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长安城的万户民居中仍有点点灯火闪耀。
空气中，一股檀香开始在城中弥漫。
昨夜魔猿在醉仙居门前现世，引发了一场惊天大战，但是，这场大战的内幕却不为这些凡夫俗子们所知。
但是，昨晚，有人看到过无数仙神在天上飞，一大早，长安城中关于这场大战引来了天界神明参与的说法就开始在民间散布。
此刻，大战虽已彻底平息，可是关于仙，关于佛，关于天界众神的各种传闻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传闻已距事实颇远，里面多了人为添加的内容，连众神为之下界的主角，那只不过身高过丈的魔猿都被传成了身高数十丈，能飞天遁地，口中能喷火，眼中放闪电的绝世魔神。
至于天上飞的那些神仙，由于人数太多，更是被传的五花八门，不过，能够凌空驭于高天，瞬息飞腾百里，似乎也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神仙是什么人？高居九天，掌管三界，是无所不能的至高存在！
民间传闻中，神仙一下子被人阴掉了一二百人的事，似乎被有意无意地淡忘了，没被提及……
当然，也不会被允许提及。
“听说了吗，天上下界伏魔的神仙，一下子来了成千上万，将这片天都遮住了！”
“你见昨晚上那道道霞光了吗？那都是神仙身上的法宝发出的，那个亮啊！”
“是啊，昨晚上龙吟虎啸，还有魔猿伏诛时的惨叫，声音可真吓人啊！”
“数千神仙一起出手，小小魔猿，被神仙们的法宝轰的粉身碎骨了！”
“天佑大唐啊！”
……
一只魔猿引发的热烈争论，在长安市井茶坊间持续了整整一天，随着议论的升级，这些人的话题，逐渐引申到了大唐运数，国祚长短上来了。
一只魔猿现世，就能引天界众神下界，足见大唐国运长久，福泽绵长。
于是，长安城中，又出现了数年之前，三藏法师自灵山求取真经回归大唐时万家朝佛的胜景。
虽是夜晚，佛前明灯点亮，也要朝拜。
当然，神佛，一直是同一种地位，也有不少神龛上供拜的不是诸佛，而是三清或其他天界神灵。
不过，即使朝拜神佛的心再虔诚，也无法改变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午夜刚到，一阵狂风突然掠过，早就布满了乌云的黑色天空，数道金蛇横空而出，金蛇狂舞间爆射出耀眼电光将天空映照的如同白昼。
轰隆隆！
闪电之后，隆隆雷声响彻天地。
伴随着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滴落，一场罕见的暴雨开始了酣畅淋漓地宣泄。
地面上，很快就积存了水汪，这些水汪很快就汇聚成流，渐而潺潺奔腾流淌了起来。
大街小巷，早已空无一人，整个城中，只余一片哗哗雨声。
闪电亮光划空而出的一瞬间，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宽大的街面上。
雨已大了，可马车上却一丝雨滴也没有。
马车，无御者，四匹拉车的黑色骏马，像是熟悉道路，在什么地方拐弯，是直行还是向左还是向右，根本不用马车里面的人交代。
黑色的马车，黑色的马，还有马车后面跟随的十几个脚不沾地，在风雨之中御风而行的黑衣人。
这些人头部，像是罩着一层黑纱，整个脸部也模糊不清，不过跟在马车后面，却没有被甩下半分。
前方，就是大唐帝国的核心，李氏王朝的皇城。
黑色的马车，就在瓢泼般的大雨中坚定地向皇城正门行去。
守护皇城的金吾卫，都是从各军选拔上来的好手，身为皇城禁卫，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大雨天有丝毫懈怠，黑色马车距离正门还有数百丈远，就有人发现了。
这样的天气，几个带班的小头目都缩到了门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站在门外面的几十个人，都是最新几年才加入金吾卫的新人。
看到马车一步步逼近，这些新手们严格按照教头教导的方法，持枪环立，严阵以待，没有人怀疑如果这辆马车如果硬要向里面闯，马车上和马车后面的人，会被当场格杀。
擅闯宫门者，死！
这里，宫闱禁地，不经传唤，不要说一辆莫名其妙地马车，就是连那些公卿王侯也不是能说进就进的啊？
这马车的主人，是不是有了什么病，跑到这里来找死来了？
不过，金吾卫们的神色很快紧张了起来。
黑色马车和十几个黑衣人，似乎透着一股他们无法描述的古怪，数百丈的距离，四匹黑色的马儿，并没有发出什么特别的发力动作，一直在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可转眼间，就已从远处来到了皇城门前。
虽然雨声很大，但是这么大的马车，两匹高头大马，至少也应该有点动静才是啊？
没有动静，马车，马，以及身后的十几个人都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样诡异莫测的手段，是人能够作的到的吗？见到这一幕的金吾卫们一个个心里发毛，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胆，皇城重地，未经旨意召唤，擅入者，死！”
终于有人想起了这句只有金吾卫专用的专业术语，这句话，普天之下，除了金吾卫，谁敢这么说。
城门十尺之外，黑马车倏地停了下了，车上并没有人下来，马车后面的十几个黑衣人，对金吾卫的呼喝也没应声。
离得近了，这些金吾卫们才震惊地发现，这四匹冒雨拉车而来的黑色骏马，似乎不太像马。
体型超过两丈的马，头上还长着两只角，浑身上下都披着一层鱼鳞状的鳞片。
而且，这四匹怪马的眼睛十分奇怪，居然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幽幽红光。
马车底下……马车居然没有车轮！天哪！这怎么可能？
借着门口的几只巨型火烛，这些金吾卫看到，那辆马车和四匹马，其实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黑红色，像是鲜血干涸后留下的那种黑红色！
火烛下，马车通体散发着隐隐红光。
