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能源集团X市分公司,会议室。
集团公司财务检查小组的同志们正在对该分公司近几年的财务情况进行核查,尤其是局长赵永春、党委书记年与江任职至今的情况。检查团共二十余人,乌乌泱泱坐满了整个椭圆形会议桌,有的在核对纸质凭证,有的在电脑上的ERP系统里检查审核流程,还有的汇总检查出来的情况,也有领导模样的几个人拿着杯子,边喝茶边悠闲地在笔记本电脑上看新闻。
按照规定,检查期间,是不允许被检查单位的任何人陪同的,除非是检查过程中遇到了问题和疑问,才会由检查团告知该分公司总会计师,再由总会计师安排相关的工作人员来会议室核对了解情况。
所以,整个检查过程,看似声势浩大,也不过是上下级之间在早就形成了默契的前提下,走的一个过程罢了,除非是检查到了非常严重的财务问题,谁也不敢包庇。
到了上午十点,检查团的同志们已经有点懈怠,原本只能听见哗啦啦翻纸张和敲击键盘声音的会议室里,慢慢地多了一些说话声音,甚至还有小声的谈笑声。
正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一个人大力撞开,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怀里抱着一只长宽高均不小于七八十厘米的纸箱子。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被“咚”得一声撞门的声音惊得全部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或嘴里的欢笑,俱是一副惊讶好奇以及探究的表情看向来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闯进来的女孩,一进门,连头都没抬,径直把看起来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会议桌旁边的一个空位置上,这才满脸堆笑地抬手擦了擦汗,边大口大口地缓气边轻松地说:“终于把领导们所有高危凭证整理齐全了,该销毁还是该藏起来交给你们了,检查团那些傻逼想看都看不到了!我走啦!”
女孩说完,扫都没扫众人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大部分的人已经满脸不可思议,少部分的人因为没太听清还在相互询问着刚才那女孩说了什么。
离女孩最近的一个男人“腾”得站起来,大声喊住了就要离开的女孩,“小同志,你等等。你是哪个部门的?这些是什么高危资料?”
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发现众人全都屏住呼吸或好奇或错愕或愤怒地看着自己,她这才满眼惶恐地扫了一遍大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诺诺地抬步走到自己刚才放下的那个纸箱子旁边,边伸手拿箱子,边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我好像进错地方了,打扰各位领导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了!”
说着,就准备去抱那个箱子,却被刚才喊住她的男人按住了她的胳膊,眼疾手快地把纸箱子一拉,拉到了自己跟前,笑着对女孩说:“没事,让我们先看看什么是你们领导的高危材料。”
坐在会议桌中间的一位戴眼镜的年长的领导站起来,一脸严肃地往这边走来。
女孩顿时慌了起来,脸上的惨白已经恢复成了满面通红,眼圈却顿时红了起来,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着急地伸手去够那个纸箱子,“对不起,是我拿错地方了,不是什么高危材料,只是一些废纸……对不起,对不起,这些都是我要拿去销毁的废纸,请还给我。”
“废纸?”男人打开箱子,随便拿出了一沓里面的资料,看了一眼,交给了刚刚从会议桌中间走过来的眼镜男人,恭敬地说:“张部长,这是一些凭证,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没。”
张部长接过来,狐疑地看了一眼已经掉下眼泪,吓得浑身颤抖的女孩,低头认真地翻了几页手里的凭证,收起来放进了纸箱子里,吩咐旁边的人:“你们全都停止手上现在的工作,把这箱的凭证一个一个认真地跟ERP系统里的流程进行核对,任何一个步骤有疑点的,全都记下来!”
“张部长,这些好像都是复印件,我们要不要让他们准备原件给我们看?”刚才说话的男人随意翻了几个凭证之后,请示张部长。
“要!这些凭证,要一页一页地认真仔细核查,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数据!”张部长坚定地说,透过镜片的眸子里迸发出严厉的怒意。
其余的人开始悄悄地窃窃私语,一个个边说边把鄙夷和看好戏的视线投向闯了大祸的女孩身上。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领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八成都是吧!这小姑娘肯定是把不该给我们看的资料给送错地方了……”
“昨天赵局长接见我们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说了绝对没有问题么,怎么还私底下销毁凭证,肯定是做贼心虚!”
“这下有工作干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员都敢骂我们是傻逼,他们领导还得了?这次张部长能放过X市分公司就怪了!哼!”
