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空网
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奔。尤冰泉的思绪,象心电图一样,上下波动。“从发案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天了,但一切都还是这么迷迷蒙蒙的。除了弄明了女尸的根源,别的都还是个谜。而石少岚说的金菊花,更象个幽灵,无影无踪地在控制着一次一次的犯罪。”眼前,这几天的情景又在脑中闪现:姚小琼哀怨的眼神;孙莺莺的死;叶碧菊对石筱兰眨眼和石筱兰的神态,都重现出来。“真奇怪,江滨旅社找到了地下通道,刘局长却让我们赶到溪桥岭去!溪桥岭,溪桥岭……”
溪桥岭对尤冰泉并不陌生,它离江滨旅社只有两里多路。白天,那儿并不太热闹,就象是城郊之间的交界处,有一个汽车检查站。最近,那儿修了不少大型的建筑,在夏江市首屈一指的高层建筑,外贸大楼也在那儿。
七年前,尤冰泉刚二十五岁。经过十年内乱的中国,百废待兴。而在内乱中几乎陷于瘫痪的公安部门,积案如山,杂乱无章,许多老案子,需要重新调查、审理。大量的冤、假、错案,需要重新勘定,落实政策。而处于新旧更迭的时期,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案件层出不穷。林彪四人帮播下的恶劣影响,仍在四下蔓延。许许多多带有政治色彩的案件和刑事犯罪纠葛在一起。而一起一起的刑事犯罪,往往都包藏着很深的政治根源。流氓小偷的气焰甚嚣尘上。在这种非常时期,做一个公安人员本来就难。而想做一个敢作敢为、无私无畏的公安战士,更要有不怕担风险,大无畏的精神。
一天,也是象今天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尤冰泉刚刚穿出八卦路,就听见一声女子凌厉的呼叫:“救命哪——”
那时,大白天有人见到犯罪分子的活动,都睁只眼闭只眼地绕道走,更不用说在这种风雨交加的晚上。再说地处城郊的溪桥岭,晚上更是关门闭户,人迹稀少。
尤冰泉猛地冲过去。风雨中,只见两个男子已将一个女人拖进了平房里。他稍一愣神,四下望了望,跑到门边一脚踢开了门。房中,三个大块头男子正把这女的按倒在板床上……
“住手!”尤冰泉怒吼!
三个大汉蓦地一惊,那女子乘机揪起身子哭喊:“同志,他们……”
“哼!”三个男子霍地站起身,冷笑着丢下上衣已被撕开的女子,逼近门口的尤冰泉:“嘿嘿嘿……公安同志,怎么哪?还是少管老子的闲事,怎么样?”
尤冰泉怒目凝视着逼近的三个大块头:“站住!跟我走!”
“跟你走?”有个大块头男人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说:“就凭你这身老虎皮?嘿嘿,你大概还没尝过老子们的辣汤辣水吧!”
一场力量悬殊、势所难免的搏斗,就在这栋平房里发生了。几年公安生活的刻苦训练,使他最终制服了三个大块头男人,并顺藤摸瓜地查明了以李金生这个造反司令为首的犯罪集团所制造的一起杀人疑案。并和他救下的这个姑娘,后来的妻子,夏江市市政工程公司的出纳员丁曼萍开始了初恋……
这件案子,引起了夏江市公安局内部以刘群副局长为一方与另一位副局长乃至市革委会的某些人的明争暗斗。这场斗争,是以刘群升为局长,尤冰泉提为刑侦处处长告结束的。历时近四年的悬案,到党中央深挖四人帮的残渣余孽才水落石出。
突然,他记起在提审时,李金生在交待中曾提过的金菊花的事。并说过那个自称金菊花的人,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胖胖的,中等身材,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对八字眉毛。他来找他,是商量有关一笔巨大的地下宝藏的事。当时,由于李金生谈的情况太玄,加之各种事务太忙,这件事又与李金生的杀人案关系不大,就没有追查下去。不料现在联想起这件事,才暗暗埋怨自己的工作太疏忽,丢掉了这条可以追寻的线索。现在,当李金生已伏法两年多以后,这神出鬼没的金菊花竟冒了出来。那个已五十多岁,有着扫帚眉的胖男子在哪里?但从石少岚说的情况看,金菊花又好象是个女人!”
猛然刹住的吉普车,把尤冰泉从往事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到了?”
“嗯!”
