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见陌舞对那个妖精那般感兴趣,不禁斜着眼晴望了她一眼,然后轻声地道:“其实那个妖精你也认识,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被那个客栈掌柜赶出来了吗?”
一提起这个来陌舞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可以进去睡觉的,满心欢喜地以为那个客栈掌柜听说了她暴打赖老五的英勇事迹之后,肯定会对她顶礼膜拜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她和莲华给赶了出去!
这件事情对他们两位仙界中人来说简直就是种侮辱啊!
不过当时的陌舞并没有那么气愤,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全都被那一锭银子给吸引了过去。那银子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从客栈掌柜那里要回来的,所以满心欢喜地捧着银子,将客栈掌柜驱赶两人的怒气先放了一放。
不过此时就又是另一番境界了,此时的陌舞没有了当时骤然得到银子的欢欣,再想起来当时所受的侮辱,不禁很是气愤,头上的辫子一颤一颤的,嘴角愤然地撇起来,张口便道:“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当然记得了?”
莲华似是没料到陌舞对那个客栈掌柜如此愤恨心有戚戚焉,不禁侧头望了她一眼,疑惑道:“你对他似乎挺有意见?”
“当然了!他都把咱们给赶出去了!”
陌舞眼珠子转了转,然后猛地拽上莲华的衣袖急急地道:“花!要不咱们现在赶回去将那个客栈掌柜给暴打一顿吧?刚才从花溪镇出来的时候太急了,倒是把那个老不死的都给忘了!”
听了陌舞说了这个话,莲华倒是笃定了下来,淡定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讥笑道:“你是想要去将那个客栈掌柜打一顿,还是想要去跟酒楼掌柜再续前缘?”
陌舞撇了撇嘴,心想这朵臭花要不要这么聪明?难道她的意图就这么明显吗?
的确,她想要回花溪镇的确是想要找那个酒楼老板再去叙叙旧,谈谈心,顺便再蹭几口肉来吃。不过那个客栈掌柜也是一定要打的。想她好歹也是一个堂堂仙童,在仙界被人欺负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公子领着她来人间潇洒来了,她若是再被人间的人欺负,那她也太衰了吧?
陌舞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是应该再回到花溪镇将那个客栈掌柜打上一顿,只见面容很是严肃,语气比面容还要严肃地道:“花啊,你确定咱们不要回去收拾那个老头?他可是把你推搡出来了,你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他像对待小乞丐一般对待你,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吗?”
“咽不下去”,莲华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接着便道:“所以我已经把他给收了。”
陌舞刚才听他说了前半句,以为他果真答应了自己要再回去花溪镇,刚要兴奋,莲华的后半句话已经说了出来。她扬起的嘴角立马耷拉了下去,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冲他大声地道:“难道你为了报复他,故意将他当妖怪给抓了?花你原来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人!”
莲华将脚步停了停,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一个是非不分随意害人的混账吗?”
陌舞闻言小声地嘟囔了起来,“是非分不分害人与否不清楚,反正混账倒的确是挺混账的……”
“既然这么混账,那你以后就不用跟着我了。”
莲华像是生气了,他的面容沉肃了下来,凉凉的目光望着陌舞,深黑的眸色涌动着丝丝暗芒,陌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此时日光透过斑驳的枝叶照射在他的身上,一片光影凌乱中,他的眸色越发的深邃难测了起来。陌舞瞧见他嘴角紧抿着,负手淡淡而立,容色淡漠,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薄怒中一般。
晚上的莲华生起气来一定会对她动手乱打乱骂,那个时候陌舞一般都很清楚的确定他生气了。可白天的莲华,似乎并未对她生过什么气。所以说,他现在是在对自己生气吗?
这朵白花以往对她都是温和包容的,从来没用这种幽凉的目光看过她。此时陌舞在生气的莲华面前,暗暗觉得有些不妙。
只见她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咽了口吐沫小声地问道:“花,你不让我跟着你,要我去哪啊?”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我这么混账,也没本事再领着你在人间玩耍了。现在你就可以走了,我不再限制你的自由了。”
莲华声音淡漠,表情淡漠,周身的气场淡漠,一瞬间他的整个人像是云遮雾绕般看不真切。
陌舞这才觉得有些怕了,他这么说,是打算以后都不再要她了吗?
“你确定我可以随便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陌舞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确定。”
莲华淡然地望着她,很是认真地道。
“我现在就要回去花溪镇也可以吗?我在花溪镇玩过之后会去京城,去皇宫里玩,也可以吗?”
