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何钧大大地吃了一惊,随即敏感地道,“朝中有变?”
“到底是什么事,沐帅并没有交代,总之,你带着所有人,赶紧回去吧。”
“是。”不知道为什么,何钧却很是松了一口气,真好,他也正想放下这副沉重的担子。
回到毡包后,何钧立即发出号令,令所有冲锋队员分批次回返绥州,处理好所有的一切,他这才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他的好妹妹,何萱。
无论如何,他得叫上何萱,既然是他把何萱给带出来的,怎么也得带回去。
只是,那丫头临走之时,也不曾给自己留下一个具体的地址,要如何去找呢?
经过一番仔细的思索后,何钧出门上马,随意而去,沿途打听有没有一个叫绰昂的人,最后终于寻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远远地,他便看见一座低矮的毡包,门外拴着几匹马,圈着几十只羊,何钧正在怔愣间,忽听有欢快的笑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黑发飘扬的男人携着自己何萱,正飞速而来。
他的妹妹,他从小宠大的妹妹,此时就像一朵怒绽的鲜花,笑靥动人。
看得出来,她非常幸福,也非常快乐。
“大哥!”何萱远远地瞅见他,不禁喊叫起来,绰昂催动马匹飞奔而至,在何钧面前翻身落地。
“你是何钧?”
何钧没有答话,仍然高踞于马背之上,视线自绰昂脸上扫过,然后微微地笑了,这才跳下马背来,当胸给了绰昂一拳:“你个好小子,我妹妹从来心高气傲,居然会……”
“大哥难得来,赶紧进屋里喝酒吧。”绰昂落落大方地道。
三人进了毡包,绰昂端出来酒菜,和何钧兄妹俩开杯畅饮。
“大哥,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何萱颇觉奇怪。
“我接到沐帅命令,即刻回绥州城,此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先来看看你。”
“哦?”何萱双瞳一跳,“沐帅让你回城?”
“是。”
“那大哥如何打算?”
“当然是回去,倘若绥州和东剌这段时间没有战端,我就回小镇去,陪着爹娘。”
“也好。”何萱点头,“那你捎句话给爹娘,就说他们的宝贝女儿,已经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幸而咱爹咱娘都是不计较的人,否则,肯定会被你气死。”
“怎么会?”何萱很洒脱地摇摇头,“没有我们,爹和娘肯定活得更开心,其实我最想念的,却是师傅。”
“是啊,”何钧点头,“也不知师傅新收的那些徒弟怎么样了,还有启曜哥哥,芸儿姐姐,我真地好想他们,好想……”
“我会回去一一拜访他们的,萱儿,你真地不回去了吗?”
“这段时间没有这个打算,”何萱抿抿唇,“跟绰昂在一起,我很快乐,其他的事我不愿意再多想。”
“好吧。”何钧端起酒杯来,再次喝了一口,“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再勉强了,绰昂,我妹妹就拜托你了,相信凭你的本事,没有人能欺负她。”
“这个自然。”绰昂爽朗一笑,伸手搭上何萱的肩膀,“她是我的女人,有谁敢欺负她?”
“好。”何钧点头,“我家妹子的眼光果然不错,终身得靠,且借这一杯水酒,预祝你们两位白头偕老。”
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处理好何萱的事,何钧再无旁的牵挂,连夜回到城中,第二日清早便离开了东剌,回了绥州城。
沐连锐接见了他,对于他在东剌的败绩竟然不置可否,反而温言相劝,、复完命从议事堂出来,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一切,何钧心中却觉得十分地异样。
问题出在哪里呢?
士气。
绥州军的士气,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校场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鸟儿在飞来飞去,根本不见半个士兵操练。
这是怎么回事?
何钧进了大营,随意找了士兵询问情况,那士兵掏着耳屎,懒洋洋地道:“训练,做什么要训练?如今的上官只顾着吃空子,什么军备战阵,早已抛在脑后了。”
何钧听罢,心中不由一惊,他暗暗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朝廷有如一盘散沙,从上到下皆是尸位素餐者多,而东剌也是四分五裂,两相比较,正是半斤八两。
绰昂的影子蓦然从脑海里闪过,何钧隐隐感觉到,倘若那个男人在有生之年,果然能实现自己的心志,一统东剌各个部落,那结果会怎样呢?
或许,在朝廷不曾意识之间,已然养大了一个强敌,而中原之人还碌碌无知,纵然绰昂不会南侵,绰昂的子女也不会南侵,但之后如何,就难说了。
何钧用力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至少,东剌和中原表面上的和平,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罢了,自己能得闲便得闲,何苦一定要双方起纷争呢?只是,师傅的一番教导,如今怕要尽数化为泡影了。
石师傅想让他以一身本事报效朝廷,结果眼下的朝廷根本不需要他报效,他又何苦再留在这里呢?
想明白这一层,何钧自己也有些灰心,便到帐篷里收拾了包袱,次日向沐连锐请辞,沐连锐倒也没有挽留他,而是亲自将他送出辕门,看着他上马扬鞭而去。
离开绥州城后,看着驿道两旁相同的风景,何钧忽然间变得无比轻松,从此,可以仗剑天涯行,了无牵挂了。
仗剑天涯行,了无牵挂。
这个念头一起,何钧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索性放缓马速,任由马儿慢慢地走着。
天色渐渐擦黑,何钧四顾一看,不见半座房屋,左近也无破庙等栖身处。
他也不甚以为意,索性将马匹拴在一棵树上,自己上了树,就在树杈上躺了下来,看着天空发呆。
深邃的天空就像一块黑色的大玻璃,无数的星子熠熠闪烁。
何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爽快无比,他舒展开四肢,迷糊间正要睡去,却听树下一阵悉悉索索地响,何钧遂坐起身来,看见一个黑影正牵拽马儿的缰绳,马儿呼呼直喘气。
何钧并不理会,索性仍然蹲在树杈上,看着他如何施为,那人见马匹如山一般动也不动,十分着恼,嘴里咕咕噜噜地骂着,却从只布袋里掏出什么来,凑到马嘴前,马儿张口便吃,然后居然跟着那个人走了。
何钧实在觉得好笑,待对方行出一段距离,他方才呼地从树上跳下来,跟上那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本来就做贼心虚,顿时发出声尖叫,然后瞪大眼睛看着何钧。
“兄台,你这样做,是不是也太不地道了?”
