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有什么事的话，就打我的手机。”
“知道了。”
看着元赫上了车，小雨才缓缓地迈开步子朝着回老屋的方向走。
当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时，孩子们正把头探出来，笑嘻嘻地冲她喊着：“妈咪。快点回来。”
她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
十年了，除了路灯多了起来，小镇的路都没怎么发生变化。
老屋的铁门上依旧是锈迹斑斑，仿佛时间，在她离开的那一秒就停止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推门进去。
记忆里，立在院子里的彩灯，已经变得陈旧，却依然悬挂在树杆上，微弱地闪烁着。
屋子里的灯亮着，挥发在空气里的刺鼻汽油味，催促着小雨赶忙推门进去。
倩容坐在沙发上等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茶几上点燃的蜡烛，手指快速地来回划过明亮的火芯。
小雨用手捂住鼻子，严肃地意识到她方才在电话里说的，都是认真的。“倩容……你在干什么？”
倩容抬起头来看她，神情显得落没而颠狂。“终于来了……欢迎回家。”
“我已经来了。你快把蜡烛灭了，这样很危险。”小雨皱着眉，担忧地赶忙说。
倩容听了，没有熄灭蜡烛，反而凄惨地笑了起来。“要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看看……他会因为你更伤心，还是因为我更后悔？”
小雨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害怕，只是因为她的执着，而感到无奈。“难道……一定要我死，你才能不这么折磨自己吗？十年了……拜托你原谅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倩容咯咯地笑了几声，自嘲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应该是我求求你吧。十年了，你还是阴魂不散，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你看看……这房子……十年了，它还是一尘不染，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你都不觉得感动吗？……
“他经常瞒着我来这里，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他在这里，回忆过去；他在这里，偷偷地想你。然后，再强迫自己回到我的身边，强颜欢笑。假装自己是一个最好的丈夫。我呢……不过是一个……每天等待着他施舍和同情的乞丐。”
“那……你还想要我怎么做呢？”小雨的声音激动起来，“我已经通通都放弃了。我也离开十年了。我还可以做什么，才能让你觉得是满意的。你告诉我。告诉我。”
“是啊。你还可以做什么呢。”倩容扶着沙发，笑得前俯后仰，“你就是这么厉害。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人护着你，帮着你。拥有了一个男人，还可以让另外一个男人无怨无悔地想了你整整十年。他情愿生活在和你的回忆里，也不愿意分一点爱给我。我认输了……我是真的……认输了。恭喜你……你再一次用时间证明……你是最后的赢家。”
“倩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对不起。”小雨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面难过万分，上前来想向触碰她，却被她一把挡开。
“你……”倩容更加激动起来，伸手指向她，失控地哭了出来，“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十年前，我不需要你奢侈。十年后，我更加不需要你的同情。你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我情愿自己十年前就死在疗养院里面，也不愿意活着承受这种污辱和痛苦。”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你痛苦啊。我们是……亲姐妹啊……你是我妹妹。”小雨再也控制不住地，同样激动地喊了出来。
“亲姐妹？你不是。你是魔鬼。你回来不就是想让浩宇哥的孩子，认回自己的亲生爸爸吗？我的孩子没有缘分来到这个世上……你却……你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你怎么会……”
“看你的表情，我猜的是真的。是真的。”
“倩容，你冷静一点。事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破坏你们的任何想法。我发誓。”
“够了。放心吧。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倩容无情地吼住她，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理性，举起蜡烛把小雨逼出了房门口，“你不用再在这里解释了。如果你死了。他只会更加记得你一辈子。所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走了。走。马上出去。”
“你……想干什么？”小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就那么不加考虑地把手里的蜡烛扔向泼洒在门口的汽油上。
一眨眼的功夫，火苗就顺着砖墙上的木头窗框，蹿上了老旧的木梁和青瓦，以极快的速度烧进了屋内。
倩容呆站在门边上，望着小雨的神情，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怨恨。
当滚滚的浓烟几乎淹没了整栋房子的时候，倩容这才露出恐惧的神情，捂着嘴，被火苗逼得退进了浓烟里面。
火在瞬间，越烧越大。
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此时的夜空。
旁边的居民都被火光和浓烟吸引了过来，大叫着“起火了。”惊慌地跑回家中，纷纷提水来救火。
小雨愣在院子里，被眼前的大火吓得失了神。
倩容在这里面。不行。要救她，要救她。
小雨焦急地反应过来时，一个大叔已经提着水冲了过来。
她拉住他，不由分说地把水桶抢过来，把自己淋了个透，不顾大叔的阻拦，抱着头，就冲了进去。
此时，屋子里面，已经被蹿进来的火苗围得严严实实。
“倩容……倩容……你在哪里？”小雨在浓烟里面，艰难地呼喊着，每喊一次，就有无数的浓烟灌进她的喉咙里面。
终于，她在浓烟中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倩容。
她的一只腿被压在倒下来的柜子下面，趴在地面上，失去了知觉。
“倩容。”小雨喊着冲到她面前，呼吸困难地喊她的名字，见她还是没有知觉，索性伸手拍打起她的脸来，“倩容。醒一醒，醒……一醒。快醒一醒啊。”
在痛感下，倩容猛地睁开眼睛，因为浓烟而巨烈地咳嗽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走，我……不用你……不用你救。”
