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诺走了也有三、四天的时间了,萧瑟的秋风送来了新一年的气息,画上了圆满的时间年轮。渐显发福的身躯让我变得更加臃肿,怕着凉,穿得也比别人多些。因着天诺瞒着太后出宫,太后身体又每况愈下,我一天当中的多半时间都在昭和殿侍奉太后。
将太医刚刚熬好的药端到太后的面前,然后顺手拿起一块蜜汁山楂糕候在一旁。太后捏着鼻子把药灌了进去,然后就着我的手吃了一口山楂糕。“你做的这个山楂糕很合哀家口味,劳烦你费心了。”
“太后这样说可是见外了,臣妾瞧着太后进的药实在太苦,又想着事后吃甜的腻在嘴里反而不舒服,倒不如这酸甜的可口些。太后又近来不思饮食,正好吃这个开开胃,病也好得快些。”一边说着一边又拿来一杯清茶伺候太后漱口。“太后漱漱口罢,吃多了也会牙痛。”
“难为你这样细心,这宫里只怕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哀家这个老婆子。”我只是抿嘴一笑,并没有说过多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个有宽旷胸怀的人,太后从前对我的猜忌我不是不记得,也不是不在乎。只是她毕竟是天诺的母亲,看在天诺的份上,我也原题替他尽这份孝心。
刚服侍太后午睡躺下,环儿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我忙示意她噤声,然后慢慢地退到外面去,这才叫她小声回话。“娘娘,不好了,宫里出时疫了。”我赶忙回头瞧了瞧里面的动静,然后走到李嬷嬷身边悄声说道:“嬷嬷,宫里出了些事情,本宫要急着去处理,太后这里便劳烦嬷嬷了,等本宫闲暇时候再来看望。”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太后。”
出了昭和殿,我和环儿疾步奔驰在宫中的长街上。今日的风特别大,吹乱了发丝随意打在脸上很是疼痛。我扶住肚子快步前行,环儿在后面也是紧赶慢赶,一边气喘吁吁地向我回禀宫中现在的境况。
“最早是在怡秀宫发现的,怡秀宫的宫女得了时疫,不过以为是小小的风寒没有放在心上,这两日才发现传染地厉害。一人得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眼下怡秀宫无一幸免,文妃娘娘和赵贵嫔也都遭了殃了。”
“皇后知道了吗?通知太医院尽快想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叫各宫焚烧艾叶、喷洒食醋,尽量将病情遏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一边走一边嘱咐,虽然月份还小,可是在头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一时疾走,又焦虑难安,肚皮发凉,有些隐隐的疼痛。
环儿上前扶着我说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时疫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宫外城中的百姓得时疫的人更多。皇后已经下令封锁宫门并且叫国丈大人也将城门关闭,想逃的人逃不出去,场面实在混乱。”
想想那些贫穷的百姓,面对突如其来又传播速度极快的时疫,他们能够想到的便只有逃离。倩雪下令封锁宫门自然没错,不能让宫里的各位嫔妃也沾染此病,可关闭城门让得时疫的百姓全都赶到“时疫村”去自然是不够妥当,不仅不能安抚人心,还会造成动乱。
我顿了顿脚步,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去跟倩雪分辨这样的事,而是要去看看怡秀宫的众人。“环儿,你现在即刻去太医院,告诉他们谁能最先研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本宫便会给他最丰厚的奖赏。另外,统计各宫染病的人数,将其暂时集中到含清殿,不得隐瞒。还有,告诉小何拿着宫里的腰牌出趟宫,告诉本宫的哥哥去安抚城中灾民,尽量医治。”
“娘娘,皇后不是封宫了嘛,小何如何还能出去,即便出去也回不来了。”我思量着也是实情,便说道:“那便叫你琥珀姐姐替本宫写封家书用白鸽传递出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也不会有人再沾染。记住,受到本宫哥哥回信之后,将白鸽杀掉埋起来,时疫不知怎么个传染法,还是小心防范。”
别了环儿,我即刻赶往怡秀宫。整个宫宇都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晦暗,甚至都能够看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慢慢地生出很多的蛛网来。还有几个能够勉强坚持服侍的宫女太监在院中忙碌着,焚烧艾叶,将米醋也洒满了宫中的各个角落。
刺鼻的气味让我有了剧烈地反应,强撑着捂住口鼻走了进去。众人一见有人进来,忙上前招呼,却又怕传染给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娘娘怎么进来了,怡秀宫的人大多都染上时疫了,娘娘您还是尽快回去吧。”
我瞧了瞧紧闭的宫门,问道:“文妃娘娘和赵贵嫔可还好吗?”“不好,很不好。时疫发病太快,两位娘娘都发着高烧,说胡话,喂进去的药也全都吐了出来,已然是气息奄奄了。”人心惶惶,他们心里彷徨恐惧也情有可原,我没有计较他们嘴上的得失,从袖管掏出手帕捂住口鼻,便要进去。
有个小太监拦在我的面前,说道:“娘娘您不能进去啊,您若要出了事,更没有人替我们娘娘着想,救奴才们了。”我毫不犹豫地绕过他挡在我前面的身体,径直走进了文妃的寝殿。以我一人之力能够救得了多少人,还是要靠所有人一齐努力,我只尽我最大的努力保全宫里的人就是了。
走进去一看,屋里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文妃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看不到她胸腔的起伏,果然如他们所说,真的是气息奄奄了。我上前一看,苍白如石灰的面色,配上惨白干燥的嘴唇,接交人生畏生怖。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刚才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茶杯替我倒了杯水。我摇了摇头,说道:“平时就是这样不相信,才会让阖宫的人都得了时疫。把所有得时疫的人日常用的器具全都扔出去摔碎烧了,从今儿起都各用各的东西。”那小太监没想到,愣了愣便急忙称是退了下去。
“你且等一等,本宫有话问你。”小太监立定,低着头听候我的吩咐。“你们娘娘是什么时候发热的?这样不清不楚地有多久了?”小太监仔细地想了想,才回话。“回娘娘,我们娘娘是昨日午膳后发的热,一直高热不退,所以一直这样糊涂着,偶尔醒过来也只是嚷着头痛或是嗓子痛。”
“赵贵嫔也跟你们娘娘是同日患病的吗?她们可共用过什么东西?”“是了,我们娘娘那日就是与赵贵嫔一同用的膳。”我看着文妃这样的气色和精神,一时之间只怕等不到她醒转了。忽然想到几个孩子,便急忙问道:“二公主和司公主都呆在哪里呢?”
