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秋日高照。立秋刚过,山区里似乎比平地的冷意更浓一些,灰黄的草木已见秋色,这一带的山区坐落在伊兰帝国的最北部,与沃得勒北马山脉接壤处,从前本是军事要地,近十几年来,大陆各国之间表面上的战争都平息了,驻扎在这里的驻军都陆陆续续撤走了,只是象征性的留下了一支近百人的小队。负责平日里例行的巡视和防护工作。
这几年,才逐渐的繁华起来,越过这片山区就是安亚尔镇,因为这里是伊兰帝国唯一的一条通往蒙克帝国的通道,所以这些年来,安亚尔由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镇逐渐发展成了一个颇为重要的商贸中转站,商旅络绎于途,繁华热闹的程度比州城郡府也差不了多少。
毗邻安亚尔镇的是乌丝蓝江淮北江段,这一段流域中,十分险峻,水流湍急,穿过无数的山峡,流过无数险滩,所以江中只可通过三、四石以下的板船,用处不是太大。
距淮北江段约二十余里,有一座险滩,叫滚龙滩,下面叫小滚龙滩,小困龙滩上游十余里,便是闻名于外的的困龙潭了。
困龙潭西面两三里地,有座大镇子,叫芫荽镇,镇子很大,单看规模都能赶得上一座小型城市了。从芫荽镇到安亚尔镇,从路程上不足三十里。人称双子镇。
芫荽镇镇外七八里处有座钟家庄,据说是几年前才从别处整个迁移过来的,至于来处就没人知道了,再加上地处偏远,民风淳朴,也就没有多少人打听这事。再说你打听了也没用啊。反倒是落下一个乱嚼舌根的名声。
钟家庄庄主钟孝烈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芫荽镇镇街口,很容易就就可以看到七八里外钟家的宅院。
傍晚十分,钟孝烈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仅带了两位保镖,在芫荽镇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了一些钟家生意上的琐事,晚膳后又在宣花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东镇外小街打道回府。
东镇外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河边的树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孝烈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各种神龛神位,也到名山去朝拜过,但是在他的心目中,根本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没有鬼神存在。可从三年前开始,他的想法变了,不但认为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而且还是他心里唯一的真神。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嗝,醉意上涌:“过些天,到府城走走,记得告诉大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孝烈一面走一面点头,迷蒙着双眼,带着些许醉意寻思:“大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鸣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随后的保镖之一钟六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六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九跟着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冤鬼挡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幽冥地狱,不……死……不……休……”钟孝烈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面的声息。
“不……死……不……休……”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孝烈冷叱,飞掠而进。
“不……死……不……休……”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六毛骨悚然地说:“不妙,冤魂拦路,是冤鬼开始找上我们了。”
“对,绝对不可能是人。”
钟孝烈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钟六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钟九大声叱道,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青石桥头。
那时,青石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走在最前面的钟孝烈,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六讶然惊呼出声。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九抽口凉气说道。
钟孝烈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大总管?”
在丈外的孝烈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家里的大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九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是利爪所造成的创口。”
钟六盯着放在尸体胸口血窟窿,骇然惊呼:“大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难道是想看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孝烈,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孝烈的匕首,幻化一道炫目的光弧,破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周围空气有古怪……”钟六大叫,一把抓住钟孝烈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孝烈借退势斜飞而起,飞越青石桥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六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九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如瀑,衣袂下摆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炫目的白光倏现倏隐,黑影从钟九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六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六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九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了尸体上的三个大血窟窿。
钟孝烈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
谣言像瘟疫般在各地传播。
谣言说:这附近有冤魂索命,似乎要大开杀戒,血洗芫荽镇了。今后,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遭殃,当然是做了坏事的人有死的优先权。
近午时分。
钟孝烈另带了两名保镖随从,鬼鬼祟祟闪入街西小巷底,一处异常宽敞宏伟的大宅院中。
领他进入内厅的人,正是他的死党,镇子上的另一位大户当家的杜如海,别名杜老七。
厅中除了面目阴沉,眼中碧光闪烁的绿袍青年人之外,还有一位年近五旬,灰发披肩,鹰目高颧的老者。
钟孝烈的两个新保镖随从留在外厅,四个人关起厅门商量要事。
眸子里碧光闪烁的青年人神色冷漠,冷然请客人就座。
“钟老爷,我正打算到府上去找你。”
青年人阴气浓重,冷冷的语音令人想到剧毒的独角鳞蛇,“昨晚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我看到鬼了。”
钟孝烈犹有余悸,语音抖切:“白衣白裙,披头散发,脸上全……全是血……”“鬼?”青年人的脸上毫不动容。
“那绝对不会是人,是鬼,一定是鬼……”
“你说清楚好不好?”青年人语气更冷。
“他……他说幽冥地狱,一定是从地狱上来索命的!我想是当年的事情发了,冤主上来索命了。”
“什么?”青年人依旧再冷漠。但他身畔那位鹰目高颧的老人却激灵了一下,“是她回来了。”
“胡说八道,你是见了鬼吗?”
“错不了,是她。”
钟孝烈定下神:“当年死了的八个人,几乎我也成为第九个。成老大你,还有杜兄,全是那天晚上乘同一条船的人。本来闫老六在翠花阁被杀的时候,我没在意,以为是争风吃醋惹上杀身之祸,连一夜间咱们的手下各死一人,我也末太在意,甚至闫老六死了,我也没留心,但昨晚……”
“说昨晚发生的经过。”
钟孝烈将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脸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是她。身材不高,白衣白裙,过腰的黑发……跳下水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杜兄,你,闫老六,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老天爷,也有我。”杜如海惊煌地轻呼。
“还有莫老兄,船是他的。”
钟孝烈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发抖:“所以那次在船上的人,先后一个个遭殃。老天!什么我都不怕,但冤魂索命……”
“世间没有鬼神,冤魂也不会有,唯一存在的就是上神,那是武功和迷药皆超尘拔俗的敌人在暗中捣鬼。”
鹰目老人推椅而起:“老夫不怕她,老夫要着手准备应变。钟老爷,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你知道后果吗?”
“是的,我怎么敢传出去?我……”
“我得准备,钟老爷,你赶快回去,好好严加戒备,没有要事,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跑,也不要到这里来了,你请吧!”
送走了心惊胆颤的钟孝烈,坐在大靠背椅子上始终未发一言的青年人,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