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白苍狼依然称病没有上朝。然而,她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帝城军营之中,她爽朗的笑声作响于酒肆茶楼之上,她的不做任何伪装的称病是对皇上的大不敬。然而,皇上悄然按下了弹劾她不敬的奏折。他比那些御史知道的多,多得多。
比如,白苍狼这些日子很少回代王府,她晚上常常寄宿在同僚家中,或者顺便找家客栈休息。白苍狼想过,自己这样,他会担心么。可很快她就释然了,他一定会担心,可不会再关心。因为他不要她了。而她白苍狼不是过街的老鼠,不是见不得人的娼妓,是帝城堂堂大将军,是帝国煌煌代王爷,这样的白苍狼不愿意活在黑暗之中。所以她也不要他了。没有他的日子很难适应。对着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更难适应。但想想这一次是自己不要他了,是自己放弃了机会,便会舒心很多。
皇上还知道,章华的新铺子有*闹事,白苍狼知道后,静静地进去坐下,静静地喝了一杯茶,便再也没有人敢惹。皇上还知道,他的骠骑将军与贬谪途中的废帝书信来往频繁,而看守废帝的将领因为白苍狼的授意对废帝是礼遇有加。但他没有管,他没有底气去问白苍狼,他不必怀疑她的忠心,却害怕她对废帝或许有别样的心思。
过了一月,举国同贺。因为皇后怀上了皇嗣。
而白苍狼听到传到宫门外的消息后,将手中那杯帝城权贵最爱的清淡茗茶轻柔搁下,说道:“常何,把我的盔甲拿出来擦擦,明日上朝。”
宛如有孕的消息,她早就知道。她自然也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她甚至知道皇上是哪一天做出了决定,因为在某一夜之后,他不再徘徊在她的府外。
她知道他在想念她,很想,很想。而自己也在想念他,比他还要想。
所以她要见他,终于有理由见他了。
这个理由便是从今后再也不见。
殿堂之上让人无奈让人愁烦又让人不得不提的还是北魏入袭之事。北魏入袭将近二月,战事有进有退,却是丝毫没有能够击退敌军的兆头。夺位之战刚刚落下帷幕,整个帝国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再拖下去便是国弱之始。殿堂之上,日日提,日日论,论来论去,毫无进益。
白苍狼听着和前一个月没有多大差别的无聊议论,行礼出列,朗声道:“臣请出征。”
顿时,殿堂静了,静到可以听见耳边的风声以及皇上轻微的手指骨节作响声。
谁都知道白苍狼出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却没有人敢提,因为皇上没有提,而现在白苍狼提出了。她领兵紫禁军,守卫帝城的安危,但她不是军部第一人,帝城里还有着其他的将军和军部的尚书侍郎们。帝城还有着其他大大小小盘中错节的各路官员与林林总总关系复杂的皇亲国戚,最重要的是有皇上。所以在帝城,她也就仅仅是老实本分地守卫着帝城的安危而已。而她最好的用武之地并不是帝城,而是边境。她在野战夺城上的眼光谋略,除了高高在上的皇上外,目前帝国无人可及。放诸边境便是放虎于山,山中的老虎不是人力可控制的。和皇上一样,满朝中,并没有怀疑白苍狼的忠心。可那是在废后之前。废后之后,白苍狼多日不朝,明明白白地将她对皇上的不满与怨艾昭示于众。今天忽然上朝,突然提出出征,不能不让人在惊讶之后生出疑心来。而且,成克等人面色为难地相互看了几眼,他们知道纵使废了后,他们之间一定会藕断丝连,皇上真的会许白苍狼离开他么。
“诸位爱卿怎么看?”
依然没有一人出列答言。宛如之父犹疑半晌,正要出列,却被身边故交拽住衣角,摇头示意他莫要做出头的椽子。
殿堂之中人人绷紧了神经,不少人的朝服上已经隐隐显出水渍。既然无人应答, 皇上自然要点名了。
可皇上并没有点名,他看着脚下这些不敢置一词的臣僚们,心中冷冷地笑了,然后看向如同山顶之松般的白苍狼说道:“果真要走?”语气不像是九五之尊,也不像是情人之间,却像是寻常市井之中的寒暄。没有太多的关切,只是淡淡的,就像是在问:“今天窗外下雨了么?”
