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艰难的人生旅程
习达元2015-10-25 01:568,169

  第三十四章

  艰难的人生旅程

  愧疚的情绪在余文玉的心里交织跌宕,但她又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应该和他们一块去欺骗将要去世的外婆?不,我办不到!”但憾悔的鞭子却无情地在她苦思的胸膛上抽打;用锈黑的犁铧在她的心田中卷起一条条血沟。沉淀的岁月泥土中,爱的种子已变形了,破裂了,绽出了嫩白的胚芽,但胚芽上的种属,却清晰地标明——我已属于困惑。

  余文玉外婆下葬这天,家人坐着汽车,放着鞭炮,将外婆的骨灰盒送去了汉阳扁担山。余文玉下车一看,扁担山乍开的晨雾,和山上、山下、这里、那里鸣放的鞭炮,与烧化的纸箔的浓烟,果冻般地胶凝在一起,在桃花谢尽的桃树林里,黑虬虬地伫立着,连一丛丛绿叶,也掩盖不住它们戟指苍天的怒气。但满山遍野挤在一堆堆坟茔缝隙中的,小树和小草却是温顺的,象在慰籍地下亡灵似的,不时在他或她麻木的身上抚摩着。从山坳里泻下的溪流,感情充沛地欢叫着,和溪边的花树调情,与溪底的山石拥抱,那情爱和欢恰的声音,好象已逗得长眠地下的男男女女恢复了青春,挣扎着想出来走走,或彼此吐吐心曲,弥补弥补他们或她们,已被沉埋或从未有过的,爱之缺憾,情之遗憾。当风儿轻盈地在坟茔间漫步,柔曼地扣击着一块块墓碑时,就搔得那果冻般的晨雾咯咯笑着,怕痒似的逃走……看着,她抑闷的心仿佛变开朗了,恢复了青春的活力……

  余文玉同家人将外婆的骨灰盒放进选定的墓xue里,然后封好墓xue,竖碑、放鞭炮、烧纸、小的叩头、大的敬礼、默哀、然后溜之大吉。文玉困惑地望着来送葬的家人,除了妈妈眼圈红了,别的人都很轻松,好象不是来给外婆送葬,而是来扁担山旅游。余文玉默默望着眼前的墓地,仿佛它们已被心里的金剑劈开,千千万万个僵尸已冲了出来,哀哀戚戚地在抱怨——“太不公平了,我们曾对活着的人付出了多少情和爱?多少心和力?但你们呢?只想尽快地忘掉我们……”那似乎从天上、从地底颤动出的声音消逝了,一种落寞般的孤寂,和虚无般的黑暗,从她心底升起来,生与死已混淆了,天地之灵气,也象混沌初开时纠缠在一起,如晨曦中的山岚,象夕辉下的暮蔼,或者,象男女媾和时的情和爱、精子和卵子……在这一片片、一重重混沌的融合中,余文玉感到心灵中的堤坝坍塌了,在意志和意念中,锲进了贫乏和忧患;道德的现代化和道德的道学化,已倒进了一只烧杯里;希望的一无所有和失望的满车满载,同时被吸进了潘多拉的盒子;热情只是洪荒上的风,盲目又漫无目的;情爱水库中,仅剩下库底凹凼里的一点点浊水,宛如朦胧中的昏月,雨雾中的荧火……而在那朦胧中恍惚伫立的,竟是吴怀羽!她恨恨地差点骂起他和自己来,又坦荡地感到,眼前的天地已一片舒阔……

  “文玉——”心馨跟着众人快走出墓地才发现文玉没来,便匆匆跑回来喊她:“都在车里等你,快走吧——”

  “你们先走吧,我还想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

  心馨劝慰地说:“算了,文玉,你爸爸和舅舅们说了几句,别往心里去。”

  “往心里去?哼!爸爸是为金戒指恼我,舅舅他们是暗暗高兴。他们说他们的,我压根儿没听!”

  “那……你——”

  “我不想看他们嘴脸,呆会一个人走!”