“……”
“领导,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真的是废纸……我还是拿走吧,不打扰你们工作了……”闯祸的女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顾不上抹泪,还要挣扎去拿回自己的箱子,却只能眼睁睁看到他们把里面的资料都分发了出去,已经开始低头检查起来。
张部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过来对女孩温和地说:“姑娘,不管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先去忙吧!顺便告诉你们周总会计师,把这些资料的原件给我们送来!辛苦你了!”
“可是……您还是还给我吧……我刚才不是骂你们傻逼的,真的不是骂你们的……”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张部长,边悔恨地啜泣,边请求他,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一看还真像极了做了错事的孩子。
可是她这话不说还好,众人一听,又想到了刚才她进来是说的那句话:检查团那些傻逼想看都看不到……那些傻逼,想看都看不到……一时间,个个的脸上又布满了咬牙切齿的怒恨。
任凭张部长的职位再大,脾性再好,接连几次被一个小小职员当面骂自己是“傻逼”,脸上也难免挂上了几分薄怒,转身大手一挥,怒喝道:“你去,把你们周总会计师给我叫来!”
说罢,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大声对众人道:“你们给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张凭证一张凭证地过,不检查出问题,我们就别回总部去了!”
“是!”众人全都充满了斗志,精神抖擞信心满满地应道。
女孩见此情景,“哇”得一声放声大哭了出来,见自己已经拿不回那个箱子,只好捂着嘴转身边哭边跑出了会议室。
“张部长,您看,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上面?”张部长旁边的一个年级稍小的男人小声请示张部长。
“先不着急,等检查出问题之后,一并汇报!”张部长答了他一句,又拔高声音吩咐检查团所有的人,“你们都认真点,别明知道被别人在背后骂了,还要想方设法地替他们隐瞒什么!我们不仅要本着对整个集团公司高度负责,对新都一百多万职工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绝对姑息包庇弄虚作假、暗度陈仓,甚至私吞国家财产的恶劣行为!”
“是!”
众人斗志昂扬地点头应了之后,便低头认真地核对起手上的资料。
*
新都能源集团X市分公司机关东门停车场。
刚才闯了祸的女孩奔跑出来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抹干脸上的泪痕,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的副驾驶位置上。
“怎么样,妹子?资料成功送进去了?”司机位置上的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急忙问女孩。
“嘿嘿,当然!你忘记你妹妹我是学表演的了?你都没看见,那些领导们被我骂了之后,一个个脸色一会发绿一会泛紫的,憋得我真想笑,又不得不委屈地哭出来……哈哈哈哈,快内伤了我!”女孩想起刚才会议室里的一幕,忍不住捂住肚子笑了起来。
“你确定他们不会怀疑你?”墨镜男还是不放心地问。
女孩笑够了,不屑地斜了一眼男人,“你不放心我,还找我演这出戏,那些资料那么重,都累死我了呢!”
“怎么能不放心你,你哥我也是替领导办事的,这件事办成了,我说不定就可以有机会聘为干部了,你总不能忍心让你哥我永远给领导开车吧?”男人笑着揽过女孩的肩膀,讨好地拍着她的肩膀。
“我知道!所以放你的十二份心吧!他们都以为我是误闯进会议室的冒失鬼,现在他们的领导正吩咐那些人检查我拿进去的资料呢!他们无端被骂了,你说能放过你们公司的领导吗?至于我是谁,他们才不在乎了,反正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人,没人认识我!”女孩自信地仰起头,伸出手:“我的辛苦费呢,我当年考艺考也没流过这么多眼泪,我刚才都被自己的演技感动了!快点!”
“必须的!”男人一听这话,放了心,打开副驾驶座位前面的储物柜,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了女孩,“数一数,看看我们领导对你的诚心够不够?”
女孩接过来一看,嗬,好厚一沓红灿灿的毛爷爷,满意地笑了笑,不客气地放进了自己的包里,“那替我谢谢你们领导了!”
“走,哥先送你去机场,在这里久了万一被公司的人认出你了就不好了!”男人启动了车子。
送走了这位“女演员”,墨镜男躲进车子里拨出了一个电话,“老大,您交代的事情全都办妥了,资料已经送到了检查团的手上。我表妹演的这出戏应该是激怒了检查团的领导们,他们带头的领导吩咐他们要好好审核那些资料,现在应该还在会议室里。”
“好,辛苦了。明年的聘干指标,一定给你留一个!”电话里,传来丁一诺铿锵有力的声音。
“谢谢您了,老大!”
