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玄机子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魔鬼猪居然会提出了这种看似风雅而又绝对不可能和一只猪品味有关的要求。
迎风而立,对月兴叹,好像一直是一件雅事,若是月下小酌,更是一件人生美事,和光头在山上喝酒,大都是有月亮的夜晚。
看月亮,也一直是玄机子心里最大的秘密,这秘密不同于自己得到的魂炼之法,更不同于偷偷摸摸地从伏魔塔中得到了解离木和罗汉珠。
一只猪,居然也要求去看月亮?
“好,我答应你,你给我消消停停地呆在里面吧。”玄机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呃!魔鬼猪似乎很意外,没有再提出异议。
这要求,魔鬼猪不提,他也能做到,他喜欢在月光下呆着,哪怕什么都不做。
在溶溶月光下,他能很快晋升到无欲无求,灵智无限空灵的境界,虽然,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却能感到心灵能在那种境界的某一时刻突然得到极大的满足,灵魂也能在刹那间得到最深沉的安宁。
玄机子这么痛快,魔鬼猪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开口。被轰了这么久,他一遍遍地重新凝聚成形,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可是,也很累啊。
一具魂体,在地府之中不知漂泊了多久,刚刚脱离苦海,夺得了一具身体,可还没有半年,就重新失去了。
鬼体被从那只小猪身上剥离,硬生生地将他拘禁在这个人的身体内,这个凶魂已经开始怕了那个鬼气森森的老鬼婆了。
过程很残忍,结局很残酷,他没有臭叫花那种待遇,人家直接晕了过去,过程似乎像做梦一样,而自己剥离魂体,再将魂体生生嵌进对方识海的过程偏偏都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的。
可是,在识海中还能遭受这个臭叫花的攻击,这事情就更让他瞠目结舌,不,简直是有些胆战心惊了。
这具身体,可古怪的紧,而且这个臭小子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还没有被自己发现啊!
那劈碎自己的金光,分明就是雷法啊!
难道,这小子和雷家有什么关系?不对,如果和雷家有关系的话,怎么刚才还挨雷击?
不是雷家的人还会雷法?好像这样的人自己从来还没有见过啊?
这小子,有背景!而且,背景还不是一般地深厚!
好汉不吃眼前亏,凶魂了解了这一点,立刻非常光棍地将自己定位为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决定韬光养晦,反正,自己已经从地府逃了出来,能够时常看看月亮,就可以了。至于控制身体的事,可以慢慢来。
于是,魔鬼猪盘膝坐在识海,竟然在识海之中,修炼起他的鬼体。
呼!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总算是安静了。
玄机子松了一口气,突然间,他浑身一震,连耳朵根都竖了起来:魔鬼猪已经入定,怎么自己还能听到声音?
咦?是谁在哭?
玄机子一阵毛骨悚然,竖起耳朵仔细辨识了一阵之后,很快就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让魔鬼猪吓怕了。
这次听到的声音,不是自己体内发出的,是从耳边响起的。
自己身边有人,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一边在啜泣,一边还在不停地低低地絮语,唠叨的,都是些似乎和自己有关的事。
声音,熟悉而又遥远。
一时间,刚刚从降服魔鬼猪的满足中有些清醒的玄机子被这个声音吸引,听着那人的絮语,他仿佛重新坠入到了另外一个梦里。
……
一座好大好大的院子,几个容貌姣好的婢女环立在他身体周围,小心翼翼地看护着最中间的那个呼呼大睡的小孩。
那个孩子,分明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缓缓从外面走来,见到那个女子,那些婢女一个个跪倒行礼。然而,那女子并没有让她们开口,示意她们免礼,走到他跟前,将他轻轻抱起。
眼神之中,满是慈爱与宠溺。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眼熟,她是谁呢?
……
“那一年,我十五岁,母妃早亡,父皇极为宠溺,整座皇宫之中,无人敢管束与我,父皇所居的太极宫,连太子哥哥都不得擅自进入,父皇所有的孩儿当中,除了我,才可以随意出入。”
絮语的女子显然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居然开始袒露起自己的年少情事。
“虽然父皇宠溺,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尤其身为皇室女子,到了十三四就该嫁人了,而我到了十五岁还没有选定人家,因为父皇不想我这么早离开他。”
“可是,眼看着我已经快十六岁了,父皇也觉察到了这点,有些急了,在那些公卿后人中挑来选去,终于亲自给我找到了一个年龄相当的人,许配了出去。”
“可是,大婚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丈夫,连他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这是父皇指定的驸马,我虽然是个公主,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一点自己的意愿。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可是我却一点高兴不起来,新婚之夜,我终于看到了父皇给我选的那个驸马,那个长的五大三粗,看上去笨手笨脚家伙,我一看就瞪了眼,让他给我滚出房去,这样,我的新婚之夜,我的丈夫被我关在了洞房之外。”
玄机子心有所感,顿时一阵黯然。
“我一直想,我的丈夫,虽然不一定貌比潘安,但至少要有英雄气概,男儿血气,我将他关在外面,心里其实希望他能够一脚将门踹开,怒气冲冲地冲进来,责问我,甚至是打我骂我。如果,他敢那样,我就会跟他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可是,那人看上去倒像个男人的人,却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我让他在房外呆着,他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在洞房外呆了一夜。那一夜,我的心逐渐凉了下来,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让他再进入过我房间一步。”
“其实,我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也十分可怜,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平心而论,他还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我之所以不能容忍他,是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一个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的路人。”
“仅仅见了一面,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是我们已经共度了百世一般,仅仅是见了一面,我梦里就能清楚地出现他的模样,他的衣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见了那一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我想着他,念着他,甚至大婚之后,却更加思念他,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是一个和尚,一个出家的和尚。”
一个和尚?