  心馨怜惜地望望她,深深叹口气说:“那……我和他们先走了。”

  余文玉懒懒地点了点头。

  车开了,心馨的心绪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女儿的个性完全不象她,她的个性也完全不象她妈。她感到困惑——裂变后的遗传基因,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淡漠地望了望窗外——昔日死寂的扁担山一带,随着死人墓地变繁荣了,墓地价格也一涨再涨。谁说死人对社会毫无贡献?尽管车外很热闹,也经常堵车,但心馨已没心情再看,便倦慵地闭上了眼……

  猛然刹住的汽车,将心馨拉出了回忆的激流。

  骂了一句粗话的司机,无奈地望着一条母猪不慌不忙地领着几条小猪横穿马路。

  心馨望望伸出头看热闹的余龙,轻轻叹了一口气,却马上想起仍在墓地的女儿,想起了矛盾的焦点——吴怀羽。“奇怪,他怎么会长得象白羽呢?……”

  ※※※

  在汉正街谦祥益百货商店附近徘徊的心馨,偷窥了摊位上的吴怀羽一眼想:“我怎么跟他说呢?问文玉是不是在他家?”想了想,才犹疑地走拢去喊:“小吴——”

  “哟——阿姨,你也来汉正街买东西啦——”

  “我来找文玉的。”

  “找文玉?”吴怀羽惊望着她说:“我也上十天没见到她了!”

  “什么?”心馨矍然色变。

  “阿姨——你怎么啦?”吴怀羽忙跑出摊位,扶着心馨到摊里的躺椅上坐下说:“文玉怎么回事?你老别慌。”

  “给她外婆下葬后就没回去……”

  “多久了?”

  “一个多星期了……”

  “哦……”吴怀羽偷瞥心馨一眼,正想说什么,恰好吴丽华提了一箱童鞋到摊上说:“怀羽,把这种鞋子上摊!”说着望定心馨,“这位是……”

  “妈——这是文玉的妈!”

  “哟,稀客啦——”吴丽华满脸堆笑地说:“文玉怎么没来?”

  “妈呀——文玉已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

  “哎呀——”吴丽华惊呼:“她怎么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

  心馨好象在哪见过她,不由端详了一会,突然想起剪了阴阳头,挺着大肚,曾在三民路游街示众的吴丽华!又马上联想到白羽对她谈过的女扮男妆的沉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这难道就是天意?”却勉强地笑着说:“嫂子,都怪文玉她爸爸骂她,唉……这个伢也太心高气傲了。”

  “哪里,我看文玉人又漂亮心又好!心高气傲还会看中我们这种人家?”

  心馨的心一沉。

  吴怀羽抢过话头说:“我们这种人家怎么啦?偷了?抢了?缺胳膊少腿了?”

  “死砍头的!”吴丽华柳眉一竖骂:“我和文玉的妈说话,你cha个么嘴?跟我滚一边去!”

  吴怀羽吐吐舌头嘟哝:“我真走,你又要骂。”

  心馨瞧着人高马大的吴怀羽怯着他妈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说:“嫂子,孩子的话对,靠自己劳动挣的,干什么也不比别人低一头!”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总瞧不起我们个体户。”吴丽华微笑的眼里,掠过一抹嘲讽。

  心馨心中暗暗一震,她终于弄明白了,她有时发现文玉脸上突然闪现的、陌生的、嘲讽的笑,竟是来源于吴怀羽的妈妈这儿……

  “大妹子——”吴丽华的轻唤,将走了神的心馨招回来,“文玉的事,我说急也没用。一棵草一棵露水。”

  “咳——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想。”心馨悲哀地说:“这大的姑娘伢,万一……”她瞥了吴丽华一眼,没继续往下说。

  吴怀羽觉察到心馨的目光,便说:“妈,你照两天摊,我去帮阿姨找找文玉,好吗?”

  吴丽华佯怒说:“傻东西,早该去了嘛——还问?”

  “好咧——”吴怀羽打了个响指说:“阿姨,你坐一会,我帮你找文玉去——”

  “找?”心馨疑惑地望着吴怀羽的背影想:“他会不知道文玉在哪?”