“啪——！”小雨听见她的话，对着她的脸，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你给我清醒一点。要杀要剐，出去再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把柜子抬起来，你就把腿挪出来。听见没有？”
倩容愣在她的脚下，看见她咬着牙齿，单薄的手臂使劲往上，想要抬起压在她腿上的柜子。
而此时，燃烧着火苗的屋梁已经开始咔嚓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全部垮塌下来似的。
这种恐怖的声音，让倩容忍不住害怕地轻声啜泣起来。
她哭着，绝望地看着小雨的脸被燃烧的火光照得又红又亮，抽泣着说：“算了……算了……你搬不动的。快走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吧。要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的。”
小雨听了，却没有丝毫放松自己的手劲。“妈，爸，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爸，你不是让我保护好我的亲人和妹妹吗？求求你帮帮我。”她痛苦地嘶吼着，继续往上用力，终于发现柜子被她抬起了一条缝隙。
“倩容，快点，快点爬出去，快点，我快支撑不住了。”
倩容趴在地上，哭泣着把身体挪了出来，然后就听见柜子彻底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小雨已经过来扶她，想要一起冲出去。
此时，屋顶碎裂的声音越发明显。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棵被大火烧得断成两截的屋梁，在她们的头顶上掉了下来。
倩容尖叫着，只感觉到自己被小雨用力一推，摔倒在了屋梁掉落之外的安全范围。而小雨却摔在另外一边，被燃烧的屋梁隔在了火海里面。
“快走，快走。”隔着浓烟，她听见小雨最后喊了这两声，就没有了动静。
那一秒，她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放声地哭泣。
此时，她感觉到，有人冲了进来。
当潮湿的棉被覆盖住她的头部时，她在棉被里看见了浩宇的脸。
那瞬间，浩宇的嘴唇在动，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她晕晕昏昏地被他包裹在棉被里面，从火门之中推了出去。
她被救火的镇民搀扶到院子的角落里。
当她转头看见整间房子都被包围在红色的火海里时，她揪着自己的胸口，渐渐失去重心，无比后悔地，泣不成声地跌跪在地上……
这时，消防员在喊着，车开不进来……
火苗在木头的助威下，烧得更加猛烈了。
……
“小雨……小雨……”
浩宇喊着，踢开燃烧着的横梁碎片，在卧室的入口找到了小雨。
她的额角被砸落下来的碎片击中，正在不停地流血。
他抱起她，想要冲出去，却发现屋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往下塌陷。
最终，他没有办法，只有抱着小雨，退进了卧室的角落里面，让她依靠在自己的怀抱里面。
“走……”小雨感觉到浩宇的双臂，微微地睁开眼睛，喃喃地开口说。
浩宇难受地喘息着，下巴枕在她的额头上，累积在心里的不解和伤痛，都化作真相大白后的自责和痛苦。
“你要我走去哪里？没了你……我还能走去哪里？”
一滴泪从小雨的眼角边，滑了出来。她用颤抖的手，抚上浩宇的侧脸，无力地啜泣着，说：“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你会痛。”
浩宇握着她的手，笑着，流下泪来，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你会……原谅我吗？”
“傻瓜，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浩宇……好像所有的事……我都做错了。才让那么多的人，都变得不开心。是我做错了，是吗？”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停止爱你。是我的爱……害了倩容……也害了你。”
“浩宇……我好累啊……因为，我马上要死了吗？”
“不会……你不会死的……”
“不要管我。你快点逃出去吧。求你了。”
“不用再劝我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浩宇……你不要死……你还没有抱过丹尼尔呢……他……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亲生孩子……帮我告诉他，我好爱他……帮我好好照顾他……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小雨啊……丹尼尔会好好的……因为他有一个比我更好的爸爸。就让我陪着你吧。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把我们分开了。就让我最后……再自私这么一回吧。好不好？”
“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我……爱你……至死不渝。”
“我爱你，至……死……不……渝。”
小雨缓缓地闭上眼睛，依在浩宇的胸口上……
浩宇再无所求地微笑起来，深深地吻在她的额头上，从领口里把那枚月光石戒指取下来，再一次轻轻地戴在她的手指上……
美丽的月光石……依旧闪烁着……哀伤的……蓝色光芒……
……
“爹地，怎么妈咪还不回来？”
“爹地，我困了。”
丹尼尔和苏珊依在元赫的怀里，满脸倦容地说。
“耐心点……妈咪很快就回来了……”元赫扶摸着孩子们柔软的头发，轻声地说。
“爹地，你说……这几只萤火虫……也有爹地和妈咪吗？”
丹尼尔望着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突然问。
“嗯……”元赫想了想，微笑着说，“当然有啊。”
丹尼尔听了，锁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们还是把它们放了吧。”
“为什么？你不想把它们带回家吗？”
“算了。还是让它们回去找它们的爹地和妈咪吧。它们是属于大自然的。”丹尼尔善良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把车窗摇下来。
然后，他把玻璃瓶的瓶盖打开，把萤火虫放了出去。
元赫笑着，自愧不如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几只闪烁着绿光的萤火虫……缓缓地……依依不舍地……飞向夜幕的深处……
渐渐地……在远处……消失不见了。
豪无预兆地……元赫的心里紧了一下……一颗晶莹的泪滴从眼眶边角滚落了下来。
他伸手将它拭去……
突然，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温柔地吹拂在他和孩子们的脸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