“哦,两位公主前几日被德妃娘娘接到千禧宫去小住了,因着柔仪公主想念,要姊妹们在一处。奴才们怕公主们担心,娘娘的事没有让两位公主知道。”我点了点头,算是赞赏他的用心,嘱咐着叫他尽力照看好文妃,便急忙退出殿来,又转到静雨的房间去。
正巧静雨醒着,屋里又没有人候着,我快步走到桌前,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到了床榻边上。“你自己有力气吗?这病传染,本宫要和你尽量保持距离,实在对不住。”静雨略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一下子喝完了。
“还要吗?”静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支撑不住,又倒在了榻上。“劳烦娘娘做这样的事已经很不安了,这里病气太重,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将水递到旁边,看着她又咕噜一下子喝光了。想必她烧得厉害,整个人都脱水了。
“天灾人祸,咱们也都不晓得,你只管放宽心,本宫一定会早些叫他们治好你们的病。你千万别灰心,想着一觉起来人就清爽了。”我知道此时此刻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在死亡面前,所有的安慰都变得渺小而无力。
静雨只是摇了摇头,盯着我说道:“这件事不光光是时疫这么简单。”我听静雨如此说,一时有些怔住了,忙靠近些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告诉本宫,本宫也好有所准备。”
“嫔妾虽在病中,有时候也糊涂,但是耳力却不减。嫔妾听闻这次时疫是从怡秀宫开始的?可病源却是从宫外传进来的。娘娘不知,文妃娘娘前些日子和嫔妾觉着怡秀宫的腰牌有些褪色,已经着人拿去内务府重新上色,并不在我们自己手里,也就是说,并没有怡秀宫的人奉旨出宫。”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病带到了宫里?可为何偏偏是怡秀宫,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如长街后巷那里最容易传染。那里多是宫女太监的住所,脏乱不通风,岂不是更容易达到目的,扩散地越快,受难的人就越多。”我很是不解,根据静雨的猜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人处心积虑地将时疫带到宫里,而只是为了让两个不是特别受宠,家里又没有什么大权的妃子遭受苦难。
静雨慢悠悠地从枕下拿出一封信,“这是父亲托人送进宫来给嫔妾的,父亲一直按照皇上的旨意监督三皇子在金陵的动向,那是父亲的本族聚集地,很是方便。父亲在信中提到让嫔妾好生揣摩皇上心意,择选哪位皇子能够当选太子。”
病中口干,静雨说上两句便会咳上好久,我只得静静地等待她说完她要说的话。“父亲的门生告诉父亲,三皇子的人……已经陆续偷偷进京了。”我大惊失色,如果赫宏选择这个时候派人无召迁入帝都,又设计让宫中大乱,减轻“天诺”对他的防备,那他果真的居心不良,意欲趁机逼宫,谋权篡位。
可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赫宏去金陵短短几年,就可以培育起属于自己的势力,能够与京中抗衡。就算有从前天诺偶然提到的那支秘密部队,赫宏也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他不知天诺已经微服出征,宫中没有人会被分心。如果赫宏果真是想逼宫,那么他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问道:“怡秀宫的下人里面可有西南人?”静雨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有是有,不过已经得了时疫,去了。”
无异于晴天霹雳,赫宏竟然暗中与阿拜甘勾结,一边让阿拜甘以玉莹为筹码跟天诺谈条件,逼迫天诺放弃西南周边的数十座城池,另一方又暗中进行埋伏,一旦天诺下令调动京中大部分兵力去与阿拜甘抗衡,他便趁虚而入,逼宫篡位。
这已经不是时疫的事情了,他为了谋权篡位,不惜牺牲自己的姐姐以换取盟军的援助。阿拜甘是什么人,他能有多了解天诺。阿拜甘未必会想到用玉莹作为交换条件,若不是赫宏有意透露天诺对玉莹的爱重,也不会导致玉莹遭受背叛,含恨自尽。
阿拜甘是有很大野心的人,他能够承诺帮助赫宏夺权篡位,无非是想让即墨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与其与满腹文韬武略的天诺对峙,倒不如扶持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来得容易。一旦赫宏逼宫成功,阿拜甘便会不费摧毁之力夺下帝都,赫宏也不过是他的马前卒,用过就丢掉了。
“静雨,你好好休息,本宫一定想办法解决时疫。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本宫去处理,先走了。”
出了怡秀宫的大门,我反复地摩挲着怀里的那块虎符,心里计较着到底要不要出兵剿灭赫宏派来的细作,可如果动用虎符,便一定会叫人知道天诺并不在宫中,不仅前往西南的天诺会遭遇不测,就算是帝都也都会成为别人的囊中物。
忽然,看到天空中飞过一只白鸽,我计上心来,急匆匆地便往梧桐苑跑去。这件事我一人做不到,必须要找其他人帮忙,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