挂了电话,坐在办公室里的丁一诺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地给自己的外甥女罗玲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玲子,舅舅这边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剩下就是你的工作了!密切观察你们处里领导们的动向,有情况及时跟舅舅说!”
“知道啦,舅舅。刚才我们李处长已经紧急被周总叫去了,几个科长都在猜好像出了什么事。”
“好,就要这效果,你也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不要太引人注意。”丁一诺满意地点点头,嘱咐罗玲。
“知道啦,再见!”
病房里的年与江接到丁一诺汇报的电话之后,心情极好。抓起百合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两只大手掌里抚摸,“宝贝,等忙完这最后一件事,你陪我去做眼睛的手术,我可不想戴着眼罩娶你。”
他突如其来这句话,让百合一怔,定定地看向他的眸子里慢慢蓄积了泪水,却嗔怪地抽出手,“又说这种话,谁说要嫁给你了!”
“这次是最后一次承诺你了,乖!”年与江摸索着去抓她的手,脸上是异常的温柔,空洞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百合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不让他摸索太久,“没关系的,你不娶我我娶你也行!可是你的眼睛,做手术的话还是等等吧……”
“我认识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已经在联系医院了,我这边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过完春节我们就去手术。”年与江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没关系的,我可以照顾你……”百合并不乐观,最近经常去请教医生,他脑部的情况并不好,淤血虽然一天天会有所消散,但仅仅依靠这种办法,想自然彻底祛瘀根本是痴心妄想。
而手术的话,风险太大,稍微不慎,就危及生命……
即使是去这种手术最成熟的东京去做,成功的几率最多也只有五成。
五成的希望……她没有勇气拿他去冒险,想起刚刚度过的那些个让人崩溃绝望的日子,她怎么也无法舍得让他再去冒险。
“你照顾我?那谁以后照顾我们的宝宝?”年与江佯装不悦地皱了皱眉,伸手摸到了她的脸上,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最近没吃维生素了吧?”
维生素……
“谁说我没吃!每天都有吃,一天两次呢!”百合心里涌起难抑的心酸,他还用这种谎言来让自己吃那些维生素其表、中药其中的药片……
既然他让自己吃,那自己就把它们真的当成维生素来吃吧,何必要揭穿呢?
*
新都X市分公司,局长办公室。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提前就把不太合规的资料整理全都弄出去了么?张部长那边收到的资料是怎么回事?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赵永春暴怒地抓起笔筒里的一把笔,狠狠地甩到了对面几个人身上。
周中亚,分公司副经理兼管理局总会计师,副局级。
李善荣,分公司财务处处长兼机关总会计师,正处级。
王涛,分公司财务处副处长,副处级。
这三个人全都是赵永春这些年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整个分公司的财政命脉几乎全部掌握在这几个人手里。
“赵局,我们从监控看了,那个女孩根本不是我们单位的。再说,所有的资料在检查团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妥当处理了,这些复印件从哪里来,真的不是从我们财务处出去的。”李处长一脸焦虑,但还是壮着胆子惶恐地对赵永春说。
“是啊,赵局,这件事很蹊跷,那些复印的凭证全都是我们已经挑出来藏好的,而且全部都是年与江手签的那些……”王副处长也附和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那女孩不是我们公司的,就算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复印件的原件是出自你们财务处吧?你们的脑子该用的时候,都他妈的给老子秀逗了是不是?”赵永春怒发冲冠,手掌“啪啪啪”不停地用力拍在桌子上。
一直没有开口的周局长上前两步,冷静地对赵永春说:“赵局,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是,该如何把这个困难给度过去。眼下,检查团的领导们还在核实资料,张部长已经对年与江过手的那些单子起了疑心,早晚要被查出来这些项目都是皮包公司。不过问题不大,这都跟您没关系,就看年与江那边好不好应付了!”
