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逐潜入后院一探,哪知脚跟才稳,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忽地一个冷战,那院中竟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死状各异的尸山!这些死尸或坐或卧,已经开始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最叫追风惊讶的是,这么多的死人,居然全都是适才给张夫人开门的那对夫妻!
这只怕是追风遇到过最不可意思的异境了,无数一模一样的死人,两个长着同样面孔性情残暴的张夫人,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怪事,追风已经完全不会感到惊讶了。
突然,厅中传来一阵凄厉尖叫与打斗之声。
又发生什么事?追风悄悄潜入正厅,除了地上一滩乱溅的血渍,厅中什么都没。
这个张夫人所到之处皆有血腥事件,真是个不祥之人。
追风顺着血渍而去,走没两步,便看见一个老妇躺在血泊之中,源源不绝的鲜血自她被砍断的脖子处流出。
有人一声惊呼划破幽静:“你是谁!为何杀害我的父母。”接着便是一阵扭打碰撞之声。声音是从柴房方向传来。
追风过去一看,张夫人正与一个蒙面人缠斗着,她父亲的尸体正躺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也是被利斧砍掉了脑袋。
追风突然发现,那扭打中的蒙面人,身上所穿,竟然是一件交领蝶纹襦裙!这怎么可能?蒙面人是张夫人!又出现了一个张夫人,究竟还有多少个她?这个女子会分身术吗?
那蒙面人一边追逐袭击着张夫人,一边道:“你们一定要死!只有你们死了,才能够救我的儿子!不能再等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手软放过你!”
她的儿子?不是早就在火场中丧生了吗?
“你放心,等你死了之后,我会救下我们的儿子,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就是你!”蒙面人猛地一手拉下面罩,赫然是张夫人。
“啊!你是谁!你不是我,你是妖怪!”手无寸铁的张夫人咋见另一个自己,惊惶失措。
她一心想逃,她跑入后院,望见一地尸山,终于支撑不住,“咚”的一下跌坐在地。
凶手追了上来,满面兴奋之色。
追风只觉心中一阵恶寒。那蒙面杀手张夫人却似完成了一件久悬未决的大事,她匆匆离开,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袖中掉了什么东西出来。
是道符箓,是冰凌梦亲手赠予张夫人的符箓。后院门外的地上,落满了十多个一模一样的符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同样的场景,竟然每天都在发生吗?甚至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吗?
亲手杀夫、亲生儿子在眼前被烧作灰飞,又眼见至亲父母残遭屠杀,甚至自己亲手屠戟父母,最后再追杀自己。备受折磨使人疯狂的血腥场景无时无刻上演,这岂非是一部活地狱的现世轮回图?
如此说来,张夫人在这轮回之中是有一半机会能够胜过那蒙面的杀手,她逃离之后,首要的自然是找术师来抓妖了,所以她才会隔三岔五跑上门去请冰凌梦抓“自己”。
可是那蒙面的杀手她身上怎么又会有道长的符箓呢?难道说上门来找冰凌梦的女人里,有几回竟然是蒙面的杀手张夫人?究竟有几个张夫人?她们那个才是真的?
