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在晚些时候命弗里送去一些酒食,然后独自一人去了牢房,坐到德路芬的对面。这个人长得一张长脸,留着长长的灰绿相间色的头发,还有个高鼻梁。
他看到陆衡进来,似微微怔了下,还是坐着没起来,而伸手拿起了酒壶。
陆衡看看小桌上,缓声问:“德路芬大人觉得这酒菜还可口吗?”
“嗯,还可以,先生要不要也来点?”德路芬隐晦了称呼。
陆衡微微一笑说:“我是来请教一件事情的,请问大人,什么是皇威不足?”
德路芬连连点头,顿时煞有介事道:“这个先生就不懂了。先生知道一个帝王之威有多重要吗?为帝王者,必须威震朝廷大将,外慑各路诸侯。比方说维亚德陛下就是威性不足,所以才落了个悲惨的下场。”
陆衡一怔,老实话,自己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等着挨骂了。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却没有骂他,反而扯上维亚德。
陆衡身子微微后仰一回,提醒道:“那他也终归还是你的魔皇啊。”
“他丧城失地,致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有愧对其位。”德路芬洋洋有词,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现在陆衡知道约森斯小子说的那种感觉了,他闪了下眼神问:“那你觉得如今的那个魔皇又如何?”
“他?啊、陛下本是外帮之臣,受维亚德陛下禅位才得以登基,在猛虎王国中更谈不上任何威性。”德路芬停住,往嘴里送了口酒说:“对了,除开他在守城战中的那些功绩。”
陆衡到是强笑了下,追问道:“哦?那你觉得他要如何才能建立威望呢?”
德路芬顿时一阵摇头晃脑,半天也没句话,折腾好一会才说:“陛下首先要自持身份,不应跟那些下等臣民打诨斯混。强征民夫本是朝廷本分,又何用支付粮饷?当以强力使其屈服才对,那才有朝廷的威性。尤其是他那些从前亲近之人,更应该晓之以规矩。若是不肯听从,则可以……”他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这次陆衡是真被逗乐了起来,玩笑般的说:“我现在想跟你借两样东西。”
德路芬得意的神情顿敛,眼睛瞪大了问:“陛下,想杀我?”
“原来你还认得我?”陆衡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陛下如果杀了我,那以后就没有人敢直言相柬了!陛下不能杀我!”
“你也是柬言吗?”陆衡震声道:“你妄顾朝纲,例数先帝罪过。可怜他是为国奋战而死,我问你那时侯都干什么去了?”
“我、我……”这位答不上来。
“你又说朕不顾身份,但你可知那时大战初定,民心惶恐,若是不安抚,难道还要行劫掠吗?”陆衡已经站起身来,看着瑟瑟发抖的德路芬说:“只有一点你是说对了,是应该整肃朝纲,所以我今天就借你的舌头和头颅一用。”
“不!不……”
此刻陆衡的心情很是郁闷,白送了一桌好酒菜,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听到,这让他连走路都来气。闷头出了牢房,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他心里边直嘀咕:“这轻松的一天,好不容易才轻松一天……瞎!这是谁啊?”
他迈着大步往前闯,身边也并没人照应,前边刚转角,地上就出现团黑糊糊的东西。他差点没收住脚,一下子踩了上去。
“陛下请留步,臣有柬言。”那东西说话了。
陆衡听得一楞,心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杀了一个又来一个。他怔怔一刻,不耐声说:“你起来吧,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是。”那人站了起来,答应声拖着长尾音。
“你是谁啊?”陆衡仔细看看。这就是个普通的魔族,黑头发快齐了耳垂,大鼻头,厚眼睑耷拉着。他不认识,实际上那些大臣他大都没见过,即使看到过也早忘了。
“臣羽明,见过陛下。”
陆衡此刻心火未熄,哦了声问:“那你有什么话要说啊?”
“臣不敢。”
陆衡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敢?”
“臣请陛下不要杀臣。”
陆衡听得一楞,不由得再次细看此人,然后缓声问道:“你为什么以为我会杀你呢?”
“因为陛下要杀德路芬,那也说不定会杀了臣。”
陆衡顿时昂首,厉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杀德路芬的?”
他这前脚刚从牢里出来,那命令根本就没发布,可以说除了那家伙就没第三人会知道。可眼前这家伙,却在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求得免死金牌。他若不是跟踪,那就是会什么魔法,否则那就是……是个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因为德路芬妄顾圣威,非议先皇,谬议朝政。触陛下之天威,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此等佞臣自当该杀,杀得好!”
陆衡被他说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轻嗯了声问:“那既然是该杀的,那你为什么又怕说话呢?”
“因为臣不知陛下是否能听得进去,因为臣说的话,只有贤明君主才能听得进。”
陆衡顿时有点哭笑不得,看看路边有个石头矮墙,过去侧身坐下说:“你过来,坐我旁边,这叫做平起平坐,有什么话说吧,你就当我不是魔皇了。”
羽明没跟他客气,到旁边坐下,随即打开了话匣子,也终于是圆满了这的确是很轻松的一天。这话题依旧从陆衡登位开始,羽明说:“陛下在朝廷中的确还没有威望,而魔皇从来都必须有使臣子信服的威信。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朝纲稳妥,将士服从,进而才可能威加四海。”
陆衡首先是被他这话里的那股气势所吸引,那就是可以令人心潮澎湃的语言,就是一个良臣的表达方式。不过他在一定神后,却故意问道:“那你也是觉得我的皇威不足了?”
