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成第二天回到家，老远看着继父在挑沙搅水泥浆弄猪圈，见他回来没有什么语言。志成没见到母亲便问继父：“妈哪能儿？”
“去在田里给油菜苗除草。今年没钱买除草剂，田地里的草长满了。”
赵志成非常担忧母亲的身体，便走去田里帮着母亲除草。
母亲见到志成，情不自禁的泪水涌了出来，心里一时许多伤心事浮在眼前。
“你回来了。志宏回来了吗？”母亲边擦着泪水说。
“志宏他不回来了，想在省城打工挣点钱。”
“今年被你妈把家里洗空了。志宏想回家，但是回家没办法，到那儿打工挣得一分钱是一分钱。——我每天都要去输液。”
“妈安心治病，别干活了。我们马上要出来工作了。”
“我这病治不好了。”
“怎么治不好了呢？”
“子宫肌瘤，要花六七千块钱动手术才能好。我们现在家里一分钱没有，而且你们读书要钱。”
“我们读书你不必担心！”志成说，“我听志宏说，你患肝硬化了。”
“不是肝硬化，是县医院乱说的，我到铜安去检查说没有，是过去那些老病。现在就是肺结核，子宫肌瘤最厉害。”
“这些病好治。”
“我是担心，钱花了病没治好，欠起一屁股帐，到时人财两空，你们兄弟俩难还债。”
“几千块钱愁什么！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就挣起了。”
母亲过一会儿说：“我到县医院吃那些药还不行，脸和身上肿了。没办法和你叔到铜安去检查，买了一些药吃，现在要好一些了。”
“唉，就是那天到铜安去，回来我几天没起床。因为那天，天很冷，下着毛毛雨，风又大，把我冷着凉了，而且那天是早晨去的，没喝一滴水，没吃一颗饭。你知道的，城里的东西贵，我舍不得钱买。”
“妈，你生病亚梦和亚娟拿多少钱？”
“别提了，现在靠不着了。当初亚梦没来，亚娟还拿四百块钱。亚梦来了后，亚娟一分钱不拿了，我那时正需要钱，后来听医生说我有肺结核，就悄悄溜了。亚梦家公公天天打电话催她的男的回家，亚娟说要去打工，不然老板不让她进厂了。”母亲说，“因为肺结核是传染病，现在叫小毛就不来我家了，怕我传病给他们。”
“发财表哥拿多少钱？”
“唉，也别去提了。人穷有谁看得起呀？你发财表哥，是你叔的亲侄子，他拿三千块钱去买VCD，电视机，就舍不得借给我们。”母亲擦着眼泪说，“在县医院只要三千块钱，医生就要给我动手术，他们知道我生病厉害的，你叔去给他们借就是不肯，说要拿去买电视机和VCD的。”
“现在别去提亲人了，我们没有亲人。我生病那天在大平乡卫生院，那天恰恰逢赶集。许多人听说我生病了，认识和不认识的都买东西拿钱去看我，乡政府里就有许多人去看我，东西得了两大堆。他们都知道我们送你们兄弟俩读书家里穷。你们以后得工作了，做得到大事一定不要忘他们。”
赵志成听母亲说泪水激动得流了出来，仿佛这世界一切是那么的无情，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也就一个人。
“我和他们许多人说，我们是苦命！他们则说我是福人，两个儿子读大学。农村一般有几家能有大学生呀！甚至全村没有一个大学生的多呀！像我们高山旮旯穷地方是了不起的了，你真是福人！”
“我听他们这样安慰我，我当时心里特别高兴。”
“我们族里人有几个去看你？”志成问。
“每家都去了，都没有买东西，没拿钱。唉！拿什么！我当时昏死过去，需要输血。你叔慌忙去叫你二娘，当时凤钗到她妈这儿玩过来和我们说教。凤钗先到就跪着向耶稣祈祷，说神能保佑的，甚至叫你叔去大平街上找舅娘家大儿子志强骑摩托车送到云舍坡叫那些信仰基督教的人一起向神祈祷。那是晚上十多点钟，我收稻谷回家来。后来你二娘来了，什么也没做，眼看着凤钗向神祈祷。一个多钟头后，我人只剩半口气了，血流了许多。你叔喊得那些信基督教的人来祈祷，他们发现不对劲，看见我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你叔也不知所措，信基督教的一个男子才叫大家抬到医院去，当时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二娘在旁边一句话没吭。”
“是谁抬你去的？”
“信基督教的那些人见我已经奄奄一息了就偷偷地溜走了。你叔没办法到寨上去叫人，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唯独碰到我们家族里玉玉（赵兰玉）和双双（赵益双）来抬我到街上去。”
“志同和曾顺发去哪儿了？”
“哼！他们听见我病严重，那晚就溜了，怕你叔抓住他们不放。他们后来说那晚去志同的丈母娘家了。那次志珍出嫁指给你看那个姑娘家去了，说那晚她家杀猪卖叫他们去。你想，我命要紧还是杀猪要紧？他们那儿那么大一寨人找两个杀猪的人就请不到吗？都靠不住呀！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家里全部东西都归他们，而且你们读书，也是枉然的，绝对没钱读了。你难道不知道，全寨人都看见你们兄弟俩读书不服气。我病没好，我在家不能出门。秋二和佰松在田里耕田把牛放在我家菜地里去吃我家菜，一块田里吃完了，你叔看见就喊：‘谁家牛吃我家菜。’我就出去看，佰松就把牛从我家菜地里赶出来。我气愤了就要他赔我家的菜，他父子俩和我吵，佰松当时就要扛着锄头来打我，不得益双拉，他要来打我了。”母亲说着便伤心地哭了。
赵志成听母亲说，泪如泉涌。他真的受不了，难道这地方真的不能容他们吗？这个世界不能容纳他们吗？可能上帝也有这个想法不让他们居住在这个世界上！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志成的眼睛里是否看到一丝快乐，也没有一丝丝幻想，梦像是不念旧恶正在沉坠的流星，虽然它划过的夜空留下的痕迹像彩虹那样美好，但是它在慢慢地离人们的视线渐渐而去。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志成暗问这个被别人平时不提防的问题，像变了个人似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