这实在是太乱了,追风想得脑仁生疼,也捋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异象。此时张夫人已死,冰凌梦搭在她肩上的金色引线开始黯淡失色,就在光芒要完全熄灭时,冰凌梦不知从那儿出来,一手拉住追风,两人朝来时的烟雾小径跑去。
一刹那的静寂之后,属于长安城特有车水马龙人来熙往之声嘲杂入耳,快要掌灯禁夜了,人们正赶在闭坊之前回到各自家中,没人注意到暧昧夜雾中突然出现的两个高挑少年。
陌生的街口,两个跨越不可言说阴阳边界的少年回到了安都,深巷中偶有儿童零星的笑语、醉汉的高歌。
啊,这才是人间,庸庸碌碌声色犬马,比起适才所见那一幕幕人间惨剧,追风觉得这一切人间烟火实在太可爱了。
明月还是那一轮冰盘高悬夜空,两个少年边走边说着回到了六扇门。
“冰道长,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司马大人家的纵火案,难道竟是这位张夫人所为?可她怎么能够亲手杀了自己呢?”追风道。
“这件奇事到了今日,我也才全部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俩曾一同观看过景公寺吴生所绘的地狱变相图,追风可还记得八热地狱最底层有阿鼻地狱,亦即无间地狱。”冰凌梦道。
“嗯!当然记得,那壁画惟妙惟肖,据说叫看过此画的屠夫们三月不敢杀生。”追风道。
“《涅槃经》云: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意思是说在无间地狱中,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无时无刻遭受苦难,且寿命无穷无尽,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没有穷尽。”冰凌梦道。
“道长的意思是说,我们适才去了一趟无间地狱?我们所见的,是这张夫人在无间地狱中受刑之情景?一定是这样了,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出现的张夫人,源源不尽的杀戮,可不正是地狱之象吗?”追风问道。
“最初我也跟追风同样想法,可后来发现,那并非无间地狱,而是她自囚于心,由心生幻画地为牢,宁愿自困于幻境也不愿接受她与她那儿子早已死于火场的事实。人心实在难测,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抓奸会致她死命,发现了丈夫偷情,她也只是想要杀了那个丫鬟,哪知误翻烛火,导致一家命丧火场。
她一缕幽魂听见自己孩儿的哭声悔恨不已,不甘随鬼差就此下归冥府,因而连哄带骗向鬼差乞求来半盏茶的时分留在人间。那鬼差哪里知道张夫人留在人世,是试图强行逆转时空,重回案发之前,阻止那个性情残暴的自己犯下不可逆转的错误。”冰凌梦道。
“啊,如果她真的能够逆转时空,岂非我明日一觉醒来,司马大人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朝堂之上?”追风道。
“非也,如果这张大人真的能够被她救下,那也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发生的事情,我们是见不到了,而如今看来更是不会有此可能。张夫人凭着一腔不平怨念,竟真的被她生生挤开了时空禁障,回到了过去。只可惜,她对生的执念过于强烈,戾气又深重,她本是为了救助全家而回到过去。
哪知后来,竟一心认为是过去那跋扈狠毒的妇人害得自己如今在无尽时空中轮回,而且由怨生恨,连带着恨起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认为那是导致自己悲剧发生的根源。人啊,为何总是这般不知悔过,自己犯下的过错,却要千方百计推卸责任到他人身上。她杀了过去的自己,又再杀了她的丈夫,如此下去,只怕永没有解脱的一日。”冰凌梦微微一叹道。
“她竟骗了鬼差而偷偷回到过去!那鬼差知道定不会放过她罢?”追风问道。
“唉……这个女子实在太傻,它们连飞天遁地的小本领都没。这张夫人以一缕怨念化生出时空缝隙,那已是域外之境,隔绝于天地人三界之外。
这非仙非人非妖鬼之所,却是无相天魔的驻地,无色无相,无形无质,它是三十三重天外最大的魔王,三界众生都畏惧它,因他操控七情六欲,为世上心魔之源,所有误入此间的众生,不论鬼神,皆会成为它的食物。”冰凌梦淡淡的说道。
“这个魔王实在可恶,怎可将众生当做食物呢?”追风怒道。
“追风,这无相天魔根本无需去做什么,它只是被张夫人散发出的怨念所吸引而聚拢而来。正如一切众生,因贪生执,因执生怨恨,求不得苦,心魔也就随之出现,蚕食人心与灵魂。无相天魔随人心所想而任意变化,它法力无边,能够满足人心一切欲望,代价却是以灵魂作为交换。
张夫人迫切的想要重回过去,为此她一次又一次燃烧自身精魂,换取改变历史的机会。她所做一切,根本没人相逼,人之一念生而一念死,一切全是心甘情愿,与旁人无攸。
可她哪里知道这一切皆是虚妄,心魔力量的来源,正是众生宝贵的精魂。张夫人无时无刻不遭受着血腥杀戮之痛苦轮回,直到一缕怨念在时空缝隙间燃烧耗尽了浑身精气,魂魄消散之后,这个本不应该出现的自囚之地才会消亡。但那时候张夫人也就神魂俱灭,再也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