玄机子一阵苦笑,这女子,还真是疯狂,居然以金枝玉叶的身份偷偷地恋上了一个出家人,可是,听她所述,显然用情极深,已经很难自拔。
“婚后三个月,我终日在房里闷闷不乐,侍琴怕我闷出病来,劝我出去散心,不住地给我说这里好玩,那里风景不错,可是,我都没有答应,后来,侍琴又出了个主意,说咱们可以到长安城的各大寺庙去进香拜佛,不求今生,只求来世。我听了这个主意心里一动,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其实,进香只是名义,我心里想的却是,那人是个和尚,和尚平时自然要在庙中念经拜佛,我和他既然在长安街头出现,那他出家的寺庙自然也在长安城附近。你不知道,想通了那一点,我心里欢喜的要飞出来一样,只是强忍着没让侍琴看出来。我心里已经决定了,我要一座庙一座庙地进香,长安城周围所有的寺庙,我都要进香,我就不信此生再没机会见到他。”
“于是,我带着侍琴,一个寺庙一个寺庙地进香,每到一处寺庙都是满带希望而去,最后都是满怀失望而归,那个人,在我眼前出现过一次之后,就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样,他那身洗的浆白的僧衣,我一直没有看到。”
“眼看着没有去过的寺庙不多了,那天,我和侍琴到了洪福寺,我已经对找到那人不报什么希望了,只是想着还有几座庙,索性就全部找一遍,真的找不到,就死了这份心,静静地终老一生了事。我记得那天正是午后,正是夏日时节,天气有些热,上午进完香,寺中僧人得知了我的身份,早早安排了斋饭,中午又给留了一间静室供我歇息,我在那间静室里静坐了一会,停在远处传来一阵阵树叶响动,就问侍琴那是什么地方。侍琴跑过去看看,说那是洪福寺后院,里面有一大片竹林,景色甚美,既然不愿意休息,可以去那里散散心。本来我想直接回家,但听侍琴话里的意思很想去,就点头答应了。”
那女子,说到这里,语音之中,已经是一片掩饰不住的喜悦。
“竹林里竹枝挺拔,竹叶茂密,竹林的地上,还有三三两两迟开的野花开放,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风里面都是野花的香味。那一刻,阳光很好,竹林里有道道阳光投射进来,一时之间,我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竹林里,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僧人和香客,但是,在竹林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不忍打破竹林里的宁静。”
“远处,有低低的诵经声,我走在竹林里,看那竹子,看那些竹林地上开着的零星野花,那一刻,我的心里真的很安静,突然之间,我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彩蝶在竹林间翩翩飞舞,侍琴指着那只彩蝶高兴地做着捉住它的手势,我会意,悄悄地凑近那只彩蝶,可是,那只彩蝶却似乎很有灵性,我刚刚靠近它,它就倏然飞起,逃向远处,我和侍琴还不死心,又追了上去,如是三四次,我们始终没有捉到它,到了后来,我们已经不忍再捉它了,因为,那只大彩蝶身边有多了一只体积较小,但色泽更为艳丽的彩蝶。两只彩蝶双宿双飞,在竹林间,野花中阳光下翩翩飞舞,身姿曼妙,我居然看的痴了。那一刻,我恨不得做其中一只飞舞的彩蝶。”
“两只彩蝶翩翩飞去,我靠在一棵稍微粗壮些的竹子上,一动也不动,然而,就在那时,侍琴突然间惊叫一声,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赶紧回头,却发现侍琴浑身发抖地指着远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顺着侍琴的手指,我看到远处竹林深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端坐在那里,那一刻,我如中雷亟,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是他,是他……”。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个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了,他的眼前,堆满了几十本经卷,他正在一张张,一行行地校对翻译,那些看上去鬼符一般的文字,被他一个个译成了我朝文字,他那么认真,那么仔细,以至于我在他旁边看了半天都没有觉察,后来,他终于抬起了头,很意外地看到了我和侍琴,抬脸就是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有色彩起来,我的生命就像是在一团火中燃烧一般,然后,我就走到他跟前,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那时,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射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朵红晕,我的心怦怦直跳,生怕他说出不记得的话,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好长一会才道:是你啊,小丫头,还跑那么快吗?”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欢喜的都要飞了出来了,我真想大声地喊几声,他还记得我,他还记得我,可是,我不能,我怕他笑我,看着他,我的眼泪又出来了,我流着泪指了指头上的发髻对他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他一笑,看了看我头上的发髻,笑笑,说,没想到,这么冒失的小姑娘也有人要。恭喜恭喜,贫僧在此恭喜你喜结良缘。”
“他那么一说,我哭的更凶了,眼泪,像溪水一样奔涌了出来,他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我越哭越委屈,到了最后,不知是天热还是其他原因,竟然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因为突然晕倒,他们没敢把我送回去,而是专门辟出一间静室来供我休息,侍琴神经兮兮地在灯下念佛给我祈福,我一醒来就忽的坐了起来,问侍琴,他人呢?”
