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聪对二楼上发生的一切,视若不见,依旧倚窗凝视下面的街道。
此人推门而入,随手又把门掩上。坐在朱聪对面。
只见此人肥头大耳,两眼牟利,虎背熊腰,异常威武。正是与朱聪齐名的副帮主倪抗天。
倪抗天怒目而视,心情如欲要爆发的火山。
朱聪已经感觉到这位昔日战友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无奈的把目光收回,心内一阵烦躁。倪抗天今年三十七,比朱聪小一岁,正值壮年,正是最有作为的时代,也是生命最有活力的时期。
朱聪望着这个帮内最相好的兄弟,想起当年两人出生入死,共闯天下;尽量提起精神,露出一个罕有的笑容道:“抗天,明天你要起程往海云港坐镇,我借此机会,为你饯行。”
倪抗天道:“你居然也知道了。”
朱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的确是,也应该是。若非是为他打点日常起居的佣人吴妈告诉他,不管倪抗天离去多久,他也不会知道。
自绿裳死后,什么事他也不想知、不愿理。王府的事由母亲和扁头杨燧支撑,帮内的事更是不闻不问。想到这里,不禁对这位生死至交产生了一份内疚。
朱聪温和地道:“放心去吧!我聪能有一天命在,保你的妻儿一天平安。”这是帮规所限,外调者一定要把妻儿留在总部,借此牵制部下。
倪抗天见朱聪这年来第一次对帮内的兄弟说话,立刻显得特别激动,站了起来,开口刚要说话,只见朱聪抬手制止了他,他顿时又如泄了气的皮球,坐了下来。
朱无能冷冷地道:“休要再提,前任帮主待我等恩深义重,岂可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之时,反对他的后人。况且,青龙帮的天下本来就是你我打下的,叛帮另立之事,不可再说。”
倪抗天急得满脸涨红,双目射出激动的神色,怒道:“大哥,这个恕难从命,我们明天以后,可能再无相见的日子,内心之言,不吐不快。”
看到这个生死兄弟悲愤坚决,朱聪尽管不愿,亦不得不让步,淡淡地道:“说。”只有简单的一个字,似乎连一字也不想多说。
“恕小弟直言,自新帮主南宫清秀继位后,不断安插像黄及时、刘明事、王俊杰等无能之辈把持帮务,玩弄权术;一班昔日以血汗换回青龙帮偌大基业的弟兄,却一一遭受排斥;不是权力被削,调任远离总部,无关重要的位置;便是被派去执行任务,不幸的身死,较幸运也横加上办事不力的罪名,以致人心离散。”他愈说愈激动,愈说愈伤心。
一直以来,倪抗天以冷静精明着称,可现在他内心的感情像火山般爆发。
男儿有泪不轻弹,倪抗天却暗自泪如雨下,他不得不转身背对着朱聪,待得平静了一点,才继续说:“尤其那南宫清秀娶得黑龙帮帮主旺神州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女儿之女旺秋水之后,更变本加厉;一方面加强排挤我们这群旧人,另一方面,又筹谋与这野心勃勃的黑龙帮帮主旺神州合伙,说是要联手灭掉四平镇黄龙帮。其实司马召之心,路人皆知。
旺神州这个绝代凶魔,曾在登州的凌海镇的一个小村子里面烧杀虏掠,*妇女,原因就是他的一个手下看上了这个村的一个姑娘,人家不愿嫁。把这样的人引来,简直就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
朱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定定地望着杯内的绿茶。
梦醒何世?
仁义何存?
倪抗天望着无动于衷的朱聪,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桌面被压得吱吱作响,沉声道:“老帮主和我们打来的天下,难道要眼睁睁地拱手让人吗?”
倪抗天双眼发红,狠狠地瞪着朱聪,朱聪轻轻呷了一口茶,又放在了桌子上。
倪抗天顿了一顿,站直身子,道:“大哥在帮内的声望你自己了解,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怎可这样无动于衷?你看着办吧!”
