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啦！”
“出事啦！”
“贼人杀进来啦！”
在无力自保的人群中，恐惧永远是传播最快的瘟疫，秦良玉记得二十年前石柱某酒馆发生的一场大火，本来只是打翻了油灯，引起的火并不大，连老鼠都没烧死几只，但偏偏有人在酒客里咋呼，吓的众人仓皇逃窜，偏偏酒馆的出口还特别小，一群人卡在那边，进不去，出不来，互相挤压、践踏，死伤无算……我们真正需要恐惧的，永远是恐惧本身，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局，沉着应对永远是最聪明的办法，秦良玉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诸位不必担心，老身以为，这无非是巨贼孙可望手下天罡地煞在作祟，为的就是让我们恐惧，让我们怕他们！老身已安排专人去救火，诸位只要坐在这里，好好欣赏一场剿灭贼寇的大戏即可。”四川总兵沉稳的话语，无疑是那些非军人的来宾慌乱中最好的镇定剂，她扭头转向亲孙女，“嫣然，快分发武器！”
“奶奶，我明白！”迎春花手一挥，那些名为丫鬟实为秦府卫兵的女子们迅速搬出白杆枪和梨花枪，这些武器迅速地发放到众军兵手里，速度很快，但有条不紊。不是军兵的来宾中有石柱本地人，当然更有最近几个月才逃难来的富户，张献忠入川以后美其名曰“杀富济贫”，实际上就是对有钱的统统杀光抢光，财资自然用作军费，而那些参与打砸抢的穷光蛋，本身就是大西军的兵力补给。
四川全境的地主老财，富农中农，但凡有点家底的，都是大西军掠夺的主要目标，脑子动的快的，卷起铺盖就跑，当然这逃亡也有技术含量，逃往深山老林的，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现在以成都为中心，艾能奇和刘文秀那是细网捞小鱼似的大搜捕，一些走投无路的富户都逃往峨眉山与猕猴为伍了。相比之下，那些逃往石柱、忠州二城的，纷纷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庇护。而既然得到了秦良玉的庇护，肯定要表示表示，今天送东西特殷勤的往往就是这帮子人。而现在，吓的说不出话的流亡富户，分明直接感到石柱军力的可靠。
“列阵，列阵，滴水不漏！”少女银铃般的嗓音在厅堂间回荡，一个空心双层防御枪阵迅速成型。兵丁是第一层，丫鬟是第二层，马嫣然带着一些弓手则是第三层。秦良玉泰然自若地坐于防御阵内，面带微笑。
流亡富户们看得乍舌，要说那些军兵列阵也就算了，丫鬟们居然一个个也是训练有素，而指挥这一切的则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他们纷纷觉得，自己算是投对了人。
“佩服！佩服！秦总兵大人府上卧虎藏龙，在下五体投地！”
“是啊，是啊，有秦总兵在，石柱坚不可摧，不要说什么天罡地煞，就算那一堵墙孙可望亲自前来，我等也定然不用心惊……”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洪小七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表现的机会，“秦总兵那是什么人？那本事大啊，分明就是再世之花木兰，重生之穆桂英啊……”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霍二倜表现的欲望比洪小七更甚，“花木兰，穆桂英，岂能和秦总兵大人相提并论？”
洪小七不服：“那你说该怎么形容她老人家啊？”
霍二倜搜肠刮肚，好容易想起王永春说过当年崇祯皇帝赐给秦良玉的四首诗之一：“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最后一句是啥子来着的？”