她晶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似是在期盼他的肯定,又像是在害怕他的肯定一样。
然后不管是害怕还是期盼,莲华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了。此时微微垂眸望着她,一派平淡无波,沉静地开口:“不管是花溪镇还是京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现在就可以走了。”
陌舞彻底愣住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朵花是怎么了?刚才还在极力反对自己下去玩耍,现在却又要将自己赶走?他脑子坏掉了不成?
眼看着莲华始终淡淡的,她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了起来,捏了捏小拳头,似是不甘心地走到莲华身前,然后大声地问道:“你确定我现在可以走了?你没有在骗我?”
“非常确定,没有骗你。”
莲华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平静淡漠,以致于陌舞想要从他语气中找到一丝不确定的情绪都找不到。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愣住了,眼看着莲华转身就走,白衣一闪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她怔愣了片刻,立马便朝着他的背影奔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她刚才闹着要下山去玩耍只是想要闹上一闹而已,如果现在莲华真的让她自己一个下去闯荡,那她的小命岂不是会很危险?她虽然是个仙童,可也是个法力低微的仙童,再说她又是这种喜欢惹祸找事的性子,万一下去碰上个什么比她还要厉害的人,那她岂不是就玩完了?
即便她要在人间玩耍,人间也是有很多危险的。那些普通的凡人当然不能奈何得了她,可是那些道士们呢?花溪镇的一空道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嘛,当时她可是差点就被那个道长给烧死了。所以说尽管是在人间,对于她这个法力低微人品不怎么地的人也还是很危险的。
所以说她怎么能让莲华离开自己呢?
陌舞心中坚定了想法,万万不能让自己脱离于莲华的保护,要不然她肯定很快就会回老家了。眼见着自己的手指就要够得上莲华翩飞的袍角了,却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睛瞧去,哪里还有莲华的身影?
陌舞跑得气喘吁吁的,此时不见了莲华的翩白身影,她惶急不已,不住地四下寻找着。他刚才明明还在自己前面走着的,自己为了上前拽住他可是用尽力气跑了过来,可眼瞧着马上就可以拽上他的衣袖了,他却一下子不见了?
陌舞焦急地四下寻找着,同时嘴里面不住地叫喊着莲华的名字。喊了会“莲华”无人应答,她便又开始亲切地喊起“花花”来,可是“花花”喊到嗓子哑了还是无人应答,她一下子便生气了,又是郁闷又是委屈,万万想不到一向都很会包容她的莲华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这个还是那个总是对她温柔的笑,总是给她变出很多好吃的肉肉,总是给她洗脸梳辫子的莲华吗?他在离开镜仙山的时候明明说过会好好地保护着自己,而现在呢?
不过是匆匆留给自己几句话便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人可真是一朵臭花!
陌舞越想越生气,再加上四处找寻都寻不到莲华的一个影子,她气得脸颊发红,猛地一跺脚,张口便大声地嚎叫道:“臭花!有本事你给我滚出来!”
四面的山林层层回荡着她的怒吼声,可是那个回声一层层的递开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也没能得到莲华的回答。
头顶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飞过,一旁的树丛中隐约有一条斑斓诡异的尾巴飘过,空气中浮动着各色异兽的味道。而此时的陌舞已经顾不上去欣喜或是去害怕了,她的心中被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占满,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理智。
陌舞扭头四望,这一片林子她都已经找了一遍了,连那朵花的一根毛都找不到。她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一会茫然若失,一会又愤怒不已,一会却又伤起心来。
这会不会是莲华在跟她玩的什么游戏呢?
陌舞仰头在空中四下搜寻,但见青绿的叶子迎风颤颤,日光从斑驳的枝叶间落下来,她微眯了眯眼,忽地便觉得悲伤起来。
悲伤中的陌舞再没有什么力气去寻找莲华的踪迹了,她一屁股便坐在地上,然后垂着头开始发呆。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陌舞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加深,难不成莲华真的不要她了?
好吧她也知道她有时候比较笨一点比较胡闹不讲理一点,可这也不能怪她呀,要怪也只能怪那朵花。
谁让她还没好好地长大成人呢,他就将她带下无忧山,带进镜仙山了?她若是可以在无忧仙人的教导下好好成长,说不定早就长成一个亭亭玉立气质出众的美貌女子了呢。可她偏偏在没长大之前就被那朵花给带了出来,所以现在她这个样子这副性子,根本就不是她的错!
