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应声入殿,还是和之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我看了看赫宁脸上兴奋的表情,有看了看残风雕塑一般的脸孔,心里想不出这两个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去的。想起那日残风脸上凶残的表情,还有直抵赫宁咽喉的冷剑,至今仍心有余悸。
我下意识地将赫宁挡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残风。他虽然是为天诺效力,可他们这种江湖中人一生只侍一主,即便我与天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他奉天诺的命护我周全,可若赫宁做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安的事,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赫宁见我如此紧张,反倒没有什么不安,绕过我来到残风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坐,残风看了看我,仍旧站在一旁,只是我忽然感觉,他的嘴角是挂着笑的,尽管那笑意比外面的雾气还要朦胧。
“母妃,那日你们说的话我多少听到了一些,不过放心,儿臣是不会说出去的。儿臣想残风哥藏在哪里都不安全,不如就装成御林军副统领时常出现在儿臣身边,这样就不会让别人起疑了。”赫宁到底是男孩子,他眼睛里充盈的仰望和崇拜是隐藏不了的,残风的武功和强大的气场,让赫宁这个一直生长在宫中的皇子来说,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
“残风这几日在宫中也搜集了一些信息,怡秀宫最先得病的那个宫女是西南人,应该便是阿拜甘派到即墨的细作。可是残风听闻,那日那名宫女是打算拿着东西来孝敬娘娘的,只是病情发作太快,还未来得及加害娘娘,人便病倒了。”残风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赫宁,向我暗示道。
如果阿拜甘和赫宏联手只为争夺帝位,那么宫中发生时疫,一是让“天诺”焦头烂额,无法估计西南和金陵两头;二是让双方的人同时进入到帝都进行探视掌握最新的情报;三是如果有可能便可以将正坐在龙椅和即将坐上龙椅的人一网打尽。他们果然是好计谋,好手段,也够阴毒。残风的眼神一时在像我提醒着站在一旁的赫宁,难道当初的目标便是赫宁不成?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还好这件事的不定因素救了我们母子二人。我看了看赫宁满脸期待的表情,还有残风不俗的实力,也就释然了,点了点头。“也罢,就让残风陪在你身边,尽量保护你,只是有一样,不管是谁,都不能将残风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赫宁没想到我能够答应的要求,见我松了口,兴高采烈地点头承诺。与赫宁的热情相比,残风的冷静让人觉得尴尬又害怕,可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在他冰冷的外表下,还有一颗火热的心在跳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赫宁,秉持着一种谦卑的仆人姿态。
“宁儿,你先回去罢,母妃还有话要跟残风说。”赫宁看了看残风,退到门外去,轻声的关上了门。见赫宁走得远了,我才又冷下脸来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罢。”
残风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残风从内务府里偷出来的,上面记录了各宫宫女和太监出入宫的记录,那位西南来的宫女便是三个月前被安排到怡秀宫当差的。而且宫中发生时疫的时候,这名宫女是拿着怡秀宫的腰牌出宫的。”
“本宫记得赵修仪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怡秀宫的腰牌因为褪色已经送到内务府去重新上色了,她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如果除去这个因素,那她能够出宫就是有两个解释。一是她拿的是假的腰牌骗过了看守宫门的侍卫,二便是她收买了那些侍卫趁机出宫。”我冷笑地看着残风,“你这个说话只表三分意的功夫倒是学的不错,没想到你这个江湖人还懂得这些。你为什么不直接告知本宫,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纵了她去的。”
残风默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他的沉默恰恰表达了我内心中的猜测。他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着我的面子而没有宣之于口。能够轻易纵容那个宫女在关键时刻出宫的人,还能有谁呢。倩雪,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她难道为了赫尔的储君之位,不惜牺牲天诺吗?她不是爱天诺的吗,我实在找不出她这样愚蠢的理由。
残风看我的脸色有些不好,便声称告退。“残风也只是猜测,娘娘还是按兵不动为好。”我疲惫地挥了挥手,便叫他下去。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赫宁不能有事。”
月光将残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宫殿的地上,一直延伸到墙边的桌脚下面。“娘娘放心,残风不会伤害五皇子,更不会让人轻易伤害他……不然,残风也无法跟皇上交代。”有了残风的保证,我心里的石头便也落地了,点了点头,叫他下去了。
残风走后,琥珀便进来说宫门要落锁了,问我还有何吩咐。我在心里思量了许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走这一趟。“琥珀,你现在快去凤鸾宫,告知皇后本宫稍后到,叫他们稍等片刻。”“娘娘,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我一边摇头,一边起身准备,赶着琥珀赶在我的前面。“这件事,等不得。”
时间紧迫,琥珀刚回禀过倩雪,我便赶到了。琥珀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进殿之后见倩雪只穿了一件蝉翼轻丝抹胸长裙,披着金丝秀凤团云披肩坐在那里等我。我摆了摆手叫琥珀退下,倩雪见状,也使了个眼色叫屋里的人都退到外面去。
“说罢,这样晚有什么事情要同本宫说。”倩雪很是清闲,我却没有她这般沉得住气。“皇上此刻不在宫中,你可知道?”我不知道将这个惊天秘闻告诉倩雪对不对,但是我始终相信倩雪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不择手段地残害自己心爱的人。就算是我赌输了,那我也认栽,是我自己走到了岔道口,不能够认清身边的人。
好在倩雪吃惊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知情,那她就没有和阿拜甘或者赫宏联手的机会和打算。“皇上怎么会不在宫里,那那道追封的圣旨……”“是我写的。”倩雪恍然大悟地瞪着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是假传圣旨,是杀头的死罪!”
