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时分,陈庆之眉头紧锁来到台城尚书房,梁武帝正双目微闭的坐在龙椅上,眉头微皱。手上的佛珠慢慢的拨弄着,身后的两个小沙弥似乎也知道今日陛下心情不佳,连蒲扇都不敢乱扇。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透着点点慌乱。
太子萧统站在梁武帝身旁,脸色也不大好看,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永康公主,眼中满是怜惜之色。
此时永康公主已经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早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她双眼红肿,在丁皇后怀里,嘤嘤啜泣,眼泪打湿了丁皇后胸前大片衣襟。丁皇后却犹然不觉,满是心疼的抚摩着她的满头秀发。
梁武帝见宝贝女儿伤心欲绝,虽清心寡欲多年,亦是颇为心痛。见到陈庆之从殿外走了进来,原本阴沉的脸色才稍缓一些。
“庆之见过陛下”陈庆之眼圈微微有些发黑,脸色憔悴,恭敬的向梁武帝叩首道。
梁武帝将手中的佛珠一收,沉声道:“可有陈昕的消息了?”
陈庆之摇头道:“目前尚无消息”
一旁的萧统急道:“陈将军,以你之能都查不到对方是谁?”
陈庆之苦笑了一下,向萧统恭敬的作了一揖,缓声道:“回殿下,臣已经派出了最好的斥候,目前只是搜寻了方圆百里的地方,明日臣会命人再往更远的地方搜寻”
梁武帝脸上忽然怒色大显,双目霍然一张:“子云只派几十名斥候去能有什么效果,朕明日就派大军协助你寻找陈昕”
陈庆之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心知梁武帝是心疼永康公主整日以泪洗面,才不惜这样派大军帮助自己寻找儿子。可是此时此刻,派大军去有何益处?陈庆之想了想,抱拳道:“陛下,如今昕儿被掳,实在是出人意料,好在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出动大军,这件事势必会弄得街巷尽知。一旦闹开了非但对营救昕儿全无半点好处,而且会让贼人有所警觉,更会有损皇室威名。”
“昕儿本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当年随臣南征北讨,就是再凶险的处境也挺过来了,此番想必他也定会安然归来的,臣以为如今只能暗中打探消息,侍机而动,才是正途。实在是大动干戈”
梁武帝一生之中最大的弱处,就是亲情羁绊太重,他实在不忍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整日哭的如个泪人一样。可是他听陈庆之娓娓道明其中的关系利害,也知道此刻派大军寻找陈昕无异于打草惊蛇,沉吟了阵儿,他看了一眼正在哽咽的永康公主,沉声道:“那庆之有何建议?”
陈庆之道:“目前咱们只能暗中寻找,争取在成婚之前将昕儿寻回”
“废话,朕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听到一向足智多谋的陈庆之竟然也说出这种聊胜于无的话来,梁武帝不由恼了。
陈庆之却不为所动,抱拳道:“陛下,并非臣不愿将昕儿寻回,可是根据公主所说的情况看来,对方显然不简单。何况如今司州告急,臣此番进宫本欲想启禀陛下想先将昕儿之事暂放一边,先回司州击退尧雄的五万大军再说”
这次梁武帝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萧统早已失声道:“陈将军说什么,尧雄此番竟然出了五万大军?”
陈庆之面色凛然,微微点头,萧统不由看向亦是一脸肃然的梁武帝,等待父皇的决断。只是这次依然没等到梁武帝出声,永康公主已经从丁皇后怀里挣脱出来,跪在萧衍的身前,泣道:“父皇,女儿求您一定要把陈郎救回来,陈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亦不要活了”
梁武帝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见到女儿这番模样,不由又咽了下去。沉吟了半晌。只见梁武帝神色竟然渐渐的变得平静,吟了一声佛号后,说道:“国事家事,到底孰重孰轻,唉,朕参悟佛法多年,想不到如今依然无法看透。罪过,罪过啊”
永康公主听不明白,但见父皇目光避过自己看向身后的陈庆之,不由心中惶然。“父皇……”
“我儿勿要多言”梁武帝波澜不惊的看了永康公主一眼,然后不再理他,对陈庆之说道:“庆之,朕再给你四日时间,若是你再婚期之前不能找回陈昕,朕就夺去陈昕所有军职,削他为庶民,再不管他生死,然后你就领兵去司州镇守吧,你可愿意?”
陈庆之心头急急一跳,半晌不说话。“庆之,你自小跟随在朕身边,朕对你亦是信任有嘉,你切勿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切勿忘记大梁如今的处境”
听到梁武帝这番话,陈庆之心里一痛,艰难的开口道:“臣遵命”
“不要,父皇,你要救陈郎,父皇……”听到梁武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永康公主心中仿佛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剑,一下子昏倒了过去。
“皇妹”
“永康”
萧统和丁皇后看到永康公主身子忽然瘫软在地,再无动静,不由吓的面无人色。急忙奔了上前将永康公主扶在了怀里。
“父皇~”萧统心中绞痛,看着早已经憔悴不堪的妹妹如今气若游丝,不由直直的看向父亲。
“抬下去吧,为父还有事情要和庆之商量”梁武帝却熟视无睹。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一个字。
丁皇后见梁武帝这个态度,脾气也上来了。“统儿,把永康先扶下去休息,他不救,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见自己的女儿受苦”说罢,凤裾一甩,气冲冲的走出了尚书房。
片刻,尚书房就只剩下梁武帝和陈庆之两人。尚书房里一时静寂渺渺,落针可听。过了半晌,梁武帝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炯炯的目光如一道闪电般投在陈庆之身上,沉声问道:“庆之,你告诉朕,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庆之心里微微一跳,摇头道:“臣不知”
“不要骗朕,你当朕是聋子瞎子吗?”
陈庆之知道,因为太子不热心政事,梁武帝虽然把政事交给朱异打理,建康城中的一举一动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今掌管建康城五城兵马的守备大将是当年跟随他一同起事,忠心耿耿的族弟:萧纶。可以说建康城里的一切事物都有人定时的向他进行禀报。
陈庆之苦笑了一下,如实说道:“经过臣的暗中调查,发现朱领军之子朱权昨日似乎去过羽林军的驻所,而且据那些巡卫说,昨日建康城中有贵人请她们到醉仙楼吃酒,对方却并没有透露姓名”
“朱权?”梁武帝眉头微微一挑,“难道就没有王谢两家的人吗?”
陈庆之摇头道:“目前还未查到”
“哼,朕看不是没查到,而是不敢查,朕问你,昕儿带着永康跑进南门时,乌衣巷的家丁护院为何忽然全部不见了?”梁武帝并无怒色,话语却充满了一股怒气。
“臣……”陈庆之叹了口气,一时没有再说什么,诚如梁武帝所说,他的确对王谢两家顾忌颇深,他是个儒将,文人出身。那百年前就威名天下的两大世家,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的形成了威慑。他可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攻城略地。可面对乌衣巷却毫无办法。
梁武帝忽然站起身来,没有去看陈庆之,径直转身走去,带着惋惜的声音从他走去的方向传来。“庆之,万事有朕,不要让朕再一次失望了”
陈庆之怔了怔,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忽然跪在地上,叩首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