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管墨香去医院探望管旭尧。管旭尧住在医院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刚刚脱离了危险期,转到了普通病房里,她特意为父亲请了两个护工来照顾他。她自己则很少出现。
她走到病房里,尽管医院的床位非常紧张,她还是想尽办法来给管旭尧弄了一间单人的病房。她走进去的时候,护工正在替他喂粥。她让护工出去,自己则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吃。
“爸,最近有没有好很多?”管旭尧的病很严重,严重到他连下床都不能。不到六十岁的他已是满头的银发,过去的潇洒风流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他转动着眼珠,慢慢地蠕动了一下嘴角,嘴角的缝隙里还粘着白粥的痕迹。
“爸爸,你一定要好起来。”她拿起纸巾替他揩了揩嘴。
管旭尧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前两天我做梦梦到你阿姨了。”
“爸爸,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你到现在都放不下那个女人吗?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她微微变了脸色说道。
“墨香!”管旭尧虚弱而无力地叫出她的名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我虽然不知道你跟墨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跟她互换身份,如果不是从蓉她提醒我,我还在懵懂地猜测,原来我一直以为失踪的大女儿居然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又是她!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对,我是墨香,可是自从墨馨嫁给雷昌濠以来,前前后后也给了你们两人不少钱吧。爸,你不要再想那个女人了,以前她还没有嫁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好好的吗?她来了之后,你都不愿意搭理我们两姐妹了。难道我们两姐妹在你的心目中真的比不上那个女人吗?现在她死了更好。”
她的话令管旭尧一愕,随即他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不管怎么样,我认识了杜从蓉之后,的确变得比以前开心多了,我愿意回家了。你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对你们两姐妹不闻不问吗?是因为你们的妈妈!”
她听到管旭尧提到她的亲生母亲,不由得噤了一噤。这二十几年以来,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她的母亲。
“你知道当年你妈妈为什么会抛下你们两姐妹?因为她在外面一直有个相好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他们两人是初恋情人。可是因为你外公的激烈反对,所以你妈才没有嫁给他。你妈妈嫁给我这几年一直闷闷不乐,我想方设法想对她好,买来各种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可是她连笑也不会笑一下。当她生下了你妹妹,我以为她的心思该放在孩子的身上了吧。可是她没有,她整日连你们两个都不想见到。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母亲怎么会这样?你外公想方设法把她嫁进了管家,可是她的心却仍然留在了外面。她没有爱过我,甚至连说话都不想对我多说一句……”说到这里的时候,管旭尧按着自己的心脏,咳了几声,失血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
她的心脏缩紧了,两眼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管旭尧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慢慢地,他才缓了过来,接着往下说。
“你母亲的家境并不好,你外公一个人工作要维持一家子八九口人是不容易的。每年你妈都会从我这里拿许多钱接济他们。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因为我爱你母亲,只要能让她幸福,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是我爱了她几年,她仍然就像刚嫁给我的那一天一样,冷冰冰的,话也不大说,更甭提会笑了。如果我跟她呆在同一间屋子里,她可以一天也不跟我说话。我真的受不了,我快要窒息了。后来我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白天我在公司工作,晚上我出去应酬,各种各样的女人向我献媚。我渐渐迷失了,也不愿意回到那个令人感到寒冷的家中去。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她不见了,所有包括她的衣物,东西统统都不见了,她把我送给她的首饰也带走了。唯独留下了你们两个。那时你才二周岁多一点,你妹妹还不到一周岁。因为她不爱我,所以连我的孩子她也不喜欢。”管旭尧闭上眼皮,两颗大泪珠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掉。
她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就像一滴冰水滴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走了之后,我花了很多钱去寻找她的下落,当真相揭晓的那一霎即,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绘我的心情。她嫁给我五年,为了我生了两个孩子。可是她的心却一直牵挂在她初恋情人的身上。那个男人在外面闯荡了几年,手上有了点钱,一心想回来接她。我想她应该是连犹豫都不曾有过吧。后来我找到了她,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当着我的面哭了。她嫁给我这几年,从来没有哭过。原来她不是我想得那般冷漠,她说她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那两个孩子,她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她求我为孩子再找一个好母亲去照顾你们。我第一次见到了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他长得很高很瘦,衣着整洁,看着你母亲哭的时候,他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我知道从那时起,你母亲将永远不会再属于我了。”说到这里,管旭尧举起袖子揩了揩自己湿润的眼窝。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底有一种无法用言辞来描绘的痛楚,在扩大,膨胀,变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压迫着她的神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声音嘶哑,眼睛里淌出了泪水。从小到大她把自己的母亲都想像成一个完美的人,可是管旭尧的话却打碎了她一直以来的希望。“你在撒谎,妈她根本不会不想要我们!”
“如果她真的想念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她从不出现?为什么她从来不探望你们?你以为她找不到你们吗?我们虽然搬了家,但是我们偶尔还会通通信,在信上她从来不提起你们两姐妹,就像她从来没有生过你们一样。”管旭尧的声音虽然很低,却很清晰。
她一下子怔住了。
管旭尧抬起头来望着她:“你知不知道,在你的身上我见到了你母亲的影子。虽然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可是每一次一见到你,我都会想起她当年对我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