“何必将军是丈夫。”秦良玉笑道，“盛名之下，实则难副。老身无非是尽到应尽的职责而已。诸位请看，”四川总兵手一指，“现在大火已灭！”
流亡富户和石柱本地名流们点头：“刚才火势好大，现在却只剩下一点点烟了。秦总兵大人究竟用的是什么避火仙术？”
“仙术倒算不得，但炮将西门戎和神机先生王永春确实是精通造化之人，今日大火扑灭的如此之快，诸位应该好好感谢他们新近研发的：泡沫灭火器。”
同样的自然之秘，在不同人手里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Al2（SO4）3+6NaHCO3=2Al（OH）3（沉淀）+6CO2（气体）+3Na2SO4。这是西门戎写出来的化学方程式。
“明矾水与重曹水混之，海量泡沫生矣，此物价廉，又最善灭火，此后必大行于世。”这是王永春的父亲了一子在书中的陈述。
无论如何，泡沫灭火器都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尤其是那些油料着火的情况，用水灭火，油比水轻，浮于水上反倒有可能加剧火势的蔓延。而泡沫比油还轻，牢牢覆盖在油层之上，隔绝氧气供给，火苗自然而然的被镇压下去。
“奶奶个熊的，这玩意儿果然管用，几大瓶子喷下去，这该死的火就灭的差不多了。”西门戎满意地擦着汗水，“这玩意儿以后定要大批量制造，占领巴蜀市场，并远销全国。就命名为‘春哥爷们型泡沫灭火器’，如何？”
“西门贤弟，汝饶了吾，可否？”王永春听了半年多的“春哥”，脑门上那根青筋抽动的症状有增无减，“此物乃吾先父最先记载，汝又在其中出力甚多，吾安敢公然冠以吾名，厚颜无耻乎？”
“奶奶个熊的，不就是个商标么，和张小泉剪刀武大郎炊饼一个道理，春哥听起来多霸气，不过既然春哥说不行，那么我们就干脆换个商标，”西门戎胖头一晃，计上心来，“既然我是师父的徒弟，春哥是师父亲生的，我们干脆以师父的名号作为商标怎么样？师父的名号很多，我脑浆太稀想不起来，春哥说说？”
“吾父字良甫，又字葵心，号了一道人、了一子，又号支离叟，泰西天主教圣名斐理柏（Philipe），乡人私谥端节先生……”
“恩，支离叟这名字听起来比较有意境，而且字笔画多，看起来比较唬人……”西门戎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这样吧，我们以后有任何民用方面的发明，都归在‘支离叟’名下，春哥，你以后就办一个支离叟跨国有限公司，我是总经理，你是董事长……”
“慢着……公司？”王永春开始较真，“吾知道泰西某些商行又称公司，譬如红毛人的东天竺商行又称荷属东印度公司，汝若说是如此，吾倒是也能理解……但董事长，总经理又是何意？”
“这个……”西门戎挠头，“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总之呢，这公司里春哥是老大，我是老二，算账分钱的事情你在行，而具体发展什么业务的事情我在行……奶奶个熊的，我们吹了这么久，这火也是彻底地熄了。遗憾的是这并非生物武器，打起来不能算在五火球教大败五毒教的份儿上。春哥啊，你有没有发现这场火有什么特殊地方？”
“嗟乎！此火相较于盗星孙震林于汉中贺府所纵之火，蔓延更快，来势凶猛，若非吾等有泡沫灭火器，又兼抢救及时，众人合力，则后果不堪设想……”
“春哥说的对，但没有说道点子上，”炮将深吸一口气，“你就没有闻到类似汽油的气味么？”
“汽……油？为何物？”王永春摇头，然后有点头，“吾明白了，汝说的可是猛火油、石脑油乎？”
“差不多。如果是植物油、动物油，烧的不可能有这么猛！这分明是矿物油！奶奶个熊的，我们的对手还够先进的，连汽油燃烧弹都用上了！”
“吾等的对手……等等……”透过业已稀薄的黑烟，王永春猛然注意到了重要的东西。
“奶奶个熊的……两个防战！”西门戎也大吃一惊，“居然……居然还真有这种玩意儿！”
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连命都不要的疯子，除非你真的是什么不世出的高手，否则还是别惹为妙。