  吴丽华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唉……这么多年来,我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孩子……”

  心馨惊瞥吴丽华一眼,不明白她是弦外有音呢?还是在自我表白。想了想站起身说:“你忙吧,我还得去找找文玉。”

  “你走好,我这儿离不得人。”吴丽华招呼一声,掉头便和摊前看货的客人搭讪起来。

  ※※※

  乐乐酒吧左面一溜珠帘深垂的厢座里,彩灯幽淡;正厅的几张小圆桌上,杯盘狼藉;右面雅厅里,笑语软软,酒令声声。

  余文玉面前的电脑上,显示出各种菜肴的名称和价码。

  吴怀羽跨下摩托,摘下头盔,对酒吧门口的礼仪小姐挤挤眼问:“文玉在吗?”

  礼仪小姐一笑说:“在吧台里。”

  吴怀羽走进去,瞥了一眼,走进吧台,站到余文玉身边说:“余老板,生意不错嘛——”

  “呀,怀羽,你现在怎么有时间来?”

  “怎么,怕我来吃白食?”

  “谗鬼,撑死你!”余文玉嫣然一笑问:“是不是我妈找去了?”

  “嘿——真有你的!”吴怀羽正色地说:“回去吧,我看你妈怪可怜的。”

  “不,这酒吧刚顶下来,回去了怎么办?”

  “你不读书啦?”

  “读哇,暑假还有半个月呢!”

  “以后怎么办?”

  “半工半读!”余文玉眉峰一挑说:“这老板我当定了。”

  “行啦——”吴怀羽叹口气说:“我就怕你父母担心……”

  “让他们去登寻人启事!”

  乐乐酒吧原来姓‘公’,经营不善亏了,决定让个人承包。余文玉得到信息,来找吴怀羽商量合伙。吴怀羽没这么大一笔钱,只好回去找他妈。

  吴丽华听后想了一会,从箱底拿了两万元说:“你把这钱交给她,由她去办。”

  “我不参加?”

  “你去?汉正街的生意怎么办?”

  “那……”吴怀羽试探地问:“让她写一张借条?”

  “写什么借条?就说是我给她的!”

  “嘿嘿,妈——”吴怀羽涎笑着说:“你对我都没这么相信过。”

  吴丽华莫测高深地一笑说:“老娘要用两万块钱买一颗人心!你那颗心本来就是老娘的,不用买!”想想又说:“我这话,别对她讲!懂吗?”

  吴怀羽愣了一会说:“妈——在这世界上,除了我,你还相信谁?”

  吴丽华想了想说:“不是不相信她,年轻的女人变化大。到现在为止,真让我放得下心的,除了你舅,就是你爸!”

  “我爸?”吴怀羽睁大眼望着她。

  吴丽华微微一笑说:“瞪那大眼干嘛,该让你知道的,总会让你知道。去,帮文玉把那家酒吧盘下来!”

  吴怀羽无奈地说:“妈——我看你就是被‘克格勃’训练出来的!”

  “哈哈哈……”吴丽华乐了,大笑着说:“差不多——”

  吴怀羽和余文玉将乐乐酒吧承包下来不久,余文玉的外婆去世了,还为了一枚价值一千多元的金戒指陡起了一场风波,余文玉一想,干脆搬去了乐乐酒吧,当起了老板。

  酒吧刚装修好那天,吴怀羽帮她整理好房间,商量好经营方向后,已很晚了。余文玉见他不想走,也心动了,原始的欲念在体内冲荡,在脑海里波动。她不时偷窥他一眼,窃望他扑上来,又怕。“他真的不走怎么办?他要蛮干怎么办?啊——我真傻!来前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我也想?这么晚了,就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酒吧里……真是太冷寂、太可怕了……让他留下来?那又算什么……”

  吴怀羽猛地跳过去,抱住神思恍惚的余文玉,喃喃地说:“文玉……”

  他男性的气息和肉体,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唤起和激荡着她的欲望,心已狂跳起来,胸脯里火辣辣地,呼吸也变促急了,微张的嘴仿佛在呼唤……

  她动情的目光,似推又迎的娇羞,更促进了他的欲望,迫切地要捕捉到她摆动的芳唇……

  她眩晕了,头却下意识地挣扎着后仰……

  他终于吻住了她……

  她很快从羞怯转入了大胆和狂热……

  从此,吴怀羽每天收了摊,就来乐乐酒吧‘帮忙’……

  余文玉将贮存进电脑的帐目结算完,才轻吁一口气站起来说:“三天净赚三百二十七元五毛四分!”

  “嗯哼?”吴怀羽微笑地望着她问:“你就算得这么准?”