“嗯!我也一直担心这个,那个家伙一直不好对付!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暗地里做点动作还行,如果真的把这样的事摆在公堂上对质,我们的胜算并不大。所以一直都让你们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是出了问题!”赵永春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冷眼瞪着三人。
“就算他不承认,他也拿不出证据是谁做的,这样的事情即使真的闹到了法院,也必须由他自己来承担。”李处长自信满满地说。
赵永春拿起手边的鼠标摔向李善荣,“承担你个头!你们都给我警醒点!想办法给年与江制造点麻烦,他现在倒好,借口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这些烂事情都交给我!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不如放手去干一场!胜了,就把年与江踢出分公司,败了,也于我们无关。”
“知道了,您放心吧!”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三天之后。
丁一诺悄悄潜入了年与江的病房,关好门,坐在了他床边。
“老大,事情都按照你的计划顺利进展着,果然不出你的所料,赵局长那边好像着急了,最近很是窝火的样子!”丁一诺神秘兮兮地带着笑意跟年与江汇报道。
“他窝火干嘛?那些发票报告可都是我年与江的笔迹,他紧张什么?”年与江脸上是满意的表情,挑了挑眉笑问丁一诺。
“哈哈,那就不知道他老人家为什么窝火了。”丁一诺大笑一声,又紧张地压低声音问年与江,“但是老大,你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方便,你要做好被调查的准备啊。检查团的已经回去了,带走了所有的可疑资料,估计这两天了,一般情况下,先是对你停职调查。”
“停职调查?那我不是刚好理直气壮地养病了!”年与江一脸轻松,毫无所谓的耸耸肩。
“知道你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的,但是这对你名誉还是多少有所损害啊,你以为你现在看不见就真的不存在啊!”丁一诺皱眉,有点担心地说。
“操你的心吧!让你外甥女请长假暂时离开财务处,到刘大状那里帮忙去!”年与江即使看不见,一抬手一巴掌还是很准确地拍到了丁一诺的头上。
“行,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这是皇帝不担心,太监瞎操心!”丁一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虽然自己还是半疑惑半担心,但是看着年与江脸上的云淡风轻,自己也就只能闭嘴。
他的事,他自己既然这么有把握,看来真的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吧!
果然不出丁一诺所料,才过了两天,分公司白发苍苍的李副书记,就风风火火一脸焦急地拿着一纸文件来到了医院。
“李书记,我不在公司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李副书记坐定之后,年与江冲他笑了笑。
“这话太见外了,年书记。你现在身体重要,发生了这样的事,单位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但是……”李副书记拿出那一纸通知,犹犹豫豫地拧着白眉,于心不忍地说:“但是眼下公司在财务检查阶段出了一点问题,这是集团公司下发的密件,要对你停薪停职进行调查。在此期间,你不能回公司,也不能无故出境,上面本来派人要来监视你……我们向上面如实汇报了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们法外开恩,允许我们自己派人……”
“法外开恩?呵呵,允许我们自己派人来监督我是吧?”年与江打断李副书记的话,笑着问他。
“是……是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李副书记伸出布满皱纹的枯手抓住了年与江的手,不忍中带着信任地说:“不过你放心,年书记,你虽然年轻,但是这些年在咱们公司的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你绝对没有问题!这应该只是一次例行检查,检查完了之后,你还是我们年轻有为的党委书记!”
听着李副书记语重心长却满载真诚和鼓励的话,年与江心里不由地对这位正直敬业的老领导肃然起敬了。
他嘴角噙着感激的笑,对李副书记点了点头,“您放心,李书记,您是我的老领导,我在新都成长的这些年,没少受您的指导和恩惠。在这里,我用我年与江的人格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做欺上瞒下、行贿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私吞国家财物的事情!”
“好,好!那你就好好养身体,公司把照看你的事交给我了,有事情我会及时跟你沟通。”李副书记也欣慰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
年与江醒来之后,在医院观察了整整十天,除了脑部那些让人担忧的淤血还未清除,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就经医院允许出院回到了花语苑的家里。
百合担心自己照顾不过来他,就让小高重新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家庭护理师来跟自己一起照顾年与江。
年与江回家的当天晚上,就接到了丁一诺火急火燎的电话。
“老大,上面为了调查我们整个公司的财务情况,现在把全公司职工的工资卡都冻结了。这还有半个多月就过春节了,我今晚听说底下人情绪很大,嚷着要去机关举行什么示威游。行,说凭什么领导贪污了钱,让他们来买单……情况很不妙啊!”丁一诺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工资卡被冻结了?”年与江蹙了蹙眉,扶着百合的手起身在床上坐了起来,“所有干部职工各个层级的都冻结了?”
