红色过了大半年才渐渐消散。她明白她若是手下留情,北魏小王不会要她性命。可她不可能,因为那是敌人。所以她要做的只能是更加地无情。
战局陷入了僵持阶段。因为在军中已经站稳了脚跟,白苍狼行事不必再那么狠厉了。而白苍狼也渐渐觉得临王对自己的好也不再那么刻意了,而是慢慢地成了习惯。他不会说什么情话,可总是陪着她,这一点让白苍狼很窝心。
此后,很多很多年,白苍狼都认为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北魏的确还没有实力大举出兵,但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捣些乱,很是麻烦。每一次出兵,临王都会让别的将领去,实在不行就亲自出马,怎么也肯让白苍狼去。白苍狼本来不明白的,直到迟钝的常何都看不下去了,告诉她那是因为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故人。白苍狼早把那个故人忘到天边去了。常何这么一说,她也就没办法了,因为她也实在不知道她在北魏能有什么故人。难不成是在她还是狼孩的时候认识的?
春去秋来,年华流逝。一切安好。因为要打仗,白苍狼偶尔也会受伤。却都是轻伤,何况有他关心照料,看着他为自己着急的样子,白苍狼觉得受伤也挺好的。白苍狼唯一介意的是,她还不能为他生下孩子。她怕,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她就老了,她怕过了年龄会很难怀上。避孕的药丸是章华配的,他明着告诉她了,对以后的怀孕不会有大碍,但多少会有些影响。临王也不是不心疼她。他二十多岁的年纪,早过了年少懵懂的时候,正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时候。白苍狼知道他是极喜欢那种事的。可他却节制,五六天方才一次,只是时间很长。白苍狼又不是傻的,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红着脸问他。他笑了:药吃多了,对你不好。
杨庭收到过临王的警告,自然是不敢明里和白苍狼联络了,只是暗里二人还是照常。临王哪里能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由他们去了。刚成婚时,他是有些怕的,怕杨庭这个青梅竹马会分了白苍狼的心。现在,则是不介意了。
四年就这么过去了。战局的最终结果几乎没有悬念了。越靠近帝都,白苍狼的心里就多一分忐忑。她有点儿不甘心,不想把临王身边最亲切的位置让出来。她可以不做正室,但这些年的亲密下来,她真的很难接受他会花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另一个女人。
临王与她分兵而行了。她估计了下,怎么看,临王都会比她先攻到帝都。也好,让他先处理妥当也好。他与宛如的相见,她不怎么想搀和在其中。
可北魏人又不识时务地出现了。临王分兵去战,耽误了进程。当白苍狼过五关斩六将来到帝都城外时,她犹疑了。城内还有皇家精锐二十万以及一些撤退进去的部队。白苍狼手头也不过十五万人马。而且新帝的援军还在路上——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相信忠义是天,哪怕一定会败。她犹疑不是怕输,而是怕要去面对那个叫做宛如的女人。
当白苍狼又收到了新帝的信时,她没有感到意外。新帝约她相见,地点城楼,人物只有他们两。白苍狼想,这个皇帝还真的是不懂事儿啊。约她见面也就够不正常了,还定在了城楼。那可是他的势力范围,只有傻子才会赴这个约呢。
可白苍狼还是去了。她本来不打算去的,只是她派去侦查的人回报,新帝还真的是一个人去的,周围也没有埋伏。白苍狼想,他也许真的有诚意,只是不知道他要与她谈什么。
当白苍狼推开门进来时,新帝已经等了一会儿,他想她应该是不会来的,可还是打算等下去。他听了开门声,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战袍的身影,战袍还是半新不旧的,一双军靴上沾着雨水,在地上留了几个脚印。她走进来的步姿,是矫捷的,很轻,又很沉稳,每一步都很实,不像个女人。直到白苍狼走到面前,他才去看她的脸。不漂亮,日日风吹雨淋地连清秀都算不上。他却没有失望,因为她的眼神和他想象的一样,很真诚。
白苍狼推开门也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的。她没有想到新帝是这幅模样的,她印象中,他应该是个温和守礼的君子。但轻衫缓带的男人一抬起头来,白苍狼就意识到了他喝醉了。白苍狼微微蹙了眉头,说道:“若是你醉了,我们改日再谈。”
白苍狼的话很不客气,他却不介意,只笑着说道:“帝城的春雨里,有杏花香。以后,你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白苍狼这才正色,她身为武将自动忽略了前面一句话,但后面一句话却很重要。
“你不怕我杀了你?”白苍狼开门见山说道:“你的来意?”她自信自己的身手,就算是杀了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你不会杀朕。”新帝笑意浅浅,下一秒却郑重其色:“因为除了朕,谁也不会给你开出更好的条件。帝城百年繁华,朕不愿它遭受战火之灾。‘愿留三室’,朕记得。”