马车虽然没有车轮，可是却始终离地三尺有余，再往马车后面看，那十几个黑衣人，双脚和地面分明有接近一尺的距离，这样凌空停驻的本事，就是金吾卫大将军也做不到啊！
能做到虚空蹈步，御风飞行，非这些天来一直络绎不绝的赶往太极宫中的那些受邀前来的那些神仙莫属。只有神仙才能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像他们这种红尘俗世的凡人，一辈子也没有仙缘得到这种神奇的法力。
雨这么大，可是马上，车上，马车身后的黑衣人身上，居然没有一滴水。
黑红色的马车上，斜插这一束硕大的白花。
倾盆倒下的雨水，被一股奇异的力场隔绝在外，不能入内分毫！
奇怪的马，奇怪的人，还有这辆幽灵一样的马车。
金吾卫们的耐心一向都不好，可是见了眼前的这些，耐心出奇地好，他们等了许久，车上才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哼，擅入者，死！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的人，除了那个连亲兄弟都敢杀的老头子，谁敢动我！让你们值守的将军把棋玄观灵虚真人给我叫来！”
杀亲兄弟的老头子？这人是……？
金吾卫们自然知道黑色马车内，这个冷冰冰地女音说的杀死亲兄弟的老头子是谁，只是，没有人敢接这个茬，也没人敢把话挑明。
不知是这女子话里的寒意太盛，还是这暴雨中的寒气太盛，这些人禁不住缩回了握着枪的手，心里一阵阵发冷，简直冷到了骨子里。
这女子是谁，居然敢公开这么宣扬“那位”最忌讳的事情。
“敢问您是？”
终于有个头脑还算灵活的家伙想起了什么，拱拱手问道。
“一个未亡人，早就没了名字了。”
马车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冷冷回应。
“李头，快来看看，有人要见值守孙将军，您来看一下，马车上的这位，您认识吗？”有人扭头向门内喊道。
“谁啊，这么晚了，不知道任何人都不能进宫吗，还下着这么大的……”
里面正在和几个兄弟聊天的这个叫李头的家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车上那束白花，那束在马车上斜插着的脸盆般大小的白花。
“凝玉百合！真的是凝玉百合！”李头突然激动起来。
“李莫寒，这些年，你还好吧！侍琴跟着你，没有受苦罢？”马车里，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因为李头的出现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小主子，小主子，你，你终于肯……肯回来了！”
李头嘴唇哆嗦着，说不成话，突然间，像是撞了邪一般一头扑入雨中，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粗犷的脸颊上流淌。
“小主子，托您的福，侍琴还好，还和小的生下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只是她从小跟着您，蒙您老人家开恩，将她赏给了我为妻，她感念您的大恩，又担心主子身体，在家建了个生祠，天天祈求上苍保佑小主子平安，昨天侍琴还念叨说，小主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城了，没想到小的今天就见到小主子回宫了。”
李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讲述着。
“侍琴都有三个孩子了，真快啊，一晃都有十年没见她了。”
“小主子，这里雨大，您还是快些回宫吧，您的居所一直没动，老主子发过话，您不回来，谁也不许随意进入，里面的一切都原样未动，还命小的时常带侍琴进宫收拾房间。”李头停止了大哭，十分小心地说到。
“他还会有这一份心，哼哼，谢了！”
马车内的人冷哼两声，语音里似有无尽恨意。
“老主子时常一个人过来，在您房中坐上一会就黯然离开，听侍琴说，她有一次去收拾房间的时候，恰好他老人家也去，见他在您房间里偷偷拭泪！”
“拭泪，他年龄这么大了还会有眼泪，而我的眼泪在十年前就流干了！”
马车内的女人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在雨夜里，尖利而疯狂。
“小主子，您……”？
“我这次来，不是为进宫，为见他而来的，我找一个人，棋玄观的灵虚真人，他现在在太极宫，马上叫他来见我，这皇城，我有生之年，是不会再踏进一步了！”
“小主子，您…。。唉，快，你们几个，快去报告孙将军，就说我李莫寒的小主子回来了！让孙将军马上去太极宫中去请灵虚真人！”雨声中，李头的话压抑而惶恐李莫寒，就是李头的本名，虽然只是一个把守皇城正门的小头目，可是加入到金吾卫的队伍已经近二十年，中间还跟随过某位公主几年。
那位公主还把自己的贴身侍女赐给了他当妻子，后来，公主嫁走，他因为成了家，就没有跟着走，被调到这里负责守护皇城正门。
在皇城正门这里，他一干就到现在，年头多了，在金吾卫中也算是有了资历，平时见了那些公卿也没见他行过如此大礼且如此失态。
莫不是，这马车上的，就是他当年跟随的小主子。
想到这里，十几个新人有些呆了。
“想死啊！还不快去！”雨声中，李头的声音愤怒起来。
十几个新人还没来得及动作，门内，几个老油子听到了李头的呼唤，仅仅往外探了下头，就发一声喊，冲出了门洞，冒雨向皇城内部走去。
“李莫寒，你起来吧！”马车上的人似乎察觉出刚才的失态，语音缓和了下来。
“不，小主子不肯回宫，李莫寒不敢起身！”雨中的李头倔强地答道。
雨一直下，马车上的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没有再理会跪在雨中的金吾卫头目李莫寒，也不再发话，场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雨声哗哗，淋湿了李莫寒的全身和眼帘，但他却在风雨之中一动不动。
一如当年他和新婚的妻子在城外跪送那个一身素缟泪流满面一脸绝望的女子时一样。
那时候，也是这般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