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忽然听到头顶有声音。她仰头起,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哗的一声响,一堆黑乎首臭烘烘的液体从天而降,正浇在她的头上。甚至,灌进了她的嘴里。
是粪水!
阿玉只觉得一阵恶心,翻肠倒胃地大吐起来。
她身后的墙里,传来阵阵窃笑声。那笑声,如此欢畅。
腊月,寒风凛冽。
阿玉回到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冻成硬壳了。粪水混着血水糊在她的脸上,嘀嘀哒哒落了一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忘记那篮菜——妈妈还等着吃饭呢。
路上,有人看到阿玉,都掩着鼻子躲得远远的。仿佛,脏的是阿玉,臭的是阿玉,活该的是阿玉。
那些冷漠的眼睛,墙后得意的窃笑,深深烙进阿玉的脑海中。阿玉的心,冰冷冰冷的。
冷得,忘记了痛。
……
阿玉回到家里,悄悄换下衣服,洗了个澡,才去做饭。
她对额头上的伤做了合理的解释:“路上有冰,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遭受伏击的事,她不想告诉妈妈。她怕妈妈伤心。韩玫不知道女儿遭遇了什么,只感觉这个小小的孩子变了,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变得沉静而深邃。
这一天,阿玉一直在洗衣服。阿玉把身上所有的衣服连棉袄棉裤都直接泡在水里洗。她的小手冻的通红,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她还在搓洗着。手上磨出了一个个血泡,血泡破了,水里混着手上流出的鲜血,她依然不肯停手。
好象她洗的不是衣服,而是她内心深处的屈辱和愤怒。
晚上,阿玉伺候妈妈吃过饭,回到自己的房间。
阿玉跪下来,双手合什,用清朗的声音说:“我要那些欺负我的人,说我是妖女的人,在背后偷偷笑我的人,说我坏话的人,往我家墙上写字的人,侮辱我娘和我的人,全部都死掉!”
一滴血顺着她的额头滑下来,滴在她合起的双手指间。
黑暗之中黑斗篷巫师口中再次念动咒语。
第二天,警笛声便刺破了古镇清晨。
很多人病了,高烧,谵语,有几个孩子更是陷入重度昏迷状态,刚送进医馆却无济于事。
这病症令人联想到了三个月前,被妖女阿玉诅咒的阿强的舅舅他们。但这一次,没有谁去招惹那个妖女啊。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告诉父母:“哥哥昨天带着几个同学,在小巷子里打阿玉……”
其他病人家属也都回想起病人曾经有过对阿玉不利的言行。
“我们去求求她吧……”一位孩子的母亲擦着眼泪提议。
“不行!回回去求她,把她惯出毛病来了!”性情刚烈的父亲断然否决。
“不求她,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了。
“求,自然要去求,性命攸关,不能意气用事。而且,也不能直接去韩玫家里,现在韩玫病着,阿玉又正在气头上,去了也无济于事。”一个中年男人沉吟着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您说怎么办,我们听您的。”
当天上午,韩姥姥来看韩玫。
阿玉打开大门,韩姥姥看着阿玉额角上的伤,伤口很深,鲜红的肉向外翻着,露着里面白森森的骨头,伤口还在往外流着淡黄色的血水。
外婆心疼地把阿玉揽在怀里。
“没事,我自己摔的。”阿玉做出毫不在乎的表情,“一点都不疼。”
看着乖巧懂事的阿玉,韩姥姥的心,有刹那间的不忍。
韩玫的病情好得多了,已经能起床了。她只是感觉心里发懒,不想动而已。母亲在她病重时没来,却在这时候来了,她有些意外。
“娘,你来有什么事吗?”趁着阿玉出去倒水,韩玫轻声问。
“阿玉闯大祸了!”韩姥姥把镇上医馆中那些事告诉了韩玫。
韩姥姥点点头,韩玫面如土色。
“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了。”韩姥姥握紧女儿的手,韩玫双唇颤抖,泪珠一对对地流了下来。
阿玉捧着一杯茶站在门外,外婆最后这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阿玉垂着头,一言不发。
韩姥姥抚着她的长发,语重心长地说:“姥姥知道阿玉受了委屈,那些孩子们,真是不该欺负我们阿玉,可是,他们也有妈妈,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妈妈会多难过?”