“是啊!今天下午冻结的,没有说什么时候开通,所以职工们情绪很大。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们跟上面沟通了一下,暂时把离退休那些老家伙们的工资卡给解冻了,但是所有在职职工的还冻结着,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丁一诺说。
“看来这次上面是真的对我起了疑心,要把我往死里整了!很好!职工们准备什么时候去机关闹?”年与江问。
“我听说今晚上已经有人在悄悄组织了,明天会组织大家集。会,可能最晚明天下午就会闹到机关来!我们要如何应对?”丁一诺请示。
“那赵局长那边没有消息?”年与江微微眯了眯眸子,问。
“就是没有啊!虽然你的停薪停职通知上面是以密件形式下发的,但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你年与江是贪污了公司的钱然后让职工们垫付……跟赵局长没关系,我想他估计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下铁命令去制止这件事。”
“他肯定不会制止!因为这件事有可能本身就是他幕后组织的!丁一诺,你作为工会的副主席,不能不管民声民怨,你找人去好好组织组织这次集会,进机关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整,机关大楼广场上,注意安全和纪律,让治安保卫处做好治安工作,不要出现打砸现象就好。”
“什么意思?主动放他们去局机关?你不会是要打算去安抚他们吧?”丁一诺错愕地问年与江。
“既然他们对我有意见,我再不出现的话,恐怕他们会闹到我家里来,还不如主动出面一下。我这边你就别管了,安排好这次职工的集。会,明天下午见!”年与江嘱咐完,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啊?是不是事情越闹越大了?你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吗?”百合从年与江手里拿过电话,放在了旁边,担心地问他。
“宝贝,你难道也相信我贪污了大家的钱?”年与江好笑地百合。
“我当然不相信了!但是现在上面在调查你,怎么能让人放心啊?这又要过年了,这件事如果不尘埃落定,关心你的人心情估计都好不起来。”百合嘟嘟嘴,不无担心地说。
“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只要你相信我就行了!”年与江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你帮我把柜子第二个抽屉里的耳机拿出来,我试试效果。”
“这个时候要什么耳机啊?”百合诧异地问了他一句,还是打开了抽屉,果然看到了他手机上的耳机在里面放着。
“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局机关。”年与江塞好耳机,从百合手里接过手机,轻车熟路地摸索屏幕拨通了百合的手机。
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闪烁的“MR。Right!”,百合更加不解地皱了皱眉,“干嘛呀?”
“别问,你去书房门口,看着这边帮我指挥路况,该朝左就让我向左,该向右就让我朝右走,前面没有障碍的时候,你就让我大步往前走……明白没?”年与江说着从床上走了下来,穿上了拖鞋在床边站定。
“好吧……那你慢点。”百合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可是一想到即使打开灯他也看不见,心里又不由地发酸,只好听话地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开始对着手机话筒指挥他,“你现在在你的位置上,向前走三步之后左拐,出卧室之后大步向前大约七步,右拐……”
年与江一开始的脚步有点犹豫走得很慢,后来多练习了几个路程之后,在百合的指挥下竟然越走越大胆起来,而且整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失明的人,从容不迫地抬步,自信潇洒地拐弯,准确无误地调头……
*
第二天下午三点,X市分公司机关大楼前熙熙攘攘,成千人的队伍有组织地列队在广场上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横幅等待公司领导的现身,丁一诺和李副书记在主席台上拿着麦克风维持秩序。
“宝贝,做好准备没?”坐在车子后面的年与江,扭头问百合。
“嗯,但是……人真的很多,万一他们冲动了会跑上去……”百合还是很担心。
“别紧张,我们治安处的年轻人们不是吃素的!手机打开,我过去了。”年与江拍了拍百合的肩膀,推开车门下了车。
小高忙下车准备扶他,他一挥手推开了小高,“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看到我眼瞎了?别担心,去跟景总联系一下,问问我昨晚交待他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完,年与江整理了一下耳机,信步向前迈去。
百合将车窗落下来,紧张地一边看地形,一边对着电话说:“没事,放心往前走,这一路都没台阶没有任何障碍物,丁主席就在你前方十米远十一点钟的地方等着你过去……”
“看,年书记来了!”人群里有人眼尖看到了从旁边正往主席台上走来的年与江,喊到。
一时激起千层浪,底下的所有人都骚动起来,但毕竟台上的是自己公司的大领导,加上周围站了满满一圈分公司的内部警卫,即使大多数人在窃窃私语,也没有几个人敢胆大地站出来带头喧哗。
丁一诺错愕地看着年与江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就同正常人一样走了过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忙走上去小声问道:“能看见了?”
“嗯。麦给我。”年与江点了点头,手却在空中乱挥了一下,去拿丁一诺手里的麦克风。
看他的手晃了两下才摸到了自己手里的麦克风,丁一诺这才大胆地瞅着年与江的眸中看了一眼,失望地叹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的看见了,要不要帮忙?”