“侍琴吓了一跳,旋即惊喜地指指外面,我连鞋子都没穿就直接冲了出去,那人,那人正在月光下站立,脸上,隐隐有一些担心。”
“那一刻,我开心极了,什么和尚,什么出家人,什么公主驸马,什么帝王之家,我全都不顾了,我只想抱住他。”
……
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是语气已经从失落转变为惊喜,在从惊喜变为悲伤,最后竟而转变为深深的绝望。
“我们就这样相恋了,虽然他是一个和尚,而我已经是一个嫁为人妻的公主,我偷偷地在洪福寺周围买了一处院子,那个院子,我不允许我那名义上的丈夫接近,那里,只有侍琴和几个我带的宫女可以进入,再就是,他。在那座院子里,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光阴,在那里,我的孩子,你出生了!可是,你出生之后,他却来的少了,我再三追问,才知道,他翻译佛经已经到了最重要的阶段,他来的少了,我就千方百计地到他那里去,给他送过去吃的用的,没想到,我送给他的东西,到头来反而将他害死了。”
“出嫁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父皇以为,我出嫁之后,一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多有赏赐,还将一只吐蕃国进贡来的神物金宝神枕赐给了我,我偷偷地送给了他,谁知道,就是那个金宝神枕,居然将他送到了绝地。”
女子的啜泣声又响起,停了好长一会才接着道:“那个挨千刀的杀贼,偷金子,偷银子偷什么不好,偏偏把金宝神枕偷了去,不成想,刚偷走就被京都府尹捉到。金宝神枕本是御赐之物,竟然出现在一个和尚的房里,京都府尹不敢擅断此案,上达天听,我和你父亲的事情才传到了父皇耳内。”
“父皇气的接连昏过去三次,醒来之后,就发出了一道严令,再也不许我进宫见驾,以前,每隔几日就会让我进宫一次的。”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父皇因为我和你父亲的事情大感丢脸,恼羞成怒之下,居然说动了洪福五老,请他们出手,把你父亲擒下,交给了他,然后,他连审都没审就直接判了个腰斩。”
“那天,大雨倾盆,我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夜,求见父皇,饶恕了他,可是,那个我从小随意出入的宫门,我再也没有进去,我哭,我喊,父皇却再也没有回应,直到后来,侍琴告诉我,法场上已经行刑完毕。”
“那一刻,我不再哭了,我给宫里的父皇磕了最后三个响头,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那个冷酷无情的父皇了,而且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足皇宫一步。”
“第二天,雨还是下,我连他的尸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正在房里抱着你发呆,突然侍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是宫里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和他生的儿子,怕是要有什么动作,听到这里,我立刻和侍琴抱着你跑出了城去,将你送到他的至交好友,你的师父灵虚真人那里。”
“将你送到棋玄观之后,我一意求死,谁知道,你爹他送给我的这个小鼎居然是鬼母她老人家的鬼母神鼎,我跳下悬崖之后,神鼎吸收了我的血液之后开始了运转,唤醒了神鼎之内沉睡的鬼母残识,她老人家出手,将我救活,传我鬼道秘法,使我成了世间唯一继承鬼母衣钵的传入。”
“修习了鬼道秘法之后,我就先行炼制了你爹和你的本命守护灯,小心地看护着它们,不它们熄灭。可是,你的本命守护灯还是熄灭了。”
“你知道吗,孩子,见到你的本命守护灯的那一刻,我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了,所幸,天可怜见,我们母子又相见了,玄机子,玄机子,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你父亲给你起的,他法号辩机,就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辩机!辩机大师!
玄机子脑中轰然一声炸开了。
这女子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他脑海里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
还有那双手,那双曾经无数次拍打他入睡的手,此刻,已经轻轻地抚上了脸庞,无比轻柔。
这双手,这双手!
猛然间,六岁之前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这双温柔的手掌抚摸下,在这轻轻的啜泣声中,那道掩住了记忆的面纱轻轻落下。
“娘!”
Ps:写这样的文字很累,略过,愿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