  “当然还是从帐面上看。”余文玉一笑说:“这就是我用现代化管理手段经营的优点,盈亏心里很快就有了底!”

  吴怀羽话锋一转说:“文玉,我们这事,不可能老瞒着你家里人。我就认为,你爸和你妈,为人都不错。倒是你,个性特倔。”

  “啧啧啧,”余文玉挖苦说:“还刚刚开始咧,就想拍起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马屁来了!”

  吴怀羽息事宁人地说:“我是说,总得想个法子解决好。”

  余文玉笑望着他说:“好吧,老实对你说,是我爸叫我滚的,得叫他来!”

  吴怀羽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你要让你爸爸长长见识!”

  “谈不上。”余文玉一笑说:“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爸来接我!”

  “行啦——”吴怀羽眯起眼想了想说:“我看,难对付的是你妈。”

  “嗯?”

  “我总感觉她绝对不会赞成我俩的事……”

  “为什么?”

  “说不准。”吴怀羽若有所思地说:“我感到你妈和我妈一样,心里憋着许多事。”

  余文玉惊瞥吴怀羽一眼,突然想起一天下午回家碰见的事……

  那天她兴冲冲地跑上楼,正想开门,突然听见房里有争吵声,以为是父母在争吵,便贴在门上偷听。

  “……心馨,你听我说嘛……”

  “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听!”她母亲很气愤地说:“你当时怎样说的?现在后悔啦?”

  “心馨……总不能说,我们一点感情也没有……”

  “感情?哼!心都让狗叼走了,还谈什么感情?”

  “心馨,我不想夺走你什么,只想尽尽心……”

  “尽尽心?尽尽什么心?钱和东西你拿走,我不会交给她的!”

  “你是不是要逼着我去给?”

  “你敢?哼!我养的我了解,她决不会要你的!”

  “心馨——”

  “走开!你——我要喊了——”

  余文玉忙打开房门。

  在客厅里,拉拉扯扯的徐敬业和心馨惊闪开。

  “哟——文玉回了?”心馨神色尴尬,脸色绯红。

  徐敬业惊望着余文玉,眼神疚愧,面色愀怆。

  余文玉瞥一眼桌上的首饰盒,噘噘嘴跑进房去。

  徐敬业走后,心馨进房来想对余文玉说什么,却只站了一会又出去了。后来,余文玉似乎听见她妈妈的啜泣,但她的心里有事,懒得去理会。这时一听吴怀羽的话,就不由沉下脸。

  “你怎么啦?”吴怀羽惊望着余文玉问:“刚才的话,听了不舒服?”

  余文玉苦笑着摇摇头说:“不是,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哦……好吧,我先走了。明后天我一定把你爸爸诓来!”

  “千万别让他发火。”

  “放心吧——这两刷子还是有的。”

  余文玉望着他跨上摩托,绝尘而去的背影,思绪又飘向她母亲一件件让她荧惑的事上,“难道妈妈和徐科长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顿时,她又联想起父母之间的龃龉……

  ※※※

  愣站在十字路口的心馨,犹豫着不知应该去哪?从利济北路可以去余龙的父母家,但她知道文玉不会去。乘一路电车可去武昌,但她不想这么早回去。昨天,她为了文玉的事,和余龙大闹了一场,今天出来,第一是来汉正街找吴怀羽,心馨认定,没有吴怀羽支撑,余文玉哪儿也去不了,她没有钱。第二就是按照文生提供的地址去找白桢。这些日子,她心里的疙瘩太多了,让她伤感的事接踵而来——母亲死了、余文玉离家出走、徐敬业的纠缠、余龙的脾气越来越坏、白羽的电话和来信……这一件件事,犹如一块块磐石压住她的身心,让她恍恍惚惚,日夜都不得安宁。她极力不去想这些事,却又不能不想,尤其是白羽,她愈是诸事困扰,就愈爱想他,明白自己内心的痛苦,只有对他倾吐,才能减轻……但他在哪里?她一定要找到他……站在十字路口的心馨终于从恍惚中挣脱出来,乘上了二十四路公共汽车……

  白桢住在较新式的宿舍楼区,椭圆形的阳台,铝合金的门窗,一栋栋楼房的外墙,全用橙黄色的瓷砖嵌满。楼下花园中,芳草萋萋,葡萄架蜿蜒,比起她们的工人宿舍楼区,那是另一个档次,也让心馨又产生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感叹。经过询问,她找到了白桢的家。门铃响过后,一个三十多岁,身材丰腴的妇女开了门。

  “请问,这是白站长的家吗?”

