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哪儿?”
“西域。”
“西域?”孙漱皎吃了一惊,“你不留在中原了?”
“不留了。”
“你的事,都办完了?”
“不用办了。”
“那你为什么要带上我?”
魔术师转头看她一眼:“我想收你为徒,传你衣钵。”
“变魔术?”
“想学吗?”
“学……也可以。”
“你的事,我并不好奇。”孙漱皎的声音很轻。
“看得出来,你对这世上之事,似乎都不关心,虽然年纪小,却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彻,并不会被迷惑住,这一点很好,很适合变魔术。”
孙漱皎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钻进马车里睡熟了。
两人走走停停,直到沙漠边的一座小酒馆,魔术师才把马车停下来,叫醒孙漱皎,带着她走进饭馆里。
很快,饭馆伙计送上饭菜,孙漱皎端过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牵着个小女孩儿走过来,眼中满是乞怜之色。
魔术师正要打发他们走,孙漱皎却挟起自己碗里的鸡腿,递给那小女孩儿,女孩儿接过鸡腿,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吃完抹抹嘴,拿眼看着孙漱皎。
“这个也给你吧。”孙漱皎拿起两个馒头,也给了那小乞丐,母女俩连连道谢,这才转身离去。
魔术师端起酒碗喝了口,慢悠悠地道:“你把吃的都给他们了,自己怎么办?”
“我……我可以饿一顿。”
“你自己饿着?”魔术师奇怪地瞅她一眼。
“嗯。”
“吃这个。”魔术师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了一半给她,孙漱皎也不计较,端起碗来慢慢吃着。
“我突然发现,”等上了马车,孙漱皎开口说道,“原来你并不坏。”
“坏?”魔术师一声轻嗤,“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世上之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盘算,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对方心里装的是什么。”
“你这话——”孙漱皎没有接岔儿,只是觉得他的话,十分地高深莫测。
“你带着我,要去哪里呢?”
“流浪。”
“流浪?你还会表演魔术吗?”
“是。”
“还要……诱骗那些小女孩儿吗?”
“不会。”魔术师答得异常肯定。
孙漱皎便不言语了,她知道,魔术师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事,但她不想打探,也不愿打探。
她只确定了一件事,魔术师心中,对她已经没有了杀机。自己倒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四周的风景。
路上所见形形色色,但最多的,却是驮着货物的商队,商人们用各种语言交谈着,兜售货物。
忽然,孙漱皎的目光定住了。
“怎么?”
“那——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魔术师点点头,看着她跳下马车,走向一个商人。
那商人手里握着根铁链子,链子另一端拴着个全身皮肤漆黑的男孩子,嘴唇很厚,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他正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孙漱皎。
孙漱皎凑近他,用手去摸他的脑袋,男孩子忽然跳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孙漱皎赶紧往后闪开,连连甩手,暗道侥幸。
却听“啪”地一声,那商人挥着鞭子,重重抽在男孩子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孙漱皎吓了一大跳,不由惊呼:“你干嘛打他?”
商人抬头,眼里闪过丝凶光:“不听话的奴隶,该打。”
“奴隶?你说他是奴隶?”
“是!”
孙漱皎没有言语,再去看那男孩子,却见他还是那幅呆呆的模样,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毒打。
“你,”孙漱皎在他面前蹲下来,轻轻地道,“你不痛吗?”
男孩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还是那样直直地看着前方。
“你要把他,卖多少银子?”
“十两。”商人冷冰冰地道。
“十两吗?”孙漱皎想了想,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递给商人,“这个够吗?”
商人眼里闪过丝贪婪的光,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解开他的铁链吧。”
商人取出钥匙,打开拴住男孩子的铁链。
“你自由了。”孙漱皎拿起他的手,轻轻地道。
“什么?”男孩显然不明白,这“自由”二字是什么意思。
“你自由了。”孙漱皎脸上浮起淡淡笑漪,“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人打你,骂你,伤害你,嘲讽你,奚落你,你是你自己的。”
“我,是我自己的?”男孩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对。”孙漱皎点头,“你自由了,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很多年后,已经富甲一方的达宾瑞,依然记得那一刻,阳光照进了心里,就像一丝希望的火花,将未来的道路照亮。
只是他当时年纪实在太小,并不明白这件事对自己的意义。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不相信幸运之神会如此光顾自己,直到她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脏渍。
“记住,以后好好地保护自己,千万别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希望,你可以遇到好人,真正帮助你的人……”
孙漱皎说完,转头朝马车走去。
男孩子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攥住她的衣摆,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你想说什么?”