“相比于帝城,边境更需要臣下。”白苍狼的声音就如同青竹一般硬朗而清亮,像是一个热血报国的少年郎。白苍狼怎么会是一个热血报国的少年郎,所以她是假的。
“那便去吧。”皇上说完,便站起了身,不再看他的臣子一眼,转身退入殿后。掌事的公公愣了一下,立马尖着嗓子喊道退朝。白苍狼提起手臂,摸了摸鼻尖,刚刚那一抹明黄隐入殿后的时候,她的心乱了。她相信,他听懂了她的意思,不是帝城不需要她,而是他不需要她了。而在场的臣子们,大抵也都懂了。她想生活在男人堆里,便是这点好——他们把她看作被遗弃而黯然退场的妇人,同时,他们会更关注她出战引起的政治影响。风霜刀剑之中,儿女情长向来没有那么重要。
战情紧迫,在帝城的时日屈指可数。
白苍狼害怕会发生什么,或许还隐隐期待发生什么。比如他来告诉她,让她别走,留在他的身边,而她终究还是要走的,白苍狼作如是想。她应该只是期待拒绝他的情景吧。
莫要这样矫情。章华这样子地告诉她,在她将自己的宝剑与雕弓都分别赏赐给上次比武的优胜者之后。
不是矫情,只是我自己不想再看见,而且我有能力使用更好的兵器。白苍狼是这样子回复章华,在她拿出不久前由名家锻造的剑与弓之后。
白苍狼是武将军,除了自己的兵器和坐骑,她什么身外之物也不过分地关心。常何牵着马背着包袱走出了府门,白苍狼提着剑背着弓走出了府门,一把明晃晃的大锁便锁住了府门。
除了接手在战军队外,皇上特地许她率领五万紫禁军出征。
出征的场面很大,很壮观。
熟识的将领与官员们要说的话已经在辞别宴上说过了。出征只是一个仪式而已。皇上没有出席这个仪式。整个帝城的百姓都来了,他没有来。
当白苍狼率领五万紫禁军离开长安城时,城楼之上,站立了一个人,是皇上。他对身边的赵公公说道:“朕该去送她,却没有去。朕不该来送她,却来了。”
“白将军骁勇善战,陛下不必过虑。”
“可这次是她一个人。”说完,皇上便不再言语。赵公公像是感染到他身上沉闷的气息,也寂寂无言。
直到五万紫禁军都慢慢消失在眼前,赵公公才揉揉站酸了的双腿,劝道:“白将军打赢了,便就回了。”
“朕忧心她赢不了,更忧心她赢了不会回来。其实,根本不必忧心。她一定会赢,而且一定不回来了。”
而马上的白苍狼揉了揉双眼,回头望去,帝城的城楼的剪影淡到不可见了。但她似乎还可以看见城楼上的那个身影。他到底还是来送她了,不是用皇上的身份,这应该是最好的离别了,也是最好的结局。即便她一直知道他在,却直到现在才可以回头。
她遇见了平生最强的对手。
她打赢了这个最强的对手。
在无数场恶战后,捷报终于传到了宫中。同时而来的,还有请求卸甲归国的上奏。她的封地便是他以前的封地,与北魏紧紧相连,也是之前无数场恶战的战场。所以卸甲是不可能的,而归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已经在封地了。
“她不想回来。”皇上在太后面前说道。
“无论如何,她是哀家唯一认可的皇后。”纵使皇上向天下宣布宛如身怀皇嗣,而白苍狼已然决意不回帝城,太后的态度依然坚如磐石。她曾经因为白苍狼开出可以带常何进宫便放弃后位的条件而动怒,现在却越发地激赏白苍狼——白苍狼不是一个足够合格的后宫女子,却是帝国的顶梁支柱。
“母后,这样置宛如于何地?”皇上不由叹息。
而宛如正在昭秀宫中,呆如木鸡般站立。她不知道宫里有多少白苍狼布置的人,但她知道她无能为力。她从梳妆台中看见了一封信。不是来自于白苍狼,而是瞻基,她曾经的夫君。但一定是白苍狼送进来的。因为除了白苍狼,没有任何人愿意再亲近他。
信里说,他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认贼作父。九五之尊自然不是贼,因为盗钩者贼,盗国者侯。但在废帝眼中,他就是一个贼,一个盗了他的国,还盗了他的妻的无耻贼人。
宛如对白苍狼是敬畏的,感激的,愧疚的。但这一刻,她想起来了,白苍狼是一个手染鲜血人见人畏的将军,而她是夺了她心爱之人的情敌。白苍狼有足够的强大,她只需要顺便动了动指头,便可以打碎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举步维艰的平衡,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之中。而现在,白苍狼在辛苦征战之余,动了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