  “是哇,你有什么事?”

  “有点私事。”

  “哦……他昨天去B市了。”

  “去B市了?”心馨皱皱眉头问:“请问你……”

  “我是他爱人。”

  “请问,白站长的哥哥住哪?”

  “哎呀,他到B市就是为了送他哥哥去日本。”

  “白站长的哥哥去了日本?”心馨的心一沉说:“那……打搅你了……”

  “哎——”白桢的妻子叫住她:“请你留下姓名。”

  “谢谢,等他回来我再来。”心馨的心,随着一步步楼梯在下坠,幻灭了的期望,让心情更加沮丧——“真想不到他会去日本……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了……他为什么要给我来电话来信呢?看来,他现在已混得不错了,昨天才去B市……我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她的思绪象阳光下的冰凌,一点点地在溶化,她也仿佛随着思绪的溶化,在消融、在萎缩……她往前走着,却不知下一步应该去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走过了公共汽车站才惊悟:“呀——我这是怎么啦?”一缕思绪又跃出来,“刚才我应该问问白桢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既然他已走了,我还来找白桢干什么?为了文生?不,我不是为文生来的!难道我还在寻找失去了的梦?但……梦又怎么能找得回来呢?”

  ※※※

  静坐在电车窗边的心馨,头脸紧贴着窗玻璃,仿佛在凝视江中的涛浪,和与风浪搏击的白鸥。

  余龙一手拉住车顶扶手,一手扶住车椅,不时望望心馨,几次想开口,又嗫嚅而止。

  昨天下午近六点钟,吴怀羽去了余龙家,“伯伯,文玉找到了。”

  “啊——”余龙一听就眉开眼笑地放下酒杯问:“她在哪?怎么不回来?”

  心馨怨望了余龙一眼说:“小吴,就在这里吃饭。”

  “我吃过了。”吴怀羽一笑说:“她在乐乐酒吧。我说了,她不肯回。”

  脸色一沉的余龙被心馨目禁住问:“乐乐酒吧在哪?”

  “汉口前进四路正街上。”

  “哦……”

  “我马上领你们去?”

  “不,”心馨摇摇头说:“还是我们自己去。”

  第二天,当余龙和心馨走进乐乐酒吧时,就被里面的豪华装饰震惊住。“文玉在这里干什么?”

  “先生,你们要点什么?”礼仪小姐的微笑,让他们既感到惶惑,又觉得舒服。这两年,同志的称呼已渐渐被先生、小姐、夫人所替代,人们已渐渐意识到自己生活中,缺少了什么,感到了不满足。但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呃……我们是来找人的。”

  礼仪小姐瞥一眼心馨问:“二位找谁?”

  “找我们的女儿!”余龙望望笑容顿敛的礼仪小姐,愠怒地说:“找余文玉!”

  “啊——”礼仪小姐笑靥又旋地说:“二位是——罗,余经理在吧台里。”

  “谢谢!”俩人走进去就看见了坐在电脑前的余文玉。

  吧台内,贴墙的一溜铝合金玻璃柜里,摆满了中外名烟、名酒、罐头、饮料。

  余龙和心馨望望埋头工作的余文玉,交换了一下眼色,仿佛在商量如何开口。

  余文玉侧起脸,听完两位踅进吧台的服务员汇过报,作了简短的指示后惊站起来喊:“爸爸、妈妈——”

  心馨鼻子一酸说:“文玉,你怎么瘦得这狠!”

  “是吗?我可不觉得。”

  “嘿嘿,”余龙咧嘴一笑问:“帮人管帐?”

  “不,酒吧我承包下来了。”

  “你不读书啦?”

  “读哇——”余文玉一笑说:“其实,这也是读书。”

  “别任性了,文玉。”心馨环顾酒吧一眼说:“这儿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为什么?”

  “来这儿的,大多是三教九流。”

  “三教九流怎么啦?社会不是由三教九流组成的?”