“旁边站着去!”年与江冲他低吼了一声,按了按耳朵里的耳塞,认真听了一下,拂开丁一诺,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主席台的正中央,打开了麦克风的开关。
“咦,我怎么听说年书记眼睛受伤看不见了,怎么看起来没事啊?”
“受什么伤啊?你不知道了吧,他已经被停职调查了,放一个受伤养病的消息出来,不想让我们这些底下的职工乱猜乱传而已。”
“有可能,上面的事,总是神神秘秘的!”
“……”
底下的人有人在悄声议论,待人群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大家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年与江的身上,等待着他开口。
年与江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做了一个扫视了一遍大家的样子,抑扬顿挫地开了口,“同志们,看到大家今天有组织有纪律地到这里集会,作为新都X市分公司的党委书记,我为大家在这种特殊时期还能保持较冷静的态度表示欣慰,你们都是我们新都的职工,是我们国家泱泱国企的员工,合理地维护和争取自己的利益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作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班长,我有责任有义务站在这里,给大家吃颗定心丸,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此次我们分公司财务情况被集团公司调查的事,这是我们今年党建工作中‘廉洁风险年’主题活动中的一个正常的环节和工作安排,请大家不要以讹传讹地认为是某个领导出了问题。当然,我也并不能肯定地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目前来看,不管是调查还是冻结大家的工资卡,都属于正常工作。
我们新都的职工,素来以高素质、高水平、高凝聚力的团队特色在集团公司享有声誉,大家千万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而闹出大事来。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你们的工资卡只是暂时被冻结,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上面例行检查完之后,你们工资卡里的所有数额都不会减少一分一毫。但是呢,考虑到马上就是春节,大家置办年货、走亲访友肯定是需要一些钱的。所以,财务处三天之内会给工资卡被冻结的每名职工预发一万元的现金工资,让大家先领回家过年去。如果哪些家庭不够,还可以通过自己单位的财务部门向分公司财务处申请。但是,等大家的工资卡解冻之后,这些预支给大家的钱都要从你们的账户里扣除还给公司。
工资卡冻结的事,我们公司领导班子成员也都在积极向上面汇报情况,希望在春节前后能为大家解冻,让大家过上正常的生活!
在此,我代表公司领导班子,代表全公司所有干部向众位说声抱歉,也希望大家配合公司,一起早日度过这次突击检查!最后,提前祝大家新春愉快,阖家欢乐!”
年与江说完,深深地向底下的人鞠了一躬,把麦克风递给一脸诧异的丁一诺,听着耳机流淌出来的声音,慢慢向台下走去。
底下的人群在一阵喧闹之后,有人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潮水般的掌声袭来,响彻了整个机关大院。
丁一诺把麦克风塞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疾步追上了年与江,“领导,这,我们公司现在除了离退休和职工家属,正式职工、劳务派遣工以及临时工各种在职职工加起来有三四万人,你从哪弄那么多钱预支他们的过节费啊?”
“这个用得着你担心吗?”年与江停下脚步,对着丁一诺说话的方向,“你跟李副书记去找财务处,让他们跟银行联系,我这边会有人在银行接洽,所有的钱不会走公司的途径,直接由银行来办理,到时候工资卡解冻之后,也直接由银行扣除。”
“你的意思是,这三四个亿是你借银行的?”丁一诺更加惊诧,这……
可真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丁一诺你有那么笨吗?我放着自己的钱不用,我借银行的?我只是借用银行的系统罢了!你别多问了,快去办理。这边的话,直接跟小高联系。”年与江不耐地抬手再次准确地敲了敲丁一诺的脑袋,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自己的钱?你……要动用‘如果·静’?”丁一诺斟酌了一下年与江的话,突然醒悟道,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听着广场的喧闹声渐行渐远,坐进车子里的年与江揽过百合的肩膀,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怎么样,没人看出你大叔我是个失明人士吧?”
“你本来就不失明,当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了!”百合心里一阵感慨,他都不知道,看着他若无其事的上去下来,自己既担心又心疼。
此刻,站在楼上俯瞰了刚才那场集会的赵永春,狠狠地掐灭了手里的烟。
旁边的周局长沉着脸对他说:“赵局,你说年与江会从哪去弄这么多钱?”
“不管他从哪弄,都去给我查清楚!看来,年与江这场官司是铁了心要打定了!”赵永春紧紧皱着眉,握紧拳头,把指节捏得“咯嘣咯嘣”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