“我。”对方目光闪了两下,然后胆气变得充足,“我走我的路,与你何干?”
何钧“哦”了声,撮唇吹声口哨,马儿立即四蹄高扬,把那人踢翻在地,对方摔了个嘴啃泥,翻身而起,狼狈逃走。
何钧倒也不理论,牵着马儿仍回到原处,还是把马拴在树上,为防再有人来,他长了个心眼,从包袱里翻出一根金丝绳,牢牢地拴住马笼头,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如此一来,倘若有人盗马,定然会把自己也给扯下来。
好在下半夜还算宁静,没有人来吵他,何钧在树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觉,直到清晨,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淡淡投到他的脸上。
何钧伸了个懒腰,一声清啸,从树上跃下,稳稳落在马背上,索性纵绺而去,任由马儿在田间阡陌上行走着。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
一阵喜乐忽然从前方传来,何钧让到一旁,任由那长长的队伍过去。
“女儿,我的女儿……”田垄那头忽然跑来一个妇人,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后面还跟着几个汉子,像是要把她给抓住。
何钧不由轻轻地“咦”了一声,奇怪,这自来闺女出嫁,都是喜事,为何这妇人却如此形容?
“秦大嫂,这胳膊拧不过大腿,闺女大了,始终都是要嫁人的,何苦将她掖在家中,迟早生事,还不如嫁出去。”
妇人哪里听劝,只是不住地哭。
何钧虽有些好奇,但却并不想过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仍然打着马儿往前走,经过那妇人身边时,却听她一声惨呼,跪倒在地,朝着天空大声吼道:“老天啊,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家女儿吧。”
何钧愣住,便问旁人道:“这怎么回事?”
边上人哎了声,摇头:“我说兄弟,不该你管的事,就千万别多管,走吧,走吧。”
何钧仔细想了想,觉得从妇人这里或许打听不出什么来,索性调转马头,跟着那轿子一径朝前走,看着轿子过了石桥,在一座庭院前停下。
那庭院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无数人进进出出,门口站着个满脸红光的男人,正冲着宾客们团团作揖。
“新娘子来呐。”喜娘扭着腰肢,脸上全是盈盈笑意,一张花手帕舞得像朵花似的,鞭炮声,乐声同时大作,男人上前打起轿帘,正要将新娘扶出,脸色忽然变了,转头对喜娘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喜娘莫明其妙,转头一看轿中,脸色顿时也变了:“这这这,何老爷,这可跟我不相干啊。”
“跟你不相干?”何老爷冷然一笑,“那跟谁相干?让你去接新娘,你却给我抬个……这不是寻我晦气吗?”
“何老爷,”喜娘吓得面白如纸,说话直哆嗦,“这这这这,这……”
旁边的宾客们也安静下来,有眼尖的早就看出苗头不对。
“老爷,”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事已至此,不宜张扬,不如把轿子抬到偏院去,打发走宾客,再作计较。”
“也好。”何老爷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略一点头,许可了管家的话,叫来几个家丁,让他们抬走轿子,自己阴沉着一张脸,走进院内。
风吹来,扬起满地的纸屑,两班喜乐也停了,师傅们站在树荫子下头,各自掏弄各自的器什。
何钧略一思索,待那几个家丁离开偏院,自己将马匹拴在一块石头上,跃墙进了侧院,却见那顶喜轿停在院中,他近前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新娘子全身着红,靠在轿壁上,却面白发青,唇角带血,已然气绝!
何钧不由轻轻地倒抽了口冷气,到底是何等的深怨巨恨,使得这娇弱女子竟然以这般激烈的方式抗婚?
瞧她的模样,只十八九岁年纪,清秀可人,怎么也不该如此短命,何钧探手搭上她的脉搏,却觉得似乎隐有跳动,他不及多想,索性将新娘给抱了出来,跃出院墙,骑马而去。
他纵马疾驰,直至一个全然陌生的城镇,方才停下来,雇了辆马车,将那女子给放进去,行至僻静处,方才仔细检查她的身体。
幸而石师傅曾经教过他简单的医理,是以能对这女子施救。
何钧先取银针探穴,见针尖血渍发黑,知道这女子是服用了砒霜。
只是奇怪,照理说,砒霜毒性剧烈,这女子断无存活之理,难不成苍天见怜,欲活这女子一命?
何钧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两枚解毒丸,捏开女子的下颌,喂进她嘴里,强迫她咽下去,然后又单掌摁在她的后背上,让其呕吐。
折腾了好一番,女子仍然毫无生气,何钧也不慌张,轻轻地将她平放在座椅上,然后才撩帘下车。
邓娇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噩梦,怎么都醒不来的噩梦,每每醒来,就会看见父亲那张贪馋的脸,母亲哭得通红的泪眼,以及自己未婚夫远去的背影……
五指紧攥,捂住自己的胸口,两行泪水自眼角潸然而落——她的命真苦,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地折磨她,让她生在贫寒小户也就罢了,父亲贪爱钱财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有一个懦弱无能的未婚夫?
都说红颜薄命,可她并非红颜,只是稍微比寻常女子长得水灵些罢了,缘何也如此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