“陛下错了,陛下退叛军十五万,令其溃退进敦克尔龟缩不出。又令大将查硫夺取秋月城,建立后方基地。再造木羽雷箭数万,以强大军力。退敌,破城,强军而安民,敢问谁可以说天威不足?只不过……”羽明说到这,那个长长的尾音又来了,拉得比拉面都长。然后才接道:“只不过陛下是还未曾表现出来而已。”
陆衡此刻的心里边还是蛮舒服的,这个是人之常情了,不过他擦了下鼻子又问:“那你又觉得该怎么样才能建立威望呢?你要说错了,我就把你给剁掉。”
“这个,首先陛下不能言而无信,这是建立威望的第一条。”他又补充道:“很重要。”
“还跟我讨价还价,快说!”
“臣以为陛下已经在开始建立威性了,杀德路芬便是立威。只不过此事却有方法,首要是当慎重其事。先开堂大审以定其罪,再诏告天下以使民共愤之,而后当众杀之,才可以谨效尤。”
这羽明是果然有才,款款道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并开始发挥所期望的作用。显然这些步骤过去,远比砍掉颗脑袋要强无数倍。
陆衡也听出道理来,心里顿时也对此位有了肯定。皇权立威自有章法,而这些事情必须有人来做,眼前的就是个人选了。他考虑着说:“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如何?”
“臣领命。”羽明已经起身,恭身答应。
“你现在的官职是什么?”陆衡考虑着问。
猛虎王朝的文官官职也是延用了军队的将校制,这样方便统一。而且魔族也都是军队作战为主,没什么很彻底的文职。
羽明也还是不及不缓的答应说:“臣已经是个少校了。”
“哦,那就升你做少将吧,你以后的任务就是给我出点子,当军师。”
“陛下不可。”这次羽明自己接下来说:“官员提拔当有功劳,不可以随心所欲,否则就失了法度。如果法不可依,那么威望也就难以维持了。”
“不会吧?有那么严重?我是魔皇啊,加你的官也不行吗?”
“不行。”羽明很果断道,又恭身行礼说:“臣感激陛下厚爱,此后定当尽心竭力。”
陆衡迟疑下,只能答应道:“那好吧,那以后你可以随时进出皇宫,不用通报等候。”
本来羽明还要说不可,他的理由是因为皇宫是内眷宾妃所在,不能是随便可以出入的,而且那也有碍保护魔皇的安危。
可陆衡知道后,却很诧异的问:“你想跟我抢老婆?”
当然这话是后来,他们回到皇宫里边才说的。之后羽明也就着沙盘,浅说了一下周边各诸侯势力的情况,那内容也跟陆衡自己所想,还有查硫所说差不多。只是因为天色已晚的关系,羽明就没再仔细分析下去,也不管这位如何意尤未尽,告辞回去睡大头觉了。
轻松快乐的一天匆匆过去了,休闲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感觉就是眨眼之间。接下来的那些难题还是必须面对,而另一份战报又送到了陆衡的面前。
这是份记述详细的消息,他们首先的目标是占领百灵镇。那里有个新开的铁矿场,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东西。就在进入山区后不久,他们就发现了新情况。那个铁矿区附近出现了一些山地精灵,那些人试图占领矿区。结果被查硫他们一路摸到山寨,把整个寨子都端掉了。
战报称这只是场小战役,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他们首先就占领了寨子,那些山地精灵的部队是被迫投降的。
对于这数量达一千人的俘虏兵,他们还是按魔族惯例处理,一律以奴隶对待。加上寨子里那些部众一起,由斯摩哥亲自押送回来。同时查硫会继续扫荡周边部落,并逐步向秋月城方向靠拢。
“斯摩哥大人返回,是因为他们兵力太少,达不到攻陷谷雨城的要求。查硫大人游击边区范围,是在等待机会。”羽明解释道。
“嗯,有你在真好,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的。”陆衡满脸笑容的夸赞道。
“不过臣觉得,查硫大人单独拿下谷雨城的可能性不大。具臣所知,谷雨城的南面是红枫城,它们之间相距五天的路程,现正在索司缪的控制下。”羽明对王国境内的地形很了解,而他的才能显然还远不止于治政。
他稍微停顿下,整理好思路才说:“无论如何索司缪都不希望我们占领谷雨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加以阻止。照时间推算,他现在已经知道弗拉多兵败的消息,此刻也正在商量对策吧。”
陆衡凝神想了想说:“你的担心很正确,索司缪完全有可能从侧翼协助谷雨城防,哪怕他并不想这么做。如果是这样,对我们会很不利,因为时间一长,索司缪就能回过气来。”
羽明的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靠坐在沙发里,听他说着,也不插嘴。只等停下,他才接道:“索司缪的领地很大,气势也最强劲,这就让他有更快的恢复速度,所以时间可能会很短。”
陆衡点头说:“那我们好象只有两种选择,一就是调动力量迅速击破谷雨城,二就是保持现状,恢复力量。不过这两个,我觉得都不是好点子。”
“是的,陛下,这两个办法都不能帮我们摆脱困境,但臣以为还是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羽明说着,目光落到沙盘上。
“哦?那你现在有主意吗?”陆衡露出期望之情。