“眼下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我问你,怡秀宫最先得时疫的那个宫女是不是你放出宫的?”倩雪用探究的眼光打量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我皱眉焦虑地说道:“你先别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现在只是问你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弄清楚!”
倩雪见我说得郑重,确实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来自西南,多留了一个心眼想着暗中监视她没准会知道西南方向的动态。这事皇上也知道,但是她何时出宫,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倩雪说她不知,我似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便放心了。借着这个机会,我便从头到尾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倩雪。既然倩雪的立场非常明确,我自己无法正常处理多变的事态,只能同倩雪暂时达成协议,成为同盟。
倩雪似乎还没有从我告知的事情当中缓过神来,换做谁都想象不到,当初默默无闻的赫宏三皇子会与敌寇成为盟军,意图谋反。倩雪伸出颤抖的手强自镇定,然后紧锁眉头,与我一起想着对策。当然,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刻意抹掉了关于拿到册立太子的圣旨和血鸽子以及残风这样的秘密组织。
“这件事不能告诉父亲,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会刨根问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既然叫你哥哥暗中搜寻那些细作,我便放手不管,宫中的事我也会替你隐瞒,你放心好了。”倩雪的势力触角延伸到宫中的各个角落,不然她也不会知道那个宫女来自西南,也不会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了倩雪的帮忙,毕竟会减轻我的压力,而且更能查找出更多隐藏在宫中暗处的敌人。
“皇上微服出征也没有告诉太后,不能让她老人家也跟着提心吊胆。宫里和帝都发生的事情也不要叫皇上知道了,不然分心,无法集中心智去对抗阿拜甘的精锐军马。”倩雪点了点了,“这个自然。”
确定了倩雪不是这件叛变事件的主谋之一,我便放心了,与她又商议了些在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要回去了。临走时,倩雪将我拦住。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为了同一件事而努力,这种久违的信任和默契让我忽然恍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谢谢你告诉我……谢谢。”倩雪虽然没说,但是我也知道,她感谢的不是别的,而是我能够在为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她,不是别人,尽管她从前做过那么多让我伤心绝望的事。我只是背对着她笑了笑,也许不能一笑泯恩仇,但好歹我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我和倩雪是在为同一个男人守着家,为着同一个目标在努力。
次日,倩雪为了安抚宫中的恐慌情绪,特意举办了庆功宴饮,欢庆排难解忧,终于战胜了时疫。各宫的妃嫔也很是开心,都很开心。我感叹倩雪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绝处逢生”的喜悦上面,然后为了留下足够的空间去调查宫外的事情。
三日后,哥哥飞鸽传书告知基本上将西南和金陵派来的细作都抓获了,关在城西的城隍庙的地窖里。而且还说,散布出去的假消息准确无误地传到了阿拜甘和赫宏的耳朵里,双方都产生了不信任和质疑,暂时都按兵不动。
为利而聚的结盟关系不会特别牢靠,只要将他们之间的不安因素无限扩大,便会轻而易举地推倒他们之间的壁垒。阿拜甘地处偏远,如果没有赫宏在金陵的支撑,他是不会轻易动兵去争夺那几座城池的。而赫宏如果没有阿拜甘的支持,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进行逼宫夺权。他们双方出现缝隙,反倒给我们了喘息的机会。
可是正当我想暂时喘口气的时候,残风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残风的属下探听到,三皇子决定这几日偷偷回京,亲自打探消息。”“你手下的人能否阻止他入京?他自小在京中长大,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本宫怕他觉察出什么。如果他立马同阿拜甘取得联系,皇上和本宫的哥哥都会有危险。”
残风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这样做风险太大,如果三皇子没有亲笔书信传回去,留守在金陵的人便会揭竿而起,到时候动静反而更大。不如暗自跟踪三皇子,护送他平安入京,到时候再将其软禁,控制整个金陵势力。”
我想了想,觉得残风的方法可行,便决定让他嘱咐手下的人小心处理,切莫打草惊蛇。后来又想了想,补充道:“三皇子生性多疑,如果他觉察出帝都有些异样要亲自来验证,那他必定在来的过程中做了成分的准备。你叫你的手下时不时地去‘骚扰’他一下,不可伤他性命,只打消他的疑心便可。”
残风点了点头,“娘娘足智多谋,残风明白。”能不能守住即墨,也就在此一搏了。如果能够抓住赫宏,便是砍掉了阿拜甘的一条臂膀。阿拜甘如果自乱阵脚,天诺便可以少胜多,增加一成胜算,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看着残风离开的背影,我又朝窗外赫宁寝殿的方向看了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储君之争现在便已经开始,而赫宁却一直不在意,没有做好任何迎战的准备。我只能尽我所能,为他排除一切为难了。
望着头顶的新月,也不知道天诺这时在干什么。是正在为崭新的局势而欢舞,还是正在为如何能够取胜而绞尽脑汁呢?我不得而知,只能望着那轮新月,寄托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