水浒传里的李逵就属于不要命的类型，他根本没学过成系统的武功，也没参军入伍，就凭两把大斧外加不要命的血气，时常脱的赤条条的，杀的兴起，一路砍将过去无人敢挡，骨肉横飞，鲜血淋漓。而今天出现的这俩不要命的，却是另一种类型，李逵的不要命是在战术上，这两位的不要命却是在战略上！
但凡刺客，大抵可分为两种：潜入型的和欺诈型的。前者的鼻祖可以追夏代，话说那篡夏的反王后羿，抱着不知道是第几个老婆呼呼大睡，结果刺客飞檐走壁潜入他的卧室，喀嚓一下……把他老婆的脑袋砍下来了，行动失败；而后者最有名的例子则是荆轲，秦国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直到最后一刻，秦始皇才知道那地图里包着一把匕首，虽然荆轲的行动也失败了，却给后人一个很好的借鉴。但凡刺杀，要么隐藏自己的行踪，要么隐藏自己的身份，目的都是瞅准要暗杀的强者疏忽大意的当儿，但求一击致命。
但今天出现的这两位刺客，可真是不同寻常，顶盔戴甲，一手拎着一面大盾牌（看官您没看错，他们俩确实是双持盾牌），仿佛这不是暗杀，而是战场上的正面决斗。
“在下地飞星铜墙周能！”
“在下地走星铁壁全量！”
“我俩奉平东将军之命前来杀你，秦老太婆，还不滚出来快快授首！”
排出那些基本无战斗力的流亡富户和石柱名流们，现在的兵力对比是二比七十。
马嫣然想笑，却不是那种开怀大笑，她本以为可以经历一番剧烈的缠斗捉住狡诈的刺客，有惊无险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但是现在，这叫什么事情，这叫什么事儿啊？
秦良玉的回答是那种长者的沉稳：“两位壮士，既然有从阴影中走出来，正面挑战的勇气，那么大可以在沙场上正面与老身过上三百回合，又何必去当孙可望首先的特务，前来暗杀呢？”
“这里就是战场！你个胆小的死老太婆，给有种就给我滚出来，缩在一群小兵中间算什么英雄！”
“周哥说的对，我们本来听说秦良玉是什么鸳鸯袖里握兵符的巾帼英豪，手持一杆白杆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没想到无非是个缩手缩脚的瘪嘴老太婆，只知道躲在后面，让可怜的小兵去送死！”
秦良玉面无愠色，马嫣然倒是气炸了：“切，你们这两个脑袋被驴踢过的饭桶！居然敢这么骂我奶奶，不可饶恕！”
迎春花张弓抽射，众弓手紧随其后，下一秒钟，密集的箭簇把地飞星和地走星覆盖了。
绝对防御。
秦良玉见过很多出众的刀牌手，毕竟在面对大量善使弓箭的敌人时，在白杆枪阵中混编一排刀牌手是对士兵生命的负责。而刀牌手所用的盾牌一般可以分为两类：大盾牌防护面积更广，面对敌人的密集射击护卫能力更强，但再大的盾牌也有防御死角，若敌阵中有哪些瞄准要害点射的弓手在，则大盾牌会因为太过笨重而错失格挡的良机，这个时候，防护面积较小，但灵活的多的小盾牌就派上了用场。
但这仅仅是一般而论，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各种各样的奇才都会出现，而面前的周能和全亮就属于这种奇才。
他们用大盾牌做到了小盾牌格挡的灵活，在完成防御的过程中甚至有一种韵律的美感，没有人能在这个距离上伤害到他们，他们确实是铜墙和铁壁。
一手持有一面盾牌，居然不装备武器……这样看起来很奇怪么？确实奇怪，因为盾牌就是他们的武器，如同西门戎当初在南江用盾牌击败了地妖星薛卓一般，这两个人的战术确实是以守为攻，若是在战场上，这种诡异的存在定然会吸引极大量的火力吧，而这，恰恰是地飞星和地走星此行的目的……
秦良玉的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渐渐明白过来，对手的疯狂程度稍稍超乎意料，但整个诱捕的形势，仍在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