刚拉开车门,刘群、阮玉芬和另外几个公安人员从风雨中走了过来。
“刘局,又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就是地下通道的出口处!”刘群指了指不远处的平房沉静地说。
尤冰泉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几乎惊住了。刘群所指的那间平房,正是他七年前救出丁曼萍的地方。那时,溪桥岭只是夏江市城郊的一片不毛之地。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座小石桥。桥下,是清澈潺湲的小溪。桥的这厢,是连接夏江市的柏油公路。公路两边,是又直又高的柏杨。顺公路相去不到一里路,原是星罗棋布,参差不齐的平房。平房后,是一望无际的田园,田园下凹地段,便是奔腾的汉江。而现在,那些破旧的平房几乎都变成了颇为气派的小洋楼了。在这些小洋楼后面,已竖起了一溜八层到十二层的楼房。那栋二十二层的外贸大楼,是今年元月才竣工的。这时,它在这风雨交加的晚上,简直象个庞大的、有着无数黑洞洞大嘴和明晃晃大眼的怪物。在大楼相距约二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和那间平房相似的几间平房。尤冰泉望望那几间平房里射出的灯光,眉头皱了皱,准备走过去。
阮玉芬忙拉住尤冰泉说:“尤处长,余超已领了几个同志堵住了地下通道的出口。现在这一排平房里,已进去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这房里没有居民?”
“没有。”
“嗯哼?”
“这房子,原来是一户姓扈的人家的,解放初期交了公,这儿一直是外贸局热处理厂的仓库。”
“我们离平房这么远,行吗?”
“不要紧!”刘群压低嗓门说。“房子两面都派了人,房子后面,抵住外贸大楼的围墙,我们在这里可观全局。”说着,刘群抬腕看看表。“现在十点半钟,再等一会,看看有没人进去,十一点钟开始行动!”
又过了一刻钟,突然有条黑影从街旁边的阴影里闪出来,沿着墙边,悄悄地踅进一条小巷内,鬼头鬼脑地四下望了望,迅快地溜进了那一排平房……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风也渐渐息下来。一弯眉月从云里钻出来,洒下几丝惨淡的寒光。雨后的阵阵凉意裹着微风,掀动着人们的衣衫,钻进人们的肌肤,仿佛在预示着初秋的意境。
“好!”刚到十一点,刘群有力地挥了一下手臂。“开始行动!”
尤冰泉和一群生龙活虎般的公安战士,猛地扑向那一排平房……
虚掩着的门,一脚就踢开了。十几支手电的光亮,在房中聚集着、逡巡着。房中,除了一张破床和破旧的被子、蚊帐,零星摆着的白木桌椅,乱扔在墙角的破酒瓶外,就是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破木箱、废铁以及搬不动的烂机器零部件。
尤冰泉的脸上筋肉在抽搐,眉峰紧锁地望了望白木桌上没吃完的卤菜,花生米,兰花豆等,扔在地上的烟头还在冒烟。尤冰泉气极了,一脚踢在靠墙的木柜上……
“叭”地一响,木柜歪到一边去了,早已伏在暗道中的余超,领着几个公安人员猛地冲了出来……
很明显,都扑了空!
尤冰泉一看紧贴在这排平房后面的外贸大楼,吼了一声:“包围外贸大楼,搜!”
“慢!”刚走到门口的刘群,叫住了众人。又用手电照了照平房里现场说:“现在去,枉费劳力!来,大家在现场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物证。”
尤冰泉眉头皱了皱,说:“是!”
这时,在外贸大楼第十层的一扇黑洞洞的窗子里,有一个黑影,正贴紧了玻璃窗,在看着平房里忽闪忽闪的手电筒灯光,嘴角上,泛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尤冰泉只稍稍站了一会,就独自走出了平房。借着清凉的晚风,让刚才因激愤而开始昏胀的头脑冷静下来。心想:“奇怪,是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纰漏呢?从来还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象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搜捕竟扑了空!是最后那个进去的人通风报的信,还是在其他方面让这几条网里的鱼钻了空子?他们是怎么发现这次行动秘密的?或者是偶然?尤其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走地下通道,从勘查现场的情况看,他们是翻过围墙进入外贸大楼的。看来,他们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刘局长这么老练的侦察员,怎么会疏忽到这般地步,在围墙这方面给犯罪分子网开一面?刹时,刚才去刘局长家中的情况又浮现在脑海中,平日和蔼可亲的范大姐的影象,这时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愈来愈疑惑的尤冰泉,正准备回头望望平房中搜查的情况,不料刘群已经走到背后,微微笑着说:“怎么,小尤,丧了气吗?”
“没有!”尤冰泉也微微笑了笑,一语双关地说:“我相信,无论犯罪分子怎么狡猾,最终还是逃不脱人民法网的!”
“嗯……”刘群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尤冰泉,轻飘飘地说:“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哈哈哈……”那笑声,爆发得突然而又粗犷,在暗夜中的溪桥岭下震荡着,也在尤冰泉心里震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