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的面色微沉,深黑目光望着陌舞,里面似有丝丝凉意涌动。陌舞望着这双眸子,有些心虚地低垂下了头。
此时想来,上次莲华去蛇妖洞中找青桑,也是为了救她的,所以刚才她说的话,的确是太不应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陌舞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不敢去看莲华的眼睛。她何尝不知道白天的莲华对她是极好的,总是顺着她的意思,事事为她着想,而她刚才的言语,显然是有些过了。
见陌舞垂头羞惭的模样,莲华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若是这厮尚还懂得羞愧,那么她就还没有混账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是她睁眼说瞎话这个本事的确是要改一改了,不然以后若要再碰上什么事情,难道她还要像刚才一样欺骗他?
“昨晚上你与青桑,都做了些什么?”
莲华将冷沉的语声缓了缓,好歹听来没那么生气了。陌舞这才将脑袋抬起来,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再也不敢说谎欺骗他,诚实地道:“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帮我抓了那个道长,然后又帮我把他的舌头给拽了出来,之后就让我滚蛋了。”
莲华默了默,随即扬眉道:“让你滚蛋了?”
“嗯……”
陌舞觉得此时在莲华面前说这个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被人赶出来,脸上实在是没什么光彩。可是她再也不敢在莲华说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再瞒着他。昨晚上青桑的确是让她滚蛋来着,所以现在她将所有的事情都照实说出来,莲华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莲华默了默,见陌舞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忽地好奇心大作,扬眉问道:“那蛇妖为何要让你滚蛋?难道你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没有!”
陌舞猛地仰头,晶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莲华,一张小脸颇有些愤然之色。她昨晚可是乖巧的不得了,在那个老妖祖宗面前,即便她想做出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没那个本事那份胆气啊。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我走,反正他就是把我赶走了,还说等我长大了再来找我玩。哼,现在不找我玩,长大了我也不理他!哼!”
陌舞说着说着忽地觉得那个蛇妖很是过分,现在明明有大好的青春在握,此时不玩更待何时?非要等到她长大了才肯找她,那万一她长大了之后就不喜欢玩耍了怎么办?
陌舞晃了晃脑袋,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还是觉得那个蛇妖很是过分。明明他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妖精,而她又是一个这么漂亮的仙童,两个人在一起玩耍岂不是非常的登对嘛!
就像她与莲华一样。
这世上所有漂亮的东西都应该与她站在一起,因为她就是很漂亮的东西。嗯,陌舞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的正确,不禁重重地点了点头。
“等你长大了再来找你?”
莲华见陌舞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不禁微微蹙了眉,不明白青桑这是要做什么。不过那妖精行事向来捉摸不定,仙界与妖界又并无多少瓜葛,陌舞与青桑也并没有什么联系,那个妖精之所以这样对她说,可能就是瞧着这个小仙童比较好玩吧。
的确,没节操没下限的混账玩意,当然是比较好玩的。
陌舞完全不知道莲华此时在心中正对她做着无比高尚的评价,她转眼四处瞧瞧,此时太阳已经全部升起,一片金光灿灿之中,莲华温然的面容熠熠生辉。她再次上前挽上了他的手臂,然后仰脸无比认真地道:“花,我告诉你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吧!”
莲华将青桑的事情暂时撇开,低头瞧着挽着自己手臂一脸亲昵姿态的陌舞,猜测道:“非常严肃的事情……你饿了?”
陌舞扬起的眉毛立马蔫了下来,撅嘴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你怎么能这么老奸巨猾!”
莲华笑得温柔且细致,伸手拍了拍陌舞毛茸茸的头顶,轻叹道:“像你这样的吃货,人生中能称得上严肃的事情,除了吃,还有第二个答案吗?”
陌舞被他拍的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的确是个吃货,莲华这话倒是不错的。所以说,他这是在夸她吧?
不管是不是在夸她,反正她昨晚上折腾了一晚,如今自己早就饿了,拉着莲华便沿着镇中的接道找着饭馆。这花溪镇并没有多大,又因为四面几乎都是连绵的群山,所以人群都比较聚集,居民住房客栈酒馆各色商铺都紧凑地挤在镇中心,白天看起来就很是热闹。
陌舞拉着莲华边走边找,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酒楼。抬眼一瞧,这酒楼怎么这么熟悉?
陌舞不禁歪着脑袋四处打量,嘴里面喃喃地道:“这酒楼,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前天还在这里把赖老五打得满脸血,当然见过了。”
莲华淡声提醒了一句,陌舞仰天大呼:“原来如此!”