男孩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面色涨红,只是想靠近她,甚至想留在她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
孙漱皎微微地笑了,又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递给他,柔声说道:“拿好它,如果遇到坏人,不要留情。”
男孩子傻傻地点头,接过匕首掖入怀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孙漱皎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开走了,男孩子忽然拔腿追上去,一面追一面大喊:“呜,呜,呜——”
马车轻轻地晃动着,孙漱皎不断转头,往后看去。
“小丫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魔术师禁不住调侃道。
孙漱皎低下头,没有言语。
也许他们这一分离,今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你这丫头倒是好心,怕你这份好心,将来会给自己惹来不少麻烦。”
孙漱皎还是低头,她忽然很想桐儿,很想很想,记得在山谷口分开时,他曾经大声喊道:“你等着,我会来娶你的,我会来娶你的……”
孙漱皎心中忽然一阵酸涩——桐儿,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还记得吗?
马车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在一座寺院外停下,魔术师把孙漱皎叫下车,带着她走进寺庙里。
一名僧人走上前来,用本地话和魔术师交谈,孙漱皎听不明白,干站在那里又十分地尴尬,于是朝一旁走开,仔细看着那些佛像,还有雕梁画柱——和在中原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走着走着,她转进内殿,却见好几十个僧人正光着上半身,盘膝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辞。
孙漱皎觉得十分有趣,一时站在那里,呆呆看住。
“丫头。”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孙漱皎“哦”了一声,抬头看他:“这些人好奇怪,他们在干什么呢?”
“悟禅。”
“禅?”孙漱皎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禅是什么?
“好了,丫头,跟我去吃饭吧。”
孙漱皎点点头,跟着魔术师离开了后殿,走进东边的素斋馆,见桌上已经摆放好粥,馒头,小菜。
“来,吃吧。”魔术师指着一个空位,让她坐下,孙漱皎拿过粥碗,先尝了口,觉得滋味还不错,这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斯德龙先生。”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走过来,朝魔术师做了个揖。
“主持方丈。”
“这次去大景王朝,收获不小吧?”
“详细情形,容我稍后再说。”
“好,不打扰两位用饭。”主持方丈再度稽首,转身走开。
吃过饭,魔术师把孙漱皎送进一间客房里,吩咐她好好休息,然后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孙漱皎始终无法入睡,索性起身,走到窗边,翘首看着空中明净的月亮。
月儿啊月儿,你可知道我的心事?爹爹和娘亲,他们还好吗?娘亲一定很难过吧?月儿啊月儿,你可不可以带个消息给娘亲,告诉她皎儿很好很好?
月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悄悄藏进云里,孙漱皎又在窗前呆了很久,方才转身回到床上,躺上榻呼吸均匀地睡去。
寺庙侧厢房中。
“斯德龙先生,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这次去中原,要做一桩大买卖,怎么?买卖做成了吗?”
“不用做了。”
“哦?”
“大景王朝内乱已生,想来再过不久,便会兴起大变。”
“那先生现在打算如何?”
“还是做我的老本行,向贵妇人们售卖珠宝玉器吧。”
“这也很好,很好。”主持拈须点头。
“咱们此前说好的一切,看来得延后了。”
“没事。”主持方丈摆手,“如今我一心向佛,极少过问红尘中事,倒也落得一身清闲,却比从前好太多。”
“看来大师,已破尘劫。”
“谈不上。”主持方丈摆摆手,“其实人生天地间,谁不是只身一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戏,仍然还是那些戏,只是唱的人不同罢了。”
“这话倒说得甚妙。”达德龙颔首,“如今,我于这世上,也无甚可牵挂了,待最后一桩心愿了结,便来同主持做个伴。”
“这怕不成,”主持方丈眸光闪动,“观你面相,似还有一劫未了。”
“哦?凶险么?”
“说不好,说不好啊。”方丈主持似有意卖关子,双手捋须,唇角浮起几丝浅笑。
斯德龙倒也不催问,抱拳行礼后站起身来:“告辞了。”
方丈起身,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站在古木吟吟的寺院里,达德龙抬起头来,却见空中一轮圆月明净,照着这广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