阿玉的耳边,却响起韩姥姥的另外一句话:“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了。”
“娘亲失去孩子会难过,孩子失去娘亲也会难过。”阿玉喃喃地说。
韩姥姥感慨地说:“是啊,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谁失去了谁,都象割肉似的疼啊。”
阿玉抬起眼睛看着外婆,良久,她说:“我愿意原谅他们。”
傍晚,阿玉正服侍母亲吃饭,院外传来隐隐的哭声。
哭声越来越近,中间还夹杂着愤怒的呼喝声:“杀了这个妖女,还古镇太平!”
韩玫脸上变色。显然,这是有人去世了,家属来寻仇。
“阿玉,你不是说饶了那些人吗?”
阿玉张着大眼睛看着母亲:“我是原谅他们了呀。”
说话间,大门已经被砸开。一群人抬着六个担架,拥进阿玉家的庭院。
每个担架上都躺着一个孩子。他们双眼紧闭,面色灰暗,已经停止了呼吸。
“还我孩子的命来,还我孩子的命!”几个孩子的母亲隔窗看到房间里的阿玉,站在院子里高声哭骂,却不敢踏进房门一步。
阿玉家小小的庭院里,一时人声鼎沸,又聚集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人摆起了香炉,一个道士挥舞着桃木剑,在阿玉家的庭院里布起驱鬼的道场。六具孩子的尸体并排摆在香炉前面,道士给他们的脸上蒙上黄纸。伴随着孩子家人的哭声,道士摇起手中的金铃。
他念动咒语,围着香炉旋转,脚步越来越快,手中的金铃响得如骤雨般,院里的人越聚越多,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隔窗而立的阿玉身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女还不快显形!”道士用木剑挑起一张黄纸点燃,一脚踢开房门,剑尖直指阿玉。
众人灼灼的目光随着剑尖聚集在阿玉的身上。韩玫抱着阿玉的手突然松开了。
阿玉愕然,回头看看自己的母亲,那一刻她的眼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娘,你也不要我了吗?”
阿玉彻底绝望了,灵秀的眼睛再次象着了火般,燃着邪恶和仇恨,发出怨毒的诅咒:“你们这些坏人,我要你们,我要镇上的所有人,全部都去……”
阿玉口中的“死”字还未发出,自半空中传来一阵清澈的声音朗吟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声音高朗明澈,充满了流转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传入阿玉耳中如九天梵音。阿玉感觉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踏空而来,一名俊秀的少年和一名绝色美女立在众人面前,少年肩头还站着一只黑猫,正是冰凌梦和悠凤。
冰凌梦走到阿玉面前,轻轻的抱起了阿玉娇小的身躯,不动声色的走进房间中,将阿玉放到床上。
阿玉的母亲韩玫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冰凌梦和悠风,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冰凌梦提前开口。
“好好照顾你女儿,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冰凌梦放下阿玉后淡淡的说。
韩玫双眼含泪的点点头。
冰凌梦走到房间门口,手中一晃,不知何时多出了四张黄符,口中念动咒语,四张如同受到指引一般向房间的四个角落飞去,稳稳的贴在了上面。画地为牢,结界形成。
冰凌梦回到庭院,无视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愕然发呆的众人,径自走到六个担架之前,伸手为担架上的六个孩子把脉,以求一线生机。
但把过六个孩子的脉象,冰凌梦微微闭上双眼,不禁摇头叹息,手中又多出了两道黄符,打开阴间路,念起了救苦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但是直到冰凌梦往生咒念完,六个孩子的灵魂却依旧没有出现去往生的迹象,冰凌梦眉头微皱,再以天眼细细查看,却发现这六个孩子的魂魄荡然无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方才挥舞着桃木剑的道士,此时来到冰凌梦的身边稽首道:“贫道林木真,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小道冰凌梦。”冰凌梦淡淡稽首道。
“白袍,黑猫,鬼道神医冰凌梦?”林木真惊诧的问道。
冰凌梦微笑不语。
林木真高声说道:“各位乡亲,这位乃是名震江湖的鬼道神医冰凌梦,如今冰道长来到此地必是为镇上之事而来,乡亲们大可放心。而阿玉之事内有玄机,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贫道修为低微不解其中真意,便不再插手此事,贫道就此告辞!”林木真说完就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