  “我和你爸爸今天特地来接你回去。”

  “回去?”余文玉摇摇头说:“那不行!我已交了一万五千元押金才拿到了承包权。酒吧的装修又花了一两万,这里刚上路,我一走,那三万多谁替我还?”

  余龙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就这几个屌人,不赊得裤子也没穿的!”

  余文玉掠过一抹嘲笑说:“爸爸,你别看现在人少,晚上生意可好呢!我们哪天也要净赚两三百!”

  “哦嗬?”余龙惊呼一声:“一天能净赚两三百?”

  余文玉嫣然一笑说:“这只是刚开始的盈利,过几天舞厅一开,就……”

  心馨叹口气说:“我总觉得这儿不地道。”

  余文玉惊望心馨一眼说:“什么不地道?那些搞官倒的、贪污受贿的、损公肥私和以权谋私的就地道?我是凭本事赚钱!”

  “你应该好好读书!”

  “我学的商业,这是从理论到实践的必由之路。”

  余龙望望噎住的心馨说:“你也应该和我们研究一下!”

  “研究?爸爸,你也打起官腔来了!其实我们许多事办不好,就在这两个字上。等你们和我研究完,商量好,已水冷三秋,机会早让别人抢走了!”

  “那……开学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等我理出头绪来,别说上学,出国旅游也有时间。”

  余龙一听余文玉已把话说到这里了,便瞅瞅心馨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爸爸,别走,我这里有好酒!”

  余龙望望心馨问:“你说呢?”

  心馨微微一笑。

  吃饭时,心馨从余文玉闪动的目光里,看出了她担心的事。这时,她紧贴住玻璃窗想:“我是为文玉好才管她的,过去我妈不也是为我好吗?结果又怎样?那时,我和我妈想不到一块去,现在文玉就会和我想的一样?在父子母女之间,为什么总会产生鸿沟呢?是因为他们的幼稚激进?还是因为我们的固执保守?”

  回到家里,俩人刚换下被雨淋湿了的衣服,余文生攥着一本杂志从自己房里走出来问:“找到姐姐了?”

  “我们在她那儿吃的饭。”余龙瞥一眼心馨说:“你妈不赞成她干的事。”

  “嗯哼?”

  “酒吧是你姐姐承包的。”

  “哦嗬,这下姐要发财了。”余文生将卷成筒的杂志拍打着手掌问:“妈妈为什么不赞成?”

  “她认为那种地方不地道!”

  “咳——不开化!酒吧算什么?有机会你和妈去深城看看,更别说国外了——”

  “放你妈的屁!”余龙被儿子的神态和口气弄恼了,骂:“你小子还没长成气候,就云里雾里了!”

  “我说的事实嘛——”余文生不服地说:“不信你们看看这本杂志!”

  “老子没心思看!”

  “算了,算了,文生,回你房里去。”心馨息事宁人地说:“来,杂志留给我看看。”

  “好咧——”余文生耸耸肩头,将杂志递给心馨,就摇摇头回了房。

  心馨和余龙对望着笑了。只有在这时,心馨心里才感到轻松舒坦。孩子长大了,甚至比自己强,这是令她欣慰的。

  余龙刚打开电视机,心馨便靠在沙发上翻开了杂志,蓦地,杂志目录上的一个人名跃入了她的眼睛!她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再看,是白羽。她想也没想就找到了那篇小说,看着,看着,她的心愈来愈沉,终于无力地放下杂志,瞥一眼看电视的余龙,闭上眼,仰靠到沙发上……她听任心绪放松,仿佛遁入了空门,好一会又拿起了杂志,从新翻开了那篇中篇小说……看着,她的心好象在旷无人迹的荒原上游弋起来,“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活的?他现在在哪?难道真的去了日本?这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就是写的我,写的我的新婚和情感异变!他是从哪儿知道这一切的?是杜梦君告诉他的?不,有的事,有的心事,除了我自己,连余龙也不知道……”心馨起身来到余文生房外,想了想推开房门问:“文生,这杂志哪买的?”

  “白站长借给我看的!”

  “哦……”心馨轻吟一声,感到近日已淡漠的幻梦又飘忽起来,身不由己地转身走近窗前——窗外的风雨,仍那么狂急。但风雨中的夜,却格外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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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上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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