“其实,你还有机会。”白苍狼冷声说道。她相信每个人都有恻隐之心,可是心有不忍并不代表一定会手下留情。新帝自然舍不得自幼生长于斯的帝都遭遇战火,可他同样也舍不得最后的反扑机会,而放弃九五之尊,甘愿沦为阶下之囚。
“你不用怀疑,因为朕自然也要你的承诺。相信在临王麾下,也只有你可以帮朕这个忙了。”他又笑了起来,在白苍狼眼中,他的笑应该带了苦意,可她只找到了戏谑与漫不经心。
“我可以担保,不会有人取你的性命。”白苍狼做出这个承诺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这并不容易,也许是看在了可以幸免于难的军士百姓的面子上,也许是不忍见他们手足相残,也许仅仅就是不想他死。所以她答应了。他说的不错,在临王这边,能践诺的只有两个人——她与临王,而临王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他的笑意却愈深,笑得甚至有些放肆:“你错了。朕要的承诺是,护她周全。她心高气傲,在朕兵败后,她一定觉得愧对于朕又无脸去见临王。朕怕她自尽。”
新帝看见了白苍狼眸色中的挣扎。果然,在白苍狼这里,宛如是不能提及的死穴。他忽然有些心痛,不为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他以为自己够可怜了,可她更可怜。
“她活着,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白苍狼还是站着,冷冷地说道。
“可她死了,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夫君有多惦记她,你自己明白。她要是在你手上死了,临王会怎么看你?”新帝看着他,问得竟然郑重其事。
白苍狼沉默了。她真的不能确定——现在,在临王的心中,他们间的多年夫妻情分和他对宛如的一往情深哪一个更重。可新帝有一点没有说到,她不想看见临王失去宛如后的撕心裂肺的痛,与之相比,她甚至宁愿看见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再为了别的女人伤痛。
白苍狼不说话,新帝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白苍狼突然觉得她与他之间距离特别近,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
“我有什么比不上宛如?”白苍狼问得很平静。好像这个问题她疑惑过多久,想过很久,问题一次次泛起,又一次次压下。现在,所有的感觉色彩都已褪色,她只想要个答案。
“你和她不同。”
白苍狼冷笑:“我懂。就因为她柔弱,所以你们都愿意保护她。她会让你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而我……”白苍狼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从新帝惊诧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失态。
“你们两不同。她是柔弱,却柔中带韧。你强势,却刚极易折。”新帝说着,闭上了眼:“所以,她要是和你争男人,你不一定能赢。但是,你放心好了。她不会的。她是我的女人,她的高傲和她的忠贞都不会让她靠近临王。”新帝真的是这么想的,可他总觉得这番话不是在安慰白苍狼就是在安慰自己。
白苍狼不愿意再纠结于儿女情长,说道:“我答应你。你的降书什么时候送来?你的军队什么时候投诚?”
“明天。你答应后,朕就会命人张贴安抚告示,同时会安排军队分批缴械投诚。如果你需要向临王请示,朕可以推后时间。”
“不必了。就明日好了。我在城外军营等你的使者。”白苍狼说完,便就打算走。
新帝却出声阻止了她,说道:“白苍狼,朕很佩服你。此外,你凭什么嫉妒宛如。她没了男人,第一个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去死。而你没了男人,一样会是堂堂大元帅,活得风光亮丽。”
白苍狼听了,不言语,一样是抬腿走了。她走到墙边,抓起飞天索下到城楼外,才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在城楼下等着他的常何,顿时急了。她却摆摆了手,示意无妨,歇了口气,才说道:“他点了迷幻香。为了防止出事,我用内功抑制六脉流转,受了点儿内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迷幻香?”常何惊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说迷幻香是含蓄的说法,其实就是*香。
白苍狼却是不介意,这些年看的多了,不管什么事情也都可以理解了。“他答应出降,条件是让我保证宛如不会出事,自己的生死却无所谓了。宛如不死,按照临王的性子,她是没办法为新帝守住清白的。新帝不过是觉得他亏了,想在临死前扳回一局而已。他料定要是我在他手下吃了亏,一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赵公公在暗处听了,不由地笑了。多年相处下来,他发觉白苍狼和他以前没有见面时,不太一样。她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自然也和璃太妃想的不太一样。不知道璃太妃在见到白苍狼真人之后,是否还会支持她。反正他是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