朱聪低头不语。
倪抗天把心中近十年的郁闷,痛快地说了出来,情绪宣泄后,人也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若不将这个能与‘恶煞’旺神州抗衡的“乾坤剑”朱聪唤醒,前途堪忧。
倪抗天续道:“三日后‘恶煞’旺神州,便会亲率手下恶人‘钻心枪’岳峰,‘鬼头刀,杨岭等,倾巢而来。说是来谈合作,分明要一举吞并青龙帮。”
“哈哈哈……”一阵悲笑后,倪抗天继续道:“可怜南宫清秀那个小鬼,对付自己人用尽机心,遇到这等兴亡大事,却浑然不知,青龙帮,青龙帮!”
倪抗天坐了下来,扭头看着窗外。
朱聪慢慢闭上双目,不知为何。
赤峰镇的青龙帮,四平镇的黄龙帮、凌海镇的黑龙帮,在无忧朝势力均衡,已成三足鼎立。无奈青龙帮帮主南宫俊秀暴病而终,其子南宫清秀继位,此人无德无才,只会玩弄权术,排除异己,打击“鬼害怕”倪抗天为首的有功之臣。再加上“乾坤剑”朱聪不管帮内之事,南宫清秀更是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残害帮内兄弟,至使青龙帮势力大减,让‘恶煞’旺神州有了可乘之机。
朱聪把目光投向倪抗天道:“大哥,不如今夜由你我护嫂子蓝玉和合侄儿,逃离赤峰镇,觅地隐居。”
倪抗天心里一阵狂喜,今天的气总算没有白生,朱聪自绿裳死后,第一次自己这样积极的要去做事情了。但他知道,这仅仅是朱聪复苏的一点迹相,要让他完全醒来,还要花一点功夫。
倪抗天冷眼看着这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悲凉地道:“不知这里繁华还能有几天,三天一过,这里又将是一阵腥风血雨。”
朱聪站了起来,走到倪抗天身边,用手扶着他的肩膀,一齐看窗外。轻轻地说道:“还是把蓝玉和侄儿送出赤峰镇吧”
倪抗天站了起来,断然道:“倪抗天生于赤峰,死于赤峰。我若要走,谁能阻拦?我担心的是大哥你,这十年武功、作战经验不知还有几成,万一他们要对你下手,我又不在你身边,我真不知怎样?
一时沉默,两人一起看着这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这就是他们两个用血汗换来的天下,不由得感慨万分。
十年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如若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倪抗天才找到一点感觉。
过了一会儿,朱聪喃喃道:“七月十五还有几天?”
倪抗天心头微微一怔,他又想他的妻子绿裳了,世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真难得他对绿裳如此痴情。便轻声道:“还有七天。”
朱聪听罢,陷入沉思。
看着朱无能那情深似海的样子,倪抗天的心里不觉得有点悲凉,有些疼惜。
是呀,为情所困,为情而死的,大有人在,他并不是第一个,为何强求?
想到这,倪抗天悄悄叹了口气,道:“若有事,就到镇南老银杏树下,拍三下巴掌就自然有人接应。”就转身走下了二楼。
绿裳,绿裳。
朱聪望着窗外,又陷入沉思。
十年了,他对绿裳依然念念不忘。
琵琶、美人依然在他眼前晃动。
许久,小二来到他身边,小声道:“朱大侠,给您加点热水。”
朱聪不语,他只是感觉到今天小二的心跳不同平日。
小二知道这是默许,就在他的茶杯中照旧加入热水,然后转身离去。
朱聪看着窗外,端起茶杯,一点淡淡的清香摄入肺腑。
他微微一笑,青龙帮的第一高手,且能是徒有虚名,他怎能不知这是天下奇毒——含笑死。含笑死乃是南方奇毒,无色无味,只有像朱聪这样修为极高之人才能闻到一点清香,其毒性比鹤顶红还强。
刚才倪抗天说北方的黑龙帮要来,难道南方的黄龙帮也要来?
他不想去追究是谁向他下毒,他只知道有人要他死,他就死吧,十年了,一个人孤孤单单,他活够了,绿裳,绿裳。
窗外,人潮涌动,各奔东西。
朱聪缓缓端起茶杯,猛地往嘴里一灌。真是英雄,死法都要与众不同。
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冷风飕飕。
他又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起身,猛拔壶盖,仰头,一饮而尽。
慢慢地,他坐了下来,眼睛盯着窗外,脸上露出了幸福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