一直以来身边都有一个翩白的身影,此时一下子只剩下了她一个,陌舞觉得很是孤单寥落,不禁将双腿曲起,自己抱着膝盖郁郁不欢。
或许,自己想这么多也是瞎想,或许莲华根本就没有离开,他此时正隐了身形躲在暗处窥伺着自己。
这个想法多少有点鼓励了陌舞,只见她越发将脑袋垂下去,额头抵在膝盖之上,身子渐渐地缩成一个小团,甚至还微微发抖。她这个样子真是越看越可怜,灿烂的日光照耀下,斑驳光影中一个小小的人儿瑟瑟缩着,她小巧的身体缩成一个小小的团状物体,让人闻之伤心观之落泪。
当然,这个闻之伤心观之落泪只是陌舞自己的小想法,她觉得自己这样缩成一团极为可怜极为惹人垂怜,若是莲华知道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安慰自己的,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地将这个可怜的角色扮演下去,一直等到莲华忍不住来找自己……
一杯清酒中,波纹层层晃动,将陌舞小小的身影渐渐晃了出去,等到杯中酒恢复平静,那个山林中的小小天地也已经消失无踪了。玉隐真人这才抬眼,瞧见一抹洁白身影步入小小的院落,很是热情地起身相迎。
“公子驾到,小仙未能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他说着已经走到莲华的身前,躬身向莲华请安,满脸的谦恭笑意。莲华仍是一向的温文尔雅,抬手免了他的礼,随即两人含笑落座。
瞟了眼石桌上的两杯酒,莲华笑意淡淡,“真人知道我要来此,所以先把酒都备下了,真是细心。”
玉隐真人笑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虽然上了年纪胡子都已花白,可他的面容却是红润的很,一双眼睛黑亮闪烁,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根本分辨不出他具体的年纪。他听了莲华的话笑得很是欢畅,举杯向莲华敬了敬,“今早上我这房门前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住,老夫就知道是有贵人到来了,没想到竟是公子驾到,我这燕华山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莲华举杯微微失笑,这位玉隐真人的燕华山本就坐落于凡间,他又是人界道士得到渡劫而入得仙籍,相传他也总是隔上几百年就往人间溜达溜达挑些资质好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弟子,所以这位真人身上的烟火气息是极重的。
从刚才他起身相迎一直到现在的举杯敬酒,神态话语都带有浓浓的凡尘味道,莲华故而失笑。
仰首饮尽了杯中酒,莲华纤白的指尖闲闲把玩着那酒杯,然后含笑道:“这燕华山地灵人杰,真人你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想必座下弟子也都是资质超颖之辈,这个时辰众位弟子应该都在潜心修行吧?不知能否带我去观赏一下?”
莲华说的恳切,玉隐真人红润的面色抖了抖,然后笑望着莲华道:“弟子修行也没什么好看的,公子还是在我这里观赏一下我这小院的景致吧。”
莲华含笑,微微摇了摇头,仙界中人很少有直接拒绝他的人,眼前这位无疑是很特别的。
他容上笑意不变,眸光却直直地射过去,幽幽开口道:“真人不愿我前去观赏,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玉隐真人再次恳切地邀请莲华道:“我这小院的景致也还是很不错的,公子大可以在这里欣赏一番。”
莲华将手中的酒杯在石桌上轻轻地放下,清脆的玉石撞击声细细传来,他扭头四顾,只见这个被玉隐真人极力推荐的小院,果真是很值得观赏。
东边一溜四棵歪脖子红枣树,西边一溜五棵光秃秃的柿子树,树下堆满了枯黄的落叶,有非常可疑的不明物体穿行其中“吱吱吱”地叫着。
院子正中央用几根竹竿摆着简易的晾衣架,上面漂浮着好几件灰不溜秋的衣服,隐约见到这里一个洞那里一块补丁,灿灿的日光照耀下,这些洞与补丁愉快地迎风起舞着……
莲华将观赏的目光收回来,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早就知道这个玉隐真人很是不同,如今一见,还果真是很有些不同。
玉隐真人见莲华已经将他这个极为别致的小院观赏了一遍,便殷勤地给他又斟了一杯酒,笑着道:“公子,怎么样,我这个小院的景致还可以吧?”
莲华没有回答的他的问话,只执着地问道:“不知真人座下弟子都在哪里打坐练功?可否带着我去瞧上一瞧。”
玉隐真人见莲华始终都忘不掉问候他的弟子们,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忽地将手中的酒杯往石桌上一放,然后颇为郁闷地道:“没有。”
莲华眉一挑,重复地问了句:“没有?”
“是啊,没有。”
玉隐真人目光在自己小院中瞄了瞄,随即冲莲华道:“公子也瞧见了我的这个小院景致如此独特,我怎么会让那些弟子前来轻易破坏呢?所以老夫很早以前就开始不收徒儿了,这整座燕华山,一个弟子都没有!”
莲华听了这个话倒并不觉得惊讶,只淡淡地望着他道:“很久以前就开始不收徒了……很久以前是多久?不会刚好是五十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