随即便拉着莲华进到酒楼里面,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叫着各色菜名。当然,几乎全部都是肉菜。这些菜都是前天她吃着好吃的,这家酒楼味道不错,所以此时的陌舞表情极为欣喜愉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眉眼欢欢地等着小二上菜,等菜端了上来,她伸手便抓——
然后一截青竹筷子伸了过来,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陌舞吃痛缩手,那截筷子稳稳地塞进她手心,随即莲华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也不嫌脏,爪子上还沾着狗毛呢。”
陌舞捏着筷子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想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刚才我只抱着你,并没捋你的毛啊……”
莲华正优雅无比地喝着杯中茶水,闻言动作一僵,面色一变,肩头隐隐见抖。不过公子的仪容向来是温雅的,公子的风度向来是潇洒的,公子的脾气向来是极好的。所以他肩头抖了半天,愣是不声不响地将呛在喉头的那口茶水又咽了下去。
之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杯盏搁下,容色不变地微微调息着呛水后的不适感……
陌舞见公子没理自己,她巴不得自己吃食的时候这人当她是空气,她十指乱飞肉汁四溅,他只端然凝坐含笑翩翩。此时见莲华不再理她,她心中小小的尖叫了一声,随即拿起筷子便去夹肉。如她之前所说的,吃肉的时候用筷子简直就是种折磨,所以她手一伸干脆将整盘的肉菜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一低头将嘴巴搁置在盘边,而此时筷子的作用,就与棍子无异了。
莲华刚刚面色不动地将喉头的不适感调整好了,抬眸就见陌舞一手扶着盘边,一手执着筷子,嘴巴大张,匍匐于桌面,手中筷子飞舞,那些肉片便飞速地往她的嘴巴里划拉着。
看到这一幕的莲华微微扶额,她这种吃法,要筷子何用?这划拉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莲华都怀疑她根本就没嚼,而是直接整个囫囵地就咽了……
眉头越皱越紧,莲华颇有些不悦地道:“陌舞,你这样吃,口水都沾在盘子上了,我怎么吃?”
陌舞百忙之中将头抬了抬,撇了眼莲华,随即满嘴肉片含糊不清地道:“装什么装?你吞我的口水都不知吞了几盘了,现在倒嫌弃上了?”
莲华被她呛了声,一时窒住,望着不理自己又专心致志埋头苦吃的陌舞,不禁心中疑惑,这厮什么时候有如此凌厉的口舌了?
等到第二盘菜端上来,陌舞已经成功地将第一盘给全部解决掉了。其实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小二端着第二盘菜愣愣地看着已经空掉的菜盘,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向莲华讨好笑着道:“客官,刚才我端给您的,不是空盘子吧?”
莲华转首望了望这个神情怪异的小二,显然是小二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此时乍然见了空盘子,便以为刚才自己拿错,拿了空盘子摆上了桌面。
纤白的手指遥遥一指对面,莲华漫不经心地道:“不是空盘子,那盘菜已经被我的同伴解决掉了,你接着上菜便是。”
小二顺着莲华的手指望过去,只见莲华对面的空椅子上,蓦地伸出来一个脑袋,然后便是一个纤纤袅袅悄悄生生地姑娘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
只见她一下把的肉汁淋漓,扬手冲莲华笑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看!刚才掉了一个,被我捡到了!”
小二诧异望向她手中,然后呆住。
这欢笑姑娘的手中,一个沾了灰尘的肉片兀自绽放着油水鲜亮妖娆的光。
显然这姑娘捡到了掉了的肉片很是兴奋,只见她向对面的男人说了那一句之后,张嘴便将肉片扔到了嘴里。然后吧唧吧唧几下,咽了。
小二凌乱片刻,用无比敬佩的目光望了望陌舞,然后将托盘上的第二盘肉谄媚似地推到陌舞面前,一脸笑意地道:“姑娘你多吃点,多吃点。”
等到小二欢欢喜喜地去端其他的肉菜,陌舞已经掳起袖子将第二盘肉菜干掉了三分之一了……
莲华继续扶额,无奈地望着对面的陌舞。刚才这货将那片从地上捡来的肉片扔进嘴里时,他本要阻止,可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一晃眼便已经咽进了肚子里。他唯有扶额,深沉地望着与肉搏杀的女子,默默无语。
陌舞很快地便将第二盘肉成功地解决掉了,她直到最后一口肉咽下才有功夫抬眼看莲华,而此时的莲华正维持着刚才的姿态表情,深沉地默默地望着她。
陌舞抬袖抿了抿嘴,疑惑道:“你怎么不吃?”
莲华:“……”
陌舞随即了然,“哦,我都吃完了。没关系,等会还有几盘素菜的,放心,我不会再跟你抢了。”
莲华表情忽地放柔,温温软软地柔声冲她道:“我谢谢你。”
陌舞刚想要推脱谦虚几句不用谢,结果她手一挥,手中筷子差点戳到一人的眼睛。
那人“哎哟”一声向后退了退,陌舞转眼去瞧,只见这人面容眉目颇有些熟悉。
于是她含着筷子尖喃喃:“这个人,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莲华再一次淡声提醒她:“前天他免费请你吃了顿肉,你当然见过。”
陌舞长长一声“哦——”,想起来了。
只见她一下子从椅子中蹦了起来,伸手拽着那人的衣袖便欣喜地道:“老板老板,你现在过来,是不是准备将我这顿也给请了?”
被他拽着的人正是这酒楼的掌柜,他刚才在大厅中巡视时瞧见这边的情景,一看之下认出了陌舞与莲华,于是便过来打招呼。没想到刚刚走近,便差点被陌舞乱挥的筷子戳到了眼睛,正慌乱间,他已经被陌舞拉住了。
酒楼掌柜瞧着陌舞一张兴奋的笑脸就贴在自己脸前,他也嘿嘿笑着,同样兴奋不已道:“姑娘说的极是,这顿饭,也算在我的账上。”
陌舞不想他竟然如此爽快,不禁爪子在他肩膀上狠狠地拍着,一边拍一边扭头冲店伙计大声嚷道:“小二,上肉上肉,把你们店里的肉全都给我端上来!”
酒楼掌柜唇角抖了抖,大概没想到陌舞的胃会这么豪爽,征了一下便恢复笑颜,拉着陌舞亲切地道:“姑娘为我们将花溪镇的恶霸除了,我们对姑娘感激不尽啊!如今别说是一两顿肉了,就是十年八年的肉,老夫我也请得起!”
陌舞得了他如此豪迈的话,爪子在酒楼掌柜肩上拍的山响,冲莲华激动地道:“花!咱们在花溪镇住上十年八年吧!”
莲华:“……”
酒楼掌柜见陌舞虽是娇娇袅袅一个小姑娘,言语神态间却隐有男儿的疏狂,再加上她的确是为花溪镇除去了镇中一霸,他看陌舞真是越看越喜欢。见陌舞对着莲华喊话,他便也躬身对莲华施了一礼,感激地道:“公子与令妹侠义出手帮我们解决了那个大恶人,我们花溪镇真是对二位感激不尽,请受老夫一拜。”
莲华冲酒楼掌柜笑得温然,“老掌柜无需多礼,那赖老五为祸已久,如今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又烧了他大半资财,想来日后他必无法再鱼肉乡邻,你们也可安心了。”
莲华微微含笑,姿态静雅,语声也是若轻羽般落在人们耳畔,说不出的温润清朗,可那酒楼掌柜听了这话却是将眉头一皱,脸色变为诧异,失声道:“公子这话从何说起,那赖老五不是被你们兄妹二人给杀死了吗?”
莲华嘴角笑意一凝,幽然目光含了凉意,望着酒楼掌柜肃然道:“赖老五死了?”
陌舞在原地也是怔了怔,此时小二已经将剩下的菜都一一端了上来,摆满了一整桌子,陌舞却全然无心这些肉菜,只愣愣地道:“我并没有杀他,他怎么会死了?喂!老家伙,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呢?”
她扬眉怒视着酒楼掌柜,那赖老五的手脚都是她断的,此事她再清楚不过。明明是昨夜的事情,距今早上才只过了半晚,为何竟有此突变?
酒楼掌柜显然没料到莲华与陌舞会是这种反应,自己也愣住了,“赖老五不仅自己死了,他的那些姬妾走狗们也都死的死散了散,府宅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的尸身被仍在衙门门口,天亮的时候衙役才发现。那官老爷平时与这赖老五暗自勾结,如今见姓赖的死了,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偷偷地将将尸体给运走了。这些事情,难道与你们都没关系?”
酒楼掌柜一口气说完,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陌舞心中又是惊异又有些不好受,莲华昨晚上交代过她,不让她取人性命,虽然赖老五作恶多端,可她也不能妄自宰割他人的生命。如今那姓赖的已经死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而死,所以面对满桌子的肉菜,陌舞面容略白,食欲顿失。
莲华幽沉目光自她面上转了转,乌羽般的眉头皱了皱,转瞬间心中已有了答案。
“陌舞……”
他才只喊了她的名字,陌舞却猛地抬头冲他急急道:“难道是我断了他的手脚之后,他又自己疼死的?是不是我不该把他弄的那么疼啊,你都说了不让我取他性命,可是我……”
莲华见她神情恍惚,将错都自动揽在自己头上,便温言宽慰道:“不关你的事,昨晚我去寻你,在路上也遇见了那赖老五,当时他手脚虽已断了,却并未有生命之忧。一定是之后他又遇上了什么仇人,才要了他的命。”
陌舞眨了眨眼睛,又一想,自己断他手脚之后,他的确还很精神地在求她饶命。这么说导致他死亡的,真的不是自己了?
“看来是这位姑娘在出手之后,另有侠义之士出手要了那恶狗的性命。不管怎么说,如今恶人已除,我们花溪镇也可过太平日子了。姑娘和公子都有仁义之心,虽然未取那恶人性命,却也重重地挫了他。二位在上,老夫还是要拜上一拜!”
那酒楼掌柜一个躬身到底,看来对陌舞与莲华是真的发自肺腑地感激的。
此时酒楼中吃饭的人们也已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眼见着酒楼掌柜向陌舞两人施礼,他们也都纷纷过来躬身施礼,一时间将陌舞看得愣愣的。
忽地一个含笑